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霜降小心地說了。看何金寶雖然有些吃驚,卻也沒惱怒表情,這才把話給說完。
“我小時候的時候采春也常說我冷僻,但也是有那么一兩個能說得上話的人,看如玉都已經長這么大了,除開我們卻是人都不熟,只一直孤零零的一個。雖然我們時常在搬家,哪里都呆不長,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只是想起來還是覺得是虧欠了她許多一樣。”
“而且何珗也漸漸懂事了,你既然已經進了官場,他以后大概也是脫不開了,總要慢慢地認識些人,混個臉熟,我們也護不了他一輩子的。走萬里路長點見識的,固然是好,只不過總是要有個能回來的地方,那才是游歷,不然跟那些…不得已流浪的乞兒也沒不同。”
沒想到陳霜降居然能想到這么深,何金寶不自覺地有些內疚,這些本該都是就他的責任。卻是在不知不覺之中,被陳霜降這一個丫頭用著瘦弱的肩膀抗了起來。無論是日常瑣事,還是朝堂風云,很多本不該是陳霜降承受的苦難,陳霜降卻只是默默地忍受了,甚至被海盜抓走那么多日子,他都沒來得及趕去救助,陳霜降也是一句辛苦都沒有。
“我虧欠你太多…”何金寶伸手牽過陳霜降的那一雙手,粗糙的生著繭子帶著傷,又是瘦得皮包骨,一點都沒覺得細嫩潔白,但卻是暖暖的,想讓他握上一輩子。
要是說以前還有建功立業爭強好勝心思的話,那從現在開始,何金寶唯一想做的,就是讓這個一起牽手的丫頭幸福平安。
“以后,這些我來抗。”
不說出口的話,陳霜降當然猜不到何金寶在想著,還以為是在說夫子的事,剛笑一聲說:“這些事找牙子問…”
話還沒有說完,只覺得何金寶把她手握的緊緊的,也不知道想,從來沒有過的認真,仿佛交出了重要的東西一般,牽手時那一種溫暖慢慢傳遞上來,陳霜降低了頭,忽然覺得臉上都有些發熱了。
等閑下來的時候。方嬤嬤把賬本拿給陳霜降,看了之后,陳霜降卻是大吃一驚,這才半年的功夫,居然存了一千多個銀銖,拿出都都是老大一箱了。
“金銖太大眼了,而且平常也要用的,我也就沒換。”
陳霜降有些無語,臨走之前她是讓方嬤嬤把錢存到銀號里面去,方嬤嬤卻是大部分的老人一樣,覺得銀號不安全,只換了一張紙就把錢交到人家手里,總是要放在身邊看著才覺得安心。
“別的不說,搬來搬去的,嬤嬤你也不覺得沉,還要一個一個數的多麻煩,放銀號還能生點利息錢的。”
沒想到連陳采春都說放那不好,要是被人貪了去可怎么辦,要是銀號倒了付不出錢怎么辦。
雖想著這銀號可是司馬家開的,只要司馬朝不倒,大概也是倒不了。要是司馬朝真的倒了的話,那何金寶這種開國功臣的大概也是沒機會留下性命來用這筆錢了。
這些話陳霜降又是不能說的,只能把這事略過,重新看起賬本來。
在方嬤嬤的看管下,順心坊的生意還是很穩定的,這幾個月都有四十幾個銀銖的收入,這樣的收入,在那些有錢人家看來或許不多,但是對于普通人家來說,一個銀銖可是夠生活上好幾天的。
“大概也就這樣的收入了。”陳霜降瞧著還是挺滿意地,想著剛好用這錢給家里雇個夫子來的。
打定了主意,就找人牙子來問。
只是想著多認幾個字而已,也沒想到要出個秀才士子的,陳霜降的要求也不高,人牙子倒是一下介紹了好幾個過來。因為想著要進內宅的,陳霜降最終挑了個最是和藹耐心的老夫子,學問雖然不是頂出眾的,但一手小楷寫的非常的漂亮,教導那兩個小孩剛剛好。
跟夫子倒是好商量,每天授課四個點鐘,包食宿,每月二千一百個銅銖。
春紅聽著很有些羨慕,她一個月也才只有八百多銅銖,做活的時間可要比夫子長得多,不由贊嘆說:“這教書先生也真是好賺。”
陳霜降卻是戳著她眉心說:“說傻話,你當讀書容易么,有多少人家光是為著這讀書就傾家蕩產的。”
書貴紙貴私塾學費也貴,當初為了供陳書楠一個讀書,陳家可是全家勞作。甚至是賣了陳采女賣了陳采春賣了陳霜降,全都只為了他一個。都說讀書好,讀書好,但是誰有知道,想讀書的話,對于窮苦人家來說,那又是積累了多少血汗才能供得起一個讀書人,而又有多少個讀書人讀成白頭老翁卻連個童生都沒能考上。
秋蘭年紀最小,就有些不明白問:“既然讀書難,那為這么多人寧要傾家蕩產了也要讀一個呢?”
“自然是想著就當官了,再不濟的,只要是考上了功名,那這家人就能免了稅收勞役。其他的我也不懂,等明天,夫子來了,你該問他去。”
讓一群小丫鬟閑時候跟著一起聽課,說起來該是很不成體統的事,也幸虧了這夫子脾氣好,嘀咕了幾聲,看這些丫鬟也是乖乖聽著,從不吵鬧,只當是沒有看到,也就由著她們去了。
陳霜降跟著看了幾天。看兩個小的雖然有些頑皮,卻也是知道認真聽,夫子又是個好性子的,從來不跟他們惱,不由地放心了,才漸漸看得少了。
調到兵部之后,雖然做的是些紛雜繁瑣的小事,不過對于何金寶來說,倒是比以前更閑一些,單就早上來說,下級官員不用早朝。倒是能比以前晚起上兩個點鐘。
這么空閑下來,何金寶偶然也會來看看何珗他們上課,只覺得陳霜降說的也是很有道理的,何如玉要嫁人,何珗要娶媳婦,總是要尋個知根知底的人家才行,嫁妝這些也是要早早地準備了。
真心想在京城住下,那順心坊也不是個太好的地方,前面就是商鋪,往來的人太雜,何金寶就尋思著另外找地備個房子的,結果一打聽才知道,京城地貴,光是一個普通大小的房子,都要賣上一二萬銀銖子的,單靠著何金寶的俸祿要不吃不喝地攢上四五十年。
錢財的事情一向都是陳霜降在打理,從來也沒短了何金寶的用處,對于這些又是不大在意,所以何金寶還真不知道原來他們的日子是過得這么艱難,也難怪陳霜降對于錢財的事情這么在意,大概真是一鐵一銅慢慢算計了過的日子吧。
回去向陳霜降問了一聲,家里還有多少錢。
“要用呢?”陳霜降一向都有記賬,記得也清楚,回想了一下,很快就說,“俸祿的話,你一個月是三千兩百銅,我比你少,只得一千二百,還有些賞賜算上的話,公中還有三萬兩千銅,折了三百二個銀銖,你名下還有五千銅。順心坊是在我名下的,算上那收入的話,我總還有個六七百個銀銖吧。”
光看賬單就能知道了,陳霜降俸祿雖然少,公中的錢她是每月都有出上一半的。不然靠著何金寶一人也不會還剩下這么許多來,本以為這家應該是自己在養著撐著,突然之間卻是發現,陳霜降原比自己想象的能干,陳霜降離了他大概還能一個人活得好好的,反而是他離了陳霜降,或許就過不下了。
何金寶頓時泄氣了,無精打采地坐著一句話都沒有,只覺得自己這一個大男人,要靠著女人養家,實在是覺得窩囊極了。
“要不是靠了老爺,我也不會有這一份俸祿,更不會得了賞賜,也是仗著你有功名,我們家才免了那么許多的徭役,這一個順心坊根本開不起來。”陳霜降看何金寶悶悶不樂的樣子,估計他是覺得郁悶了,就趕緊說了一句,“我這也是在給如玉存著嫁妝,難道你連對著如玉都要吃味幾口不是?”
何金寶順手摟了陳霜降過來,說:“以前還真不知道這些事,看來真要弄些出息的東西,不然以后可要怎么過。”
“上次大山回鄉下看了,分給我們的那些地還在,不過也沒管,也荒得差不多了,不如賣了,再京城邊上買個莊子,也方便找人管起來。”
陳霜降想著也是,照著這個情景下去,以后大概也是要留在京城了,還真要及早打算也是,于是就說:“老爺看著就好。”
“那我就托人辦去了。”
“老爺還是不要聲張的好,要是那邊人知道了,怕是又要有些閑話的。”
那邊的人,指的自然是何夫人了,雖然是早就分家了,何夫人卻是一直想著插手管這邊的事情,跟陳霜降翻了臉,又跟何金寶鬧了一次,才漸漸地消停下來,陳霜降對她還是有些不安心,總覺得還要折騰出樣。
提到何夫人了,陳霜降又是想到一個事,經了方嬤嬤提醒她才知道,京城里面,對于姑娘家的教養看得很重。陳霜降雖然是嫂子,又有著何太爺臨終提及過,但算起來何如玉卻是雙親俱全,養在陳霜降這邊實在是大不合規矩。
以后議親的話,怕是會被人說閑話,說她無娘教。
只是真要把何如玉送回去,陳霜降又是覺得舍不得,既然從前的時候何夫人就能做出虐待何金寶,丟棄何如玉的事來,再送她回去怕是…就算何老爺還算是個明理的,只是這些內宅的事情,又只是個丫頭,打小就沒養過,怕是不大會用心疼了。
陳霜降只覺得當初不該跟何夫人斷了關系,這樣何如玉住在這邊越發是沒了道理,更遭人非議,思量了許久,陳霜降只說:“該跟那邊修好關系了。”
說起這個事情,何金寶不禁也覺得有些頭痛,回到京城之后,他也是有過去那邊何家的,那邊幾乎鬧翻了天,只不過他沒敢跟陳霜降講而已。
年初的時候,何金富夫婦也是到了京城,他們在京城經商多年,自然是有著自己的根基,看何家這邊的房子都還是租的,就另外置了大宅搬過去。
光是搬家這一個事情就惹了不少的麻煩,何夫人看中了東邊的那一個院子,一定想要住那里,而那個院子卻是先住進了何金富的岳丈朱老爺。
朱靈也不是個軟弱可欺的,自然是不肯讓,她也是振振有詞地說,朱老爺現在只她一個親人,自然是要奉養的,而且這買宅子的錢還是姓朱出的,朱老爺自然是哪里都能住的,說明白了,何夫人只是客居這里而已。
何夫人卻是怒,罵朱靈蛇蝎心腸要逼死公婆,又對著何金富罵,人家娶妻娶妻,他這個沒用的,怎么反而像是入贅跟著人家姓了,這數典忘宗的。
這邊說的有理,那邊又是堅持不讓,兩邊一夾,最為難的大概就是何金富了。
一邊是生身父母,養育之恩不能忘,而另一邊卻是同患難的朱靈父女,全是靠了他們才有今日的何金富。何金富只能是想著兩邊都和氣才好,反而更是兩邊都不討好,實在是沒辦法,只能是整日往鋪子里跑,眼不見為凈了。
朱家在京城還是有好些鋪子的,雖然都是交給了何金富管,但卻都還是在朱老爺名下,所以朱靈說,這些錢都是姓朱的,也是沒錯。看何金富不再理會這個事,朱靈也給了何夫人一句:“要住不慣的話,你自己去買個,愛住哪就住哪。”
何家雖然頗有些積蓄,但何夫人哪里舍得花費,只能是悻悻地住了下來,心里到底不平,三天兩頭就生出點事,找朱靈麻煩,弄得朱靈不厭其煩,直跟何金富說分家算了。
分家向來都是大事,何金寶那一次要不是怕被連累,也絕沒有如此輕易分家的道理,而且何金富又是何家長子,分家更是不容易,這種不可能的事情,何金富連提都不敢跟何老爺提,只能是私下里安撫著朱靈。
家宅還沒有寧,何金貴的婚事又生出了幾分變故。
除開何金富,何夫人親生的也就只有何金貴了,何夫人眼高總想著給他找個如意的媳婦,本來是看上了戶部尚書家的姑娘,被狠狠地拒絕了,后來依仗的何金寶又是被貶了官,何夫人只好死了這心。
至于陳霜降給甄選出來的那些姑娘名單,偶然卻是落到了何金貴手里,看了一眼,倒是發現了一個熟人,很久以前跟何金貴相過親的錢芬芳。
何金貴留了心,悄悄地去打聽了才知道,原來因為遭了戰亂,錢芬芳跟著父親錢秀才來京城投奔親戚,就只是沒多久錢秀才就病死了,再幾年,待她如親女的叔叔也不幸去了,錢芬芳為著兩老戴孝好幾年,年紀耽擱的就有些大,也很難再找到好人家,只能是耽擱到了現在。
何金貴也是個心實的,只覺得隔了這么許久又能再見到,那也是緣分,就一心一意地認定了錢芬芳。
等何夫人知道這一個事情,自然是氣得火冒三丈,就連把人挑上的陳霜降也恨上了,要不是家里的事情鬧得厲害脫不開身,早就要沖上門來跟陳霜降算帳了。
剛好趕上這么個時候,何金寶哪里還敢讓陳霜降上門去,只能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陳霜降說了次。
隔了這么多年,隔了這么遙遠,沒想到這樣的兩個人居然都還能湊到一塊,陳霜降只能是說:“這事還真是巧了。”
何金寶卻是有了幾分難受,他這是想到了何金元。
要是說何金貴還有何夫人在真心為他打算,而何金元何金寶的生母在生何金寶的時候難產死掉,何老爺又是個冷心的,何金元又是體弱,長年臥病,那家里怕是沒一個人會是想到他了,也不難想到他的日子究竟有多少難過了。
“金元也該是娶個媳婦了,也就太爺跟他對我好一些,有都總會分我一份,我現在好過了,他卻還是…”
“要不請他來這邊多住段日子的。”
“沒個由頭的,怕是不會準。”何金寶也郁悶了,只是想著以前還沒覺出來,何夫人居然會是這么尖酸刻薄,蠻橫不講理了。
陳霜降卻是笑了,說:“由頭的不是現成的,這月初七不是你生辰的,請他們來一次,你把金元給灌醉了,自然就留家里住了,到時候既然都住了一夜,難不成還不能再多住幾日的。”
這話說得何金寶也是笑了,直說好。
事情就這么商定了,怕生出別的事端,何金寶也沒說生辰的,只說好久沒碰面,兄弟幾個聚一聚的。
這些天朱靈跟何夫人鬧得厲害,煩躁的很,巴不得出門避一避的,等到那天,也是隨著三兄弟一起過了來。
全是自家人,也不用講究男女避嫌的,所以陳霜降就把桌子安在了大廳,讓男人們在外面喝酒,她跟朱靈在里面一間慢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