“我要的是你們何家全心全意沒有退路的支持,就算是水里火里也是要拖著你們一起,我不能放著沂兒一個,沒娘的孩子都是可憐。”
聽著佟皇后這話,陳霜降一陣心驚,悄悄地抬眼往她臉上看去,只覺得神色灰敗,卻又是帶著一絲突兀的紅暈,陳霜降的心越發是沉了下去,雖然不懂醫術,陳霜降也是看過不少血腥場面的,知道出現這樣面相的人,沒一個是能活下來的,佟皇后這已經是瀕死,怕是神智也不一定是清醒。
佟皇后就著陳霜降的手喝了一口水,卻是將頭一靠,也不知道究竟是自言自語,還是在說給陳霜降聽。
“我這一生只養活了沂兒一個,真是把他當成了眼珠子疼,直想著把這世上所有好的都給他,只要他高興,我想著就算是月亮我也是能把它摘下來,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順順心心地過他的日子。”
“只是沒想到司馬子夏當了皇帝,我當了皇后,這天下至尊的位置不好坐,高處有多少苦,就算是想找個人訴苦也沒地去,吃過這樣的苦,自然是舍不得沂兒受這樣的罪,只不過他是皇后嫡子,就算他不想爭,也是不得不去爭,有多少人容不下他。”
“沂兒性子軟,有很多事情,他下了不了手去做,也不能讓他去做,我花了這么許多年時間,拉攏權臣,除去荊棘,終于是把沂兒這一條路給鋪了平,卻也是再護不了他多長久。做了這么許多,我卻是只沒想到問過沂兒,從來沒問過他究竟想是不想。”
“你知道嗎,原本我給沂兒相中的是賈家的孫女,那家歷經幾朝更替,根基深厚,賈太傅又是難得的能臣智將,又最是疼那一個孫女,若是能結成秦晉,自然是能全心輔助沂兒大事。只不過,沂兒他卻是看中了你家的丫頭,他更是跟我說他從來沒想過要當皇帝,那孩子看得清,說他自己不適合當皇帝,也不想當皇帝,只要能守著自己喜歡那些人長久就是好。”
“娘娘…”只覺得這些話,不該是能被自己聽到的,陳霜降只訥訥地叫了一聲,佟皇后哪里能聽得到,仍是想著自己的心思,跟自言自語一般,慢慢地說。
“不當皇帝也是好,倒是少了那許多的煩惱。而且我也能算是早死,雖然讓沂兒少了些依靠,卻又是死得正是時候,皇帝也對我好有幾分情分,也是能為沂兒求一個閑散王爺。司馬汜的親事是我做主的,那小子城府深,倒是能容人,以后就算是得勢,也還是會念著幾分兄弟情分,老2不成器,老四倒好,只是生母出生低下,怕也不容易…”
“只一個司馬沇,本若是得了賈家的眼,也算不得什么,既然是許了司馬汜,程德妃是我逼死的,程家也還沒有敗光,這人是絕對留不得。”
“一邊是糟糠妻,一邊是稚嫩嬌兒,只苦了皇帝,也不知道要為難成什么樣子的。”佟皇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由低低地笑了兩聲,反而是引得一時岔氣,弓著腰咳個不停。
陳霜降伸手替佟皇后揉了揉,這才是猛然地醒悟過來,漸漸地瞪大了眼睛,直盯著佟皇后,不敢置信地問:“你去殺害程德妃皇子,還被皇帝知道了?”
“能做的我已經都做了。”佟皇后只管拉著陳霜降的手不肯放,仿佛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吶喊一般,那聲音卻仍是低啞地很,陳霜降要湊到她嘴邊才是能聽清楚,“沂兒他們交給你了,一定替我好好守著…”
陳霜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什么,只覺得佟皇后力氣大的出奇,幾乎要把她的骨頭給捏斷一樣,然后才是慢慢地松開,有人過來探了一下,然后就是滿庭院的哭聲,有真也有假,擠在這一個院子里,格外的熱鬧。
佟皇后仙去…
佟皇后已經病了好陣子,這宮里也沒覺得太意外,麻衣白幡這些東西都是有備下的,這喪事也算是進行地有條不紊,從容順利。
這才是掛上一夜的燈籠喜聯全是拿著白紙重新糊了,先前的紅彤彤一下就變成了白慘慘,很是讓陳霜降愣了一會神。
最不敢置信的大約就是司馬沂了,直嚷著明明還好好的,明明還好好的,撲到前面一看,就是推金山倒玉柱地跪了下去,哭得聲嘶力竭,何如玉正在穿著孝衣,不時地瞄一眼,樣子很是不安。
陳霜降是外命婦,不能在宮里面久呆,根本沒找到機會跟他們說上一句話,只能是匆匆地出了去,摘了金銀首飾,換了素服,戴上孝布,何金寶也是匆匆地回來換了衣服,陳霜降還在吩咐把家里那些紅的都用紙糊了,何金寶只說:“趕緊吃點東西,衣服穿暖一些,等下要跪好久。”
只胡亂地塞了幾口,就是出了門,去給佟皇后跪靈。
女眷是跪在東迎門這邊,也不單是跪,按著規矩還要哭得肝腸寸斷。
陳霜降也是哭不出來,想著佟皇后,只覺得崇敬惋惜敬重感動都有,唯獨卻是沒有那種同情,想來佟皇后也是從來不需要這些,陳霜降只隱約覺得,就算是死,佟皇后也是選擇認準的那一條路,走得義無反顧,從來沒有后悔過,她更不需要誰的淚水來挽留。
只是不哭又是不合規矩,陳霜降只學著其他人一樣拿著絹子捂著臉,不時干嚎幾聲。
這才一會,就有人來說,皇帝傳她,陳霜降唬了一跳,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旁邊的盧素芬卻是悄悄地遞了一條絹子過來,陳霜降還以為是自己臉上臟了,也沒多想就是一抹,頓時只覺得一陣的酸辣感覺直沖過來,立刻就是紅了眼睛,眼淚掉個不停,倒是有些像是傷心的樣子了。
原來這絹子是抹了點洋蔥汁的,陳霜降只往著盧素芬點了點頭,趕緊起身進了去。
司馬子夏在中宮,只坐著看,這宮殿仍在,佟皇后卻已經是人影渺然,司馬子夏大約也是頗多感概。
磕過頭,陳霜降也不敢抬頭,只伏著身,等著司馬子夏問話。
半天,司馬子夏才是說:“她跟你最是要好,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那些話,陳霜降哪里還敢重復的,但對著司馬子夏又是不敢亂講,只說:“我害怕的很,娘娘該是有說過什么,我卻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又是好半天的沉默,陳霜降只覺得自己手抖得厲害,驚出了無數的汗,都要在這地面上洇出個手掌印來了,司馬子夏這才是突然地開口。
“下去吧,我還真是成了孤家寡人了。”
退到門口的時候,陳霜降大著膽子飛快地瞄了一眼,只覺得司馬子夏像是一下老了許多,跌坐著,遮著眼,那身影孤寂的很,陳霜降猶豫了一下才是說:“娘娘說,只苦了皇帝了。”
司馬子夏只是揮了一下手,陳霜降這才是真正地退了出來。
這一天一直跪到天擦黑,這才是能回了家。
陳霜降只覺得這一雙膝蓋都要廢了一般,一點感覺都沒了,小心地揭開裙子看,都是腫了一大塊。
何金寶拿了些傷藥,幫著陳霜降抹開,一邊埋怨:“你怎么就是這么笨,也不知道穿厚一點的褲子。”
“這匆匆忙忙的,哪里來得及,明天多拿些棉花墊一墊就是。”陳霜降拿了藥,本來想著也給何金寶抹一些,那人就是皮厚,同樣的一天跪,居然也沒覺出什么,只說那邊沒個擋風的,呆久了冷的很。
這忙亂下來,哪里還有什么精神,只說了幾句,兩個人就匆匆地睡去了。
七點鐘開始跪,一直要跪到天黑,也就只有些粗燥面包吃,好些人都是扛不住跪得暈了過去,幸好也是有太醫院在一旁不時地看著,才是沒釀出什么大事來。
一連跪了三天,這才算是表了哀悼,由皇帝下旨準備發喪。
而司馬子夏的這一道旨意也是引起了軒然大,奪了佟氏皇后之名,謚敬敏貴妃。
陳霜降這才是明白佟皇后的良苦用心,司馬沂想當一個閑散王爺,他雖然沒有稱帝的心思,但無論他愿意不愿意,他既然投生成了皇后嫡子,那他就是大周最尊貴的皇子,再沒有人能越過了他,一定會是被人忌憚,那還不如舍了這一個虛名,只要司馬沂能安穩活著。
佟皇后這是押上了她的性命,賭著司馬子夏對她還有幾分夫妻情分,賭著司馬子夏對司馬沂還有幾分父子情分,這才能是等到這一份遲遲到來的圣意,也難怪…
越是想陳霜降越是覺得有幾分悲涼,沒有擦上洋蔥汁,這淚水卻是不停地涌了上來,也就不知道究竟是為著煞費苦心機關算盡的佟皇后,還是為了那一個默默承受孤苦無依的司馬子夏。
這一個事情里頭的內情太多,怕是幾乎沒幾個人知道,司馬沂更是那個最不可能知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