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賢、武三郎在前面走著,各路藩王一邊哭,一邊抹眼淚。有幾個藩王估計傷心程度不夠,不知從哪里弄來了辣椒粉,偷偷抹在眼睛上,頓時眼淚嘩嘩的,眼睛腫的跟雞蛋一般。
我們幾人則跟在了后面。
宋思賢忽然停住了腳步,靜靜站在永定門大街正中,一動不動。
各位藩王見狀,不知發生什么事,以為他又要有什么吩咐,紛紛止住哭聲,齊刷刷看著宋思賢。宋思賢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緩緩彎下了腰,原來不知什么時候,宋首輔的鞋子掉了,他彎腰將鞋子提了上去。
有一位王爺見狀,忍不住笑出聲來。
宋思賢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都給我哭,等進了宮,哭得最不賣力的,就去守陵三年!眾王爺聞言,又大聲哭將起來。
由于是國喪期間,京城內家家戶戶門口都掛了一塊白綾。
按大明禮制,皇帝駕崩,分小殮、大殮、聞喪、上尊謚等,小殮一日,大斂三日到半月不等,由于要等武三郎從金陵回京,所以朱悟能大斂半月,這段期間,靈柩停在皇宮武英殿后的仁智殿內。
今日是大殮之日,過了永定門,只見沿街兩側跪倒一片。京城中文武百官,所有三品以上的誥命婦人,都身著麻衣,跪倒在了地上。而文武百官,身穿素衣斬缞服,頭戴烏紗,腰間系著犀牛角帶,也沿永定門大街跪在兩側。
眾王爺正在哭喪之時,忽然大街之上情況突變,有一中年胖婦,從人群之中沖了出來,躲過了守衛的官兵,沖到了眾藩王之中。那婦人來到雍王面前,一把將他衣領抓住。
雍王本就體胖,穿的斬缞服寬松無邊,被那肥婦一扯,滋啦一聲,將麻服撕下來一塊。肥婦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漢子,老娘我的小心肝,你可總算回來了。
雍王強忍怒氣,問道,你是何人?
肥婦道,你們男人都是如此無情無義嘛?既然你裝不認識我,那咱們就直來直往。肥婦頓了頓,嗓門提高了八度,道,既然你不講情面,那咱們就明算賬,去年你在我房里住了半個月,最后賬也沒結,竟然偷偷跑了,結果鴇兒姐讓我承擔了十八兩銀子,你姓朱是也不是?別以為你又胖了,我就不認識你了。
這婦人說話十分粗鄙,雍王聽得十分惱火,惱道,你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瘋婆娘?
肥婦嚎啕起來,都說男人提褲無情,喜歡我時,跟人家如膠似漆,如今人家胖了,竟然罵我是瘋婆娘。大家都來評評理!中年肥婦人坐在地上,開始撒潑,眼睛卻往不遠處瞟。
順著他視線過去,正是靖王手下的那梅客卿。我心中恍然,估計這女子是梅姓客卿花錢雇來搗亂砸場子的吧。雍王殺了靖王,又不肯重用自己,那就干脆嚯嚯他,讓雍王在京城文武百官及百姓面前抬不起頭來。
眾人紛紛看雍王熱鬧,一人道,三哥,又不是多少錢,干脆給人家結了吧。
雍王沖他們道,這瘋婆娘說的話,你們豈能亂信,你看她這副尊榮,老子寧肯跟一頭豬睡,也不會跟她睡。
話音剛落,一只母豬大搖大擺的來到了路上。眾人望著雍王,眼神中充滿戲謔之情,真是心想事成,想睡覺就來枕頭,不,應該是來母豬。雍王一臉尷尬,道,我只是打個比方。
好在旁邊的官兵及時反應過來,匆忙趕過來,將那肥婆娘一把薅住,連拖帶拽,將那婆娘往路邊拖,那婆娘在地上撒潑打滾,喊道,今兒不給錢,老娘我就不活了。
那官兵聞言,當啷抽出了佩劍,抵在那肥婆娘脖子上,冷聲道,今日乃先皇大殯之日,你鬧了這么一出,你以為你還能活?
自古以來民怕官,那婆娘一聽,嚇得臉色大變,連喊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官兵說不殺你,難道還找個地方,好吃好喝的伺候你?婆娘說,我看行。官兵冷笑連連,你不配今天死,先去天牢里蹲著去吧。
婆娘連道,冤枉啊,官老爺,有人給了我十兩銀子,讓我過來鬧一鬧,我也是無辜的。官兵問,是誰指使你來的?那肥婆娘朝梅客卿那邊看了過去,哪里還有梅客卿的蹤影,哭著道,那人先前就在哪里,如今我不知道啊。
那官兵連派人過去,結果一無所獲,口中罵道,把她鎖上,帶走。
那婆娘貪圖幾兩銀錢,無端引火上身,惹了殺身之禍,這是外話,暫且不表。
不多時,眾人進了皇宮。
我跟張幼謙商議了下,稍后便是皇帝大殯之禮,讓林紅衣帶著徐若男去張府之內先行休息,這半月來,一路奔波,又沒怎么進食,消瘦了不少,我則跟張幼謙準備想辦法混入宮內,去找薛神醫或謝君衍,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解開徐若男身上的禁制。
到了午門之外,徘徊許久,此刻皇宮守衛森嚴,根本沒有機會插手進去。就在此時,皇宮之內,哀樂大盛,緊接著便是十七聲禮炮響,朱悟能的入殮儀式正式開始,聽得宮內有人喊道,時辰到!
我與張幼謙無法靠近,站在幾十丈外的一處民宅之上,俯視觀瞧。
這時,午門大開。先是兩隊身穿素衣的皇宮侍衛分列而出,緊接著參加大朝會的文武百官左右而出,在哀樂聲中,三十二位王爺,抬著一口棺材而出。棺材以金絲楠木而制。
皇帝棺材長九尺五寸,寓九五之尊,寬三尺六寸,寓一年有三百六十天。帝王之棺有特別講究,據第一師兄所說,他與五師兄曾經盜過前朝一個帝王之墓,其中就連皇帝龍軀擺設,也頗有講究。皇帝駕崩,入殮之時,面向右側臥,左臂下垂,手放在腰部。右臂向下直伸,足部交疊,左足在上,右足在下,手中多覆以念珠、如意等辟邪,具體寓意如何,乃皇室不傳之秘,第一師兄翻閱古籍無數,也沒有給出個說法。..
雍王身軀過于龐大,無法抬棺,左右掛著黃色托拎,里面裝著冥紙,被剪成了元寶形狀,一邊走,一邊向天空用力拋去,拋出了一丈有余,一陣風吹過,冥紙向四周散去,身后又有一群太監,跟著拋冥紙,不多時,午門之外,冥紙遍地。
最后出來的是朱潤茂(武三郎),此刻他換了一身孝服,右手扶柩,緩緩走了出來。靈柩一出,道路兩側跪倒在地的誥命婦人、品秩較低的官員,開始嚎啕大哭,也不知是真哭,還是假哭,先把眼睛搓紅,將喉嚨弄得嘶啞,才算是盡忠盡孝。
放眼望去,并沒有薛神醫的蹤影。不過,以今天的陣勢,他也沒有資格出現在送殯的隊伍之中。.
這時,我忽然感覺到一股危險靠近,張幼謙也生出了感應,我們向東南方向望去,卻見不遠處,謝君衍面容冷漠,正望著我們。她所站立之處,有一條大黑狗,伏在地上,眼中露出兇狠的光芒,發出嗚嗚的低吼聲。
我正要過去,張幼謙攔住我,道,來者不善,你我不是她對手,還是謹慎為妙。
我正為徐若男之事發愁,見到謝君衍,豈有不問之理,于是說,你在這里等我,我去跟她講道理。張幼謙說跟她還有道理可講?如今謝君衍已不是當年的那個柔弱女子了,她恨你入骨,若真動手,咱倆恐怕要命喪于此。
我說你等我片刻,說著,施展輕功,向謝君衍奔了過去。張幼謙嘆了口氣,也跟了過來。
還未等我說話,張幼謙先開口道,多日不見,謝盟主可曾安好?你看,馬上就是中秋了,我還尋思要不要弄幾盒五仁月餅,去登門拜訪呢。謝君衍直接無視他,弄得他頗尷尬,她望著我道,你果然還是來了。
我苦笑一聲,謝盟主有吩咐,我又如何不來?
謝君衍這才微微一笑,冷漠的臉上帶出一絲血色,問,你考慮的如何了?
我知她指的是讓我與她聯合,破開往生門,迎冥界入中原之事。可這種事,我又如何肯答應?于是故作不解問,不知謝姑…謝盟主所問何事?謝君衍看了一眼地上送殯的隊伍,道,只要你愿意,助我圣界復歸,這中原的皇帝,讓你來做也無妨。你總不能做一輩子逃犯吧?
我哈哈一笑,說,當皇帝有什么好?整日里披星戴月,操心天下之事,又擔心別人覬覦皇位,勞身費神,哪里當一個江湖客,逍遙自在?更何況,就算當了皇帝,也不過謝盟主的一個傀儡而已,這皇帝不當也罷。
謝君衍反問道,哪怕以你徐姑娘的生死作代價?
我沉默不語,心中卻無比糾結。謝君衍做事狠絕,一邊是天下江湖之安危,一邊則與徐若男生死相關,于公,我不會任憑謝君衍打開往生門,令中原生靈涂炭,陷入水火之中;于私,我又不忍心若男受這種煎熬。
思索良久,我抬頭問道,我該如何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