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雞叫到第三聲,陳霜降就醒了,迷迷糊糊地對著窗外看了一眼,天還很黑的很,又瞇了一會才起來穿衣服,一面還推了推同床睡的陳采春,叫:“三姐好起了。”
陳采春的起床氣有點大,裹著被子,蟲蛹一樣不情不愿地蠕動了半天,很沒好氣地咕噥:“何老爺怎么都不生病了。”
陳采春是在隔壁村子里的何老爺家做短工,因為年紀小平常也是掃掃院子洗洗衣服做做雜活,就算是何老爺真的生病,也是輪不到她休息,反而比平常更多活。但是陳采春還想著上次何老爺生病的時候,廚房做了無數好吃的,陳采春分到了一小塊紅燒肉,那滋味,她一直惦記到現在。
念叨了一這句,倒是把陳采春自個給念叨地饞了,探出腦袋,兩眼亮晶晶地對著陳霜降說:“等下給我煎個咸菜餅吧,多放點咸菜。”
陳霜降已經穿好衣服了,正對著鏡子照,小辮子編得緊,也沒有怎么睡壞,所以她也就沒拆了重編,只是在手心灑了點水,抹在頭發上順了順,聽到陳采春的話,她皺了下眉頭,回答說:“費油,娘會罵。”
“就知道寶貝她那個兒子!”為了那一個無望的咸菜餅,陳采春抱著被子翻滾了幾下,最終憤憤不平地嘀咕了一句。
這一聲抱怨,陳采春已經是盡量的小聲了,但是她忘記了兩張床靠的很近,中間又只隔了幾層布簾子,楊氏剛睡醒就聽到了這么一聲,當時就被氣到了,大罵了一句:“死丫頭說什么呢,還賴著!”
一聽到楊氏翻動的聲音,陳霜降很機警地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地躥了下樓,等她都洗刷好了,都還能聽到楊氏拎著陳采春訓罵的聲音,想象一下陳采春可憐巴巴的樣子,陳霜降不禁有點同情了。
趁著楊氏還沒有下樓的時候,陳霜降搬了個凳子,墊著腳爬上去,在碗柜最頂上一格,楊氏藏的一個紙包,沿著縫掏了兩個干桂圓,藏在口袋里。
這爬上爬下一番,又是怕被抓,緊張的心嘭嘭一陣亂跳,腦門上都冒了汗。等楊氏下樓的時候,都還覺得奇怪,隨口就問了一句:“很熱嗎?”差點沒把陳霜降嚇得跳了起來,不過楊氏也沒有多想就放過了她。
陳家的早上如同平常一樣忙亂,陳霜降嫻熟地生火淘米,煮了一鍋地瓜粥,又抓了些大米粉摻些糠面,就著紅糖拌在一起,趁著煮粥這火頭一起蒸了。
等粥差不多熟了,大家也就剛好坐到了餐桌前,陳采春過來幫著一起盛粥端盤子,陳霜降趁機把那兩個干桂圓塞到了她手里,一面還沖著楊氏呶呶嘴,意思是別被娘發現了。
陳采春有些驚訝地低頭看了看,那張被楊氏罵過之后一直板著的小臉終于解凍笑了笑,然后又塞回了一個給陳霜降,做著口型無聲地對陳霜降說:“下次我也會留給你的。”
這兩個小姑娘之間的那么一點小秘密并沒有被楊氏發現,她正忙著跟陳書楠交代,要聽先生的話,好好認字,不準賴皮偷懶的。
這一番話,幾乎是每一天都會上演一遍,陳書楠都快能倒背下來了,聽著很不耐煩,捧著自己那一碗粥稀里嘩啦地兩三口喝完,一抹嘴站起來說:“今天還要默書呢,先生說要早點到。”
這是要出門了,陳霜降趕緊把蒸糕端了出來,切下一塊,用干凈的布包了,遞給陳書楠,書院離得遠,趕不及回家吃飯,這就是陳書楠的午飯了。
生怕楊氏再念叨,陳書楠抓了東西就急哄哄地沖了出去,一個不小心,還在門框上撞了一下,心疼地楊氏直叫喚,他卻是連聲說著沒事,捂著腦門,一溜煙就沒影了。
“阿楠念書真用功啊。”楊氏還瞅著門,喜滋滋地對著陳世友說,“等下買塊肉給他補補吧,念書多辛苦。”
陳采春性子爆一點,聽著就覺得委屈,不就是念個書么,整天坐在學堂里,太陽曬不到,大雨淋不著,能有多辛苦,還要買塊肉補補,自個出去給人當牛做馬的,只不過想吃個咸菜餅就被這么一頓好罵,同一個娘胎里面出來,這心咋就能偏成這樣的?
氣的陳采春當下就用力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惡狠狠地說了一句:“我不吃了,走了!”
偏偏楊氏還一點察覺都沒有,正專心對著一碟小咸魚,陳采春這么一拍桌子,害的她冷不丁地手一哆嗦,那半截咸魚就掉碗里面了。
“死丫頭,你發什么瘋!”
眼看著剛剛才平息下來的罵人熱潮又要上演,陳世友趕緊放下碗,說:“誤了上工,要扣工錢的吧,三丫頭還不趕緊走。四丫頭,我們也好走了。”
陳霜降趕緊答應了一聲,把切剩下的蒸糕包了起來,拎著就跟了上去。
楊氏倒是一下忘了陳采春的事,對著陳世友說:“你去曬鹽,四丫頭也幫不上什么忙,讓她跟我在家里繡花好了,丫頭家的整天跟著一幫人大男人在一塊,傳出去也不好聽。”
“四丫頭才多點大啊,你瞎操心什么呀。”
“繡花還能掙點家用。”楊氏說得理直氣壯的,陳世友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反駁她了,就為難地對著陳霜降看了一眼。
趕緊抱了一個小籮筐出來,陳霜降笑瞇瞇地說:“娘,我跟爹去揀點泥螺蟶子回來,晚上煮給哥哥吃。”
陳書楠倒是挺愛喝泥螺湯的,要是揀得多了,倒也是可以節省下買菜錢了,想了想,覺得這樣也好,于是楊氏只是吩咐了句早去早回,也就沒有反對了。
拎著蒸糕,抱著小籮筐,陳霜降跟陳世友出了家門,在小路拐彎的地方,陳采春正無聊地踢著小石子等在那里,何老爺家跟鹽田是一個方向,可以同路走上差不多一半的路程。
看著陳采春悶悶不樂的樣子,陳霜降就把那一個小籮筐舉了舉,然后說:“三姐不氣,看我去抓一個大青蟹給你吃。”
“傻兮兮的,青蟹在海底下的,你怎么抓得到。”對于楊氏的偏心,陳采春其實也早習慣了,只不過有時候就是覺得氣不過,被陳霜降這么一哄,笑了笑,然后又很正經地對著陳世友說,“娘只疼阿楠,爹啊,你再給我們找個疼我們的娘吧。人家何家少爺的就有好幾個娘的,憑啥我們就只能有一個娘?”
陳世友一開始還真的覺得這事楊氏做的不厚道,心想著等晚上回家好好跟楊氏說一說,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總不能這么虧待丫頭的。但是一聽陳采春這么大逆不道的話,陳世友立刻就黑臉了,很沖地吼了一句:“再不對那也是你娘,以后不準說這么混帳的話,做工就老實做工,不要去打聽這些沒影子的東西!”
陳采春立刻就被嚇到了,忍了半天的眼淚一下子就迸了出來,叫了一聲:“爹是大壞蛋!”然后就抹著淚哭著跑開了,連拉都拉不住。
一直在一邊看著的陳霜降,很老成地嘆了口氣,對著還在發傻的陳世友說:“爹,走吧,天要大亮了。”
“這丫頭的臭脾氣…”陳世友悻悻地嘆了一聲,看看天色還真的已經蒙蒙發亮了,剩下的還有挺長的一段路,怕遲了工,趕緊抓著陳霜降的手,開始專心趕路了。
陳世友家的鹽田在村子的外面,海堤的里面,因為要顧著陳霜降,陳世友是放慢了腳步的,差不多走了一個點鐘才趕到。
鹽田里已經有不少來的早的人,還沒有正式開工,大家就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蹲在田邊聊得歡,看到陳世友帶著陳霜降過來了,有幾個熟絡一點的,就對著陳霜降打趣:“四丫頭,你爹是打算把手藝傳給你,找上門女婿用么?”
陳霜降也不惱,抱著她的小籮筐,叔叔伯伯地一個一個叫人過去,都是同一個村子的人,多少總是有那么一點拐彎繞道的親戚關系。
笑鬧了一陣,看看天色差不多了,大家就都起來各干各的活去了。
鹽田是陳霜降很喜歡的一個地方,用兩三指高的木條隔成很規則的方形,里面很細致地鋪著碎缸片,平滑平滑的,更小的時候,陳霜降就不止一次的說過要在家里也鋪上這種缸片,被大人們狠狠地嘲笑了一通,之后才漸漸地不說了,但是每次來,總是喜歡用手摸一下。
“仔細掉皮。”陳世友跟在她后面念叨了一句,這里到處都是鹽分十足的東西,小孩子的手皮嫩,隨便碰了很容易裂口掉皮,經鹽水一泡那就更痛了。
“我有好好洗手的。”
陳霜降也不是什么很讓人操心的孩子,陳世友只不過是白白地叮囑一句,也沒理會陳霜降有沒有聽進去,他掀開鹵井蓋子,放了個鹽標沉了沉,又蘸點水嘗了嘗味道,然后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一片鹽田有五個鹵井,陳世友每一個都過去看了看,倒是只有一個井水太淡。“曬不出多少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