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陳霜降就又想到了何金寶跟李蘭佩見面的那個場景。本以為何金寶總該有些解釋,何金寶卻是一句話都沒有,陳霜降的口氣中難免就帶了些怨氣。
何金寶倒是能聽出陳霜降不高興,只是他沒想到那么遠,還以為陳霜降這是在記恨他上次借著她的名頭拒絕別人送禮的事,不由悄悄地嘀咕了一句:“你這女人,怎么這么小氣,這么點小事,也記上這么久?”
見陳霜降專心地拿著筆在寫寫,也不理他,何金寶又覺得無聊了,突然想起來,吃飯的時候,何如玉一直在說著今天上街的事,何金寶就說:“今天出去逛街了?”
“嗯,買了些成衣,也給老爺買了兩件,放在最上面,老爺看到么?”陳霜降頭也不抬地指著柜子說。
“怎么突然想起來買成衣了,以前都是自己家做的,怎么也不給我做衣服了。以前那件…穿著倒還舒服。”也不知道何金寶想起了,那張黑臉忽然微微地有些泛紅。
對于做衣服,陳霜降不大順手,第一件做的衣服就是剛成親那會,拿了自己的嫁妝布匹給何金寶做了件里衣,一針一線都是細細密密地縫,只是后來,事情漸漸地多了起來,陳霜降慢慢覺得有點心冷,就再沒有給他做過。這突然地提了起來,陳霜降也是一愣,不好說自己不想給他做,只扯謊說:“原先也做了幾件,落在家里沒來得及帶上,也不知道現在還在不的。只是老爺現在都已經是堂堂的侯爺了,這里又不比鄉下小地方,再穿我這些粗糙手藝的,也不怕人家看見笑話的。”
“賣的那些都沒有自家做的暖和。”何金寶跟何如玉有些相像,不高興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微微地嘟起下唇,看著很有幾分孩子氣的撒嬌。
陳霜降看著好笑,也就胡亂地答應了,何金寶慢慢地靠了過來,剛想拿掉陳霜降的筆,陳霜降卻是突然地轉頭說:“綠珠跟著老爺也有不短的日子了,老爺喜歡的話,就擺個酒,納了吧。”
對于內宅的事情。何金寶一向不耐煩管,他對綠珠這樣看著嬌弱無力,簡直跟水做成一樣動不動就會掉眼淚的女人,說不上討厭,也輪不上多喜歡,朝堂的事情又是多的很,不是特地提及的話,估計何金寶都快要忘記有綠珠這么一個人了。
而陳霜降對綠珠一向是不喜,放得遠遠地,從來不讓綠珠有湊近的機會,這突然提起來,倒真讓何金寶有些意外,小心地觀察了下陳霜降的臉色,似乎是真的沒有賭氣的樣子。
陳霜降又說:“好歹是跟了老爺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總不好寒了人家的心。”
何金寶就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說:“這些你做主就好。”
有了何金寶的話,陳霜降就挑了一天日子,因為是納妾,也沒有聲張,只是簡單地辦了一桌子。讓綠珠敬了茶,就算是成了禮,綠珠也恢復了本姓,成了王姨娘。
溫王逃出京城之后,王姨娘頓時老實了許多,也沒有再弄出那些生病偶遇被人欺負這一類的花樣來,干活也算是勤快,估計是熄了那個心思。只是沒想到突然地陳霜降就給她抬了體面,王姨娘仿佛是被這意外之喜給砸得有些暈,也對陳霜降生了幾分感激之心。
總覺得累的很,陳霜降只坐了一會,給了王姨娘兩只金釵,就回了房間,方嬤嬤幫她揉了下肩,一邊說:“太太受苦了。”
“其實早就該知道,沒有綠珠也會有藍珠紅珠,想開了也就不覺得苦了。”陳霜降微微地合上眼,似乎是睡著了,方嬤嬤正想悄悄地走開,陳霜降卻是輕輕地說了一句,“幫我謝謝皇后娘娘。”
因為新納了王姨娘,何金寶這幾日自然是宿在新姨娘這邊,陳霜降也沒心思多管,她正忙著清點私房。因為想要作為自己的退路,陳霜降并不想跟何家扯上任何關系,只是嚴格地算起來,連陳霜降自己都算是何家的人,似乎沒有跟何家沒有關系的私房,這也是沒有任何辦法的事情了。
陳霜降的私房并不多。宮里面的賞賜倒還多,不過大多數是不能賣的,倒是還有一些金馃子還可以用。陳霜降還特地去打聽了下,發現她所有的財產加起來還不夠在城郊買一個偏僻的小莊子。
不能買莊子的話,那租個小鋪子做些小生意?
只是這些東西從來沒有經手過,陳霜降心里面也沒有底氣。
這些念頭在陳霜降心里面轉悠了好幾天,很快地就到了月初,按著慣例,五品以上的在京外命婦每月初一要進宮向皇后請安,之前因為新朝新皇,這個請安就停了好幾次,三月份是佟皇后第一次令外命婦進宮。
不過剛過兩點鐘,方嬤嬤跟春紅就來叫起了,陳霜降睡得淺,一下就醒了,揉了揉眼,看看天還漆黑一片,不由打著哈欠,說:“還這么早。”
穿上朝服,梳好發髻,這一準備下來,居然也用了一點多鐘,陳霜降對著鏡子看了看。沒逾制的東西,這才算好。
春紅進來問:“可要用飯,廚房已經燒好了。”見陳霜降點頭,不一會就端了上來,白粥,小菜,兩個雞蛋。
“也不知道進去多久,太太還是莫要吃湯,免得…”方嬤嬤跟在后頭說了一聲。
陳霜降剛想拿粥的手,立刻停了一下,轉手拿了個雞蛋。方嬤嬤并沒有說錯,這朝服可不比平常的衣服,都是繡了金絲銀線,看著富麗堂皇,穿著卻是沉甸甸的,跟背了個沙袋一樣,而且這裙子也是最繁瑣不過,有方嬤嬤跟春紅兩個幫忙,好容易才穿上,這萬一要是在宮里面想解手出個恭,就陳霜降一個還真解不開,穿不好。
白雞蛋最是噎人,陳霜降也不敢喝水,硬生生地吞了一個下去,就再也吃不下了。
方嬤嬤看看天,示意陳霜降該走了。
陳霜降卻是磨蹭了一下,才小聲地說:“要不,等我再去解個手,就怕萬一…”
還真沒見過陳霜降露出這么緊張的神情,連一慣嚴肅的方嬤嬤都不禁帶了些笑意,安慰著說:“太太這是緊張了,皇后娘娘您也是見過的,最是平和不過了,又不會吃了您。”
笑了一會,似乎好了一些,陳霜降還是特地去了趟茅廁,重新整理過了,見沒紕漏,這上了車。
馬車搖搖晃晃地駛到太常門,驗了令牌,換了個婆子駕車,這了這門就算是皇宮了,一直坐到東常門,就聽到一些太監的聲音,陳霜降被請下了車,留其他人在門外等,只帶了就方嬤嬤一個。從東常門外跨到東常門內,只這一步才算是正式地進了內宮范圍。
因為被方嬤嬤特別地叮囑過,陳霜降一直低著頭跟在小太監身后走著,只覺得眼角不停地有些紅磚黑瓦的大房子掠過,知道這都是宮里面娘娘的住處,陳霜降也不敢細看,只是慢慢地數著地上的青石板。
大約走了半點鐘,才走到一個門口,陳霜降悄悄地抬頭看了看,卻是一個小偏廳,方嬤嬤被留在了廳門口候著,陳霜降卻是被一個小宮女引了進去,悄聲說:“夫人請在這里稍等。”
這里該就是外命婦等候覲見的地方,陳霜降來的不早也不算晚,里面已經有好些同樣盛裝打扮的人等在那里。
有好幾個還是陳霜降在何珗滿月酒的時候見過的,看到陳霜降過來,就微笑著打了聲招呼,幾個人坐到一起,慢慢地聊一些閑話,倒也不覺得悶。
七點鐘多點,就有小宮女過來,貴夫人們立刻站了起來,按著品階高低依次進了華光殿。
老實地跟著大家跪了,行了叩拜大禮,這才聽到佟皇后說起,賜座。
雖說是進宮覲見,不過也沒了不起的大事件,只是幾句閑話,這是佟皇后第一次召命婦進宮,大多都拘謹著,也就佟皇后說,大家點頭附和幾聲。
陳霜降也不敢多說話,只管端端正正地坐著,好不容易捱過了一個點鐘,佟皇后端茶抿了一口,命婦都知道這是送客了,趕緊起來拜了拜,慢慢地就后退往外走。
佟皇后卻是突然叫了一聲:“何夫人先留一下。”
陳霜降愣了一下,才知道這是叫她,也不知道為,只不過趕緊停了腳步,很有些疑惑地等在原地。
佟皇后似乎是覺得累了,微微地合了眼睛,揮手讓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等了好一會都不見佟皇后開口,陳霜降忍不住悄悄地抬頭瞄了一眼,正撞上佟皇后那一雙明亮至極的眼,冷冷的帶點血腥兇悍的很。
在逃亡那段時間內,這種眼神陳霜降見得多了,無論是野獸還是差不多跟野獸一樣的人,饑渴貪婪的富有攻擊性的,到最后陳霜降自己看著也跟他們沒兩樣,像頭隨時繃緊爪子的野獸,一旦找到破綻就會毫不猶豫地猛撲上去。
一直好吃好喝地養了好幾個月,那種暴虐的眼神才漸漸地褪了下去。
乍一見到佟皇后露出這種富有敵意的眼神,下意識陳霜降就退后了一步,如同一只被惹惱的小貓,張牙舞爪地做出防備的姿態。
“有這樣眼神的人總不會是任人欺負的,那些傳聞我倒是真有些信了。”佟皇后卻是輕輕地一笑,看著陳霜降慌忙請罪的樣子,似乎是覺得十分有趣的樣子。
“也不用拘謹,隨便陪我聊會。這宮里面好是好啊,只是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人跟著,娘娘這個不能做,娘娘那個不合規矩,煩都煩死了。”佟皇后伸伸手腳,跟個小孩子一樣低聲抱怨著。
雖然覺得佟皇后說的有理,但是陳霜降卻是不敢附和,又不敢打斷,只能僵硬地聽著。
佟皇后抱怨了一陣,之后又是跟著陳霜降聊了會江州跟京城的不同,就再沒有說旁的事情,只是照例賞賜了些東西下來。
一直到退出中宮,陳霜降也沒弄明白佟皇后究竟是為了要單單地留她一個下來,出了宮門,上了車,陳霜降忍不住對著方嬤嬤問了一句:“嬤嬤看,娘娘這是為了?”
“太太這是糊涂了吧,娘娘特別留了你,自然是恩寵。”方嬤嬤淡淡地說。
陳霜降卻是想到了何金寶,在何珗滿月酒的時候佟皇后就曾經來過,那時候何金寶的表現就有些奇怪,如果說佟皇后是在對陳霜降表示支持的話,何金寶跟李蘭佩之間…總要掂量再三的。
左思量,右思量,陳霜降卻越是覺得如墜進了云山霧海,越是想不清楚了,不禁揉了揉眉頭,覺得現在知道的事情太少,總該多知道些才能下個判斷的。
在皇宮里面,陳霜降一直覺得緊張倒沒覺得,等出了宮門,一放松,陳霜降立刻就覺得憋得難受,一回家,趕緊進了茅房,出來的時候又狠灌了一壺開水,這才覺得好受了一些。
春紅還對著陳霜降瞅,一邊說:“太太這身朝服還真的是華貴好看,總要多穿穿才好。”
“這重的快要把我頭頸壓斷了,貧嘴,趕緊來幫我換了衣服。”陳霜降揉了揉肩膀,嘆息說,“這進一趟皇宮也不容易啊,弄得我是又餓,又覺得憋,總算是…”
這抬頭一看,都已經是晌午了,沒想到只是去一趟,居然就從半夜弄到現在,而且以后每個月都要去覲見一次,這官太太做起來也是很不容易啊。
吃過飯,小睡了一會,小草就來說來了個牙婆。
這牙婆是陳霜降前幾日找的,本來是想問一下有沒有城郊的莊子賣的,后來數了數錢,卻是發現沒存上多少,一時間倒也忘了這個事情。
想著現在也沒事,先問一下也好的,陳霜降就起了來,叫那牙婆進了來。
把這個事情一說,牙婆就開口問:“夫人這是想要東邊的莊子,還是南邊的?”
仔細問一下才知道,京城東南兩邊都是上好的良田,住的又大多是達官貴人,這地價自然是貴的離譜。北邊人跡稀少,亂石嶙峋,一片荒涼,西邊則是貧民聚集的地方,比不上城里面安定,那兩處的莊子自然是便宜,只是這兩處的莊子也很少,很少有賣的。
仔細問了一下,陳霜降在心里默默地計算了一下,倒是覺得可以在偏遠一些的地方買上一片地,但是那樣的話,就算是建了莊子,慢慢地種了草木,也是好幾年見不了出息,陳霜降拿不出那么許多的余錢。
“難道還要回鄉下買去?”送走了牙婆,陳霜降沉吟著,那里倒是便宜,只是她身邊沒可以信任的人,就算是買了也沒有人可以回去照料。
想著這個事情,陳霜降好幾天都是有些悶悶地,何金寶看她不高興的樣子,還以為她是累著了,何金寶的性子粗,那些關心的話,他也說不出來,剛好路過一家賣南方小吃的鋪子,何金寶就進去秤了一些南餅回來。
何金寶說南餅,陳霜降還以為是多稀罕的東西,結果一拿出來卻是些莧菜餅,陳霜降不由地就笑了,說:“還真是很久沒吃過了。”
“誒,你吃過這東西,我怎么從來都沒見過?”何金寶奇怪了。
“都是窮人才吃的,四少爺自然是沒有見過。”陳霜降笑了笑,也不好跟何金寶說,這里面的莧菜就是馬齒莧,在鄉下的時候,幾乎隨處可見,田埂上,路邊上,還有一個地方通常會長得特別的茂盛,那就是茅坑左右。
長的地方雖然不怎么光彩,不過煮熟了的馬齒莧滑滑的微微帶著點酸,陳霜降倒是愛吃,這京城里賣的不比鄉下地方,用的都是好的食材,確實是比陳霜降以前吃過的味道要好。
何金寶還在說怎么京城的人這般奇怪,鄉下的貧賤東西,到了這邊居然就身價飛漲,而且還還供不應求,最近這南餅賣得相當的好。
“大概是京城里多了不少南方人吧。”從皇帝司馬子夏開始,一直到手下的大小官員,差不多有一半以上都是從江州來的老班底,自然有喜歡南方小吃的。
陳霜降說著倒是動了心思,要是在京城開個南方小吃的鋪子,應該也是不錯的。
這里打定了主意,之后的幾天里,一得了空,陳霜降就上街去逛一逛,到處看一看。還給她碰上一個合適的鋪子,在長門直街這里,兩層的房子,后面還帶著一個可以住人的小院子,店面雖然不大,后面倒還寬敞,圍在水井邊上可以堆放些雜物。
陳霜降讓人去打聽了一下,這店原來的主人在戰亂中死去,子孫們對這些不熟,又沒有這個心,就覺得支持不下去,只能便宜地處理掉了。
看著價格還算便宜,陳霜降怕這其中有貓膩,還專門找了牙婆來問,因為店面實在是小了一點,又不是太好的位置,租的話,一個月只要兩吊銅銖,買的話就不大劃算了,屋主一開口就是五百吊銅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