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清醒 慧珠覺得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她穿著一件白色無袖的衣衫,衣衫還有些透明,下身穿著一條黑色的長褲,打扮的很奇怪,卻又那么熟悉。
熟悉的她常常站在一個寬大明亮的屋子,里面坐著四五十名男男女女,而她正在給這些年輕的男女教著西洋文,這讓她感覺很不應該,可究竟是哪里不應該,她又說不上來。當她正想走進那漸幾凈窗明的屋子時,眼前的場景忽然變了,她穿著露脖子手臂的及膝裙子,左右兩邊是同樣打扮的兩個女子,她和她們手挽著手,嘰嘰喳喳說笑不停,直至天色漸漸的暗了,她們才揮手作別。
接著,她提著硬紙質的的袋子,來到一間似是民居的屋子,屋子里有一只身形不大蓬發著毛發的小狗,她蹲著身子摸摸小狗的腦袋,就聽一個中年女音的聲音叨念道:“周末不上班,回家還這么晚,快去把手洗了,晚飯都做好了。”話落,一個微胖卷發的中年婦女從一間小屋里出來,手上還端著菜盤子。
不知為何,她心里酸澀極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可那名與她長相一樣的女子,卻放下懷中的狗,討好的笑道:“媽,知道了,我這就去洗手。”說著,跑到一處棉布碎花的長榻前,彎下身子,“哇”了一聲,然后笑道:“爸,飯好了,你就在這穩坐釣魚臺嘛,難不成還等我偉大的老媽給你端過來。”那名中年男子站起身,唬著臉瞪了她一眼,直接伸手在她頭上輕敲了一下,惹得她哇哇大叫。
記起來了!記起來了!那個熟悉的女子就是她,中年男女是她的父母,那兩個年輕的女子是她的朋友,那些少年少女是她的學生。
慧珠忍不住了,眼淚迷蒙了雙眼,她不自覺的眨了眨眼睛,可睜眼之際,她的父母、朋友、學生全不見了!周圍的一切也跟著變了,溫馨的現代居室竟然變成了古代狩獵場,四周滿是驚慌失措的人們,她茫然立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見一只毛聳聳的大黑熊,不顧它身上的好幾處冒著血的窟窿,一掌揮開一個宮女太監或是拿著銀槍戰戟的侍衛,卷著令人欲嘔的血腥味,咆哮撲來…
“不要!”慧珠心里懼怕無聲叫道,從床上猛的坐起,后背立即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她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以為會再次撞上后背,卻被人刻意避開后背上的傷痕,輕柔卻略顯僵硬的雙手將她擁入懷里,低沉的聲音傳來:“醒了?”
珠抬起眼眸,望向來人,只見一個面容冷硬,收拾整潔的男子,用著一雙布滿血絲的雙眼直直的看著她。但隨著她越來越透著迷茫與陌生的打量,那雙起初還含著淡淡喜色的眼睛,漸是隱退了所有情緒,最后只是冷眼盯著她,薄唇緊抿,好似咬牙切齒的問道:“太醫,你說她今日可能會醒,為什么人是醒來了,可她怎么像魔怔住了一樣,不認識人?”太醫抹了抹額上冷汗,躬著身子,還沒答話,卻聽外面傳來的不小的吵鬧聲。
弘歷一邊在兩個侍衛的手中奮力掙扎著,一邊憤恨的瞪著門外把把守的兩個侍衛,怒道:“放手,我要見我額娘,你們放開我,我要見我額娘。再不放手,小心我告訴皇瑪法,讓你們通通不好過…”
外面的的吵鬧聲還在繼續,禛輕觸眉頭,瞥了眼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慧珠,吩咐道:“人已經醒來了,就讓弘歷進來吧。”極簡單的兩句話,可傳到屋外卻是另一番驚天動地,只見弘歷滿腔的怒火霎時消失不見,狂喜的不知所以,拉著身邊的侍衛,就激動道:“知道嗎?我額娘醒了!”直至把手侍衛推開門扉,才記起正事,急急匆匆的跑進屋里,三兩步便到了床榻跟前,硬是擠到禛、慧珠二人中間,激動的喚了聲“額娘”,就一下撲進了慧珠的懷里,放聲大哭。
慧珠剛剛醒來,一時頭腦不清,又處在黑熊襲來的驚駭中,清楚憶起前世的悵然里,這會兒大腦剛恢復運轉,冷不丁被弘歷撲身過來,不小的重力壓上來,背后的傷口似有裂開,不由痛的“嘶”了一聲,但還是微抬雙臂,圈抱住懷里的弘歷。弘歷沒聽見慧珠小若蚊蟲的聲音,仍是一個勁埋首哭泣,似要把這幾日的擔驚受怕全都給哭出來。
禛站在一旁,看著母子相擁的場面,面色卻不大好看,心里更是喜怒不定,喜的是慧珠在昏迷了三天三夜終是醒過來了,怒的是慧珠醒來居然不認識他,還拿著看陌生人的眼光打量他,讓他心里極是不舒服。但看著慧珠虛弱蒼白的面頰,還是出口訓道:“弘歷,你學的規矩到哪里去了,還不給我起來,沒看見你額娘正受著傷。”弘歷聽著最后一句,想起慧珠的傷,忙不迭爬起了身,站在床榻旁,不知所措的望著慧珠。
慧珠忍痛扯了抹淡笑,見弘歷哭得又是眼淚又是鼻涕樣,心里不忍,想出口寬慰幾句,再問問黑熊反撲那日的事,卻發現喉嚨干痛灼熱,到了嘴邊的話又給咽了回去,只好另沙啞的道:“水…”
禛聞聲,冷眼向太醫看去,太醫忙給一邊伺候的宮女打了個眼色,那宮女也是機靈,到了半杯溫水就疾步過去,服侍慧珠用下。
此時,太醫見禛面上稍霽,方打了個千兒,解釋道:“鈕祜祿福晉今日醒來,可見已經度過了危險期,但是黑熊那掌用力不小,幸是掌后觸背,才沒當場斃…恩,就是那掌深至內傷,這月內需要細養,后面也還得再靜養素月,方可。”想了想,又瞅了眼慧珠道:“鈕祜祿福晉連發兩日高燒,今日四更天才退了燒,這喉嚨那許是被灼傷,還請鈕祜祿福晉一月內不要說話,以防留下遺癥。”禛點頭道:“知道了,這月里你就負責她的傷養吧。”
說話間,負責藥膳的太醫領著宮女端了藥來,慧珠又由著宮女服侍喝了藥,重新躺下,一番動作下來,已是精疲力竭,全身上下也像錯了位般,酸疼無力的厲害,便沒過片刻,又迷迷糊糊陷入昏迷。
慧珠傷的不清,重至六腑,遂接下來的日子,常是一天一天的昏睡,清醒的時候極少,偶爾醒來,也只是像昏迷的時候那般,被宮女服侍著喂藥,然后又躺下睡去。期間,慧珠迷迷糊糊的沒有半點意識,甚至有些放縱的任她陷入昏迷,心里似有極小的企盼,希望前世的場景能再入夢中。
這樣的日子一過,晃眼便是一月,到了十月初,進入了秋末冬初時節。慧珠的情況是好轉了些,卻并沒有太醫預估的那樣,細養一月,陷入昏迷的時候仍是比清醒的時候多,讓幾個負責診治的太醫,是誠惶誠恐,生怕一個不好,這位康熙帝親自過問的貴人,就這樣撒手人寰,他們也就此吃不完兜子走。
為此,太醫們心里暗暗著急,不解為何一月下來,慧珠起色不大,就堪堪離了險境而已。面對著禛一日陰過一日的臉色,幾個太醫只好私下討論了一番,尋了個草原濕氣重,不宜重病之人居住的由頭,先緩了緩禛的不悅。禛略懂醫理,知道草原之地氣候不佳,這次圍獵又將結束,眾人即將返回熱河行宮,便準了太醫的話,將慧珠移至行宮養病。
然,移到了適合養病的熱河行宮,慧珠的情況比之草原的時候確實好了些,可病癥依然不好。如是,時值十月末,眼看就入冬了,康熙帝的御駕就要啟程返京,禛父子也無論如何也得跟著離開,而慧珠病情嚴重,不宜長途跋涉,不得不將留至此靜養。
這日,在啟程的前一晚上,弘歷求了康熙帝許久讓他留下,可康熙帝卻閉門不見,弘歷只好抹著眼淚離開,憋著一口氣跑到了慧珠的臥房,發瘋似的趕走所有人,匍匐在床榻旁,哭道:“額娘,您醒醒啊,您不要弘歷了嗎?他們都不讓弘歷留下來陪您,弘歷求了好久好久,阿瑪不答應,皇瑪法也不答…額娘,您醒來啊,弘歷明早就,就要離開這里,額娘…額娘,弘歷求求您了,只要您醒來,弘歷什么都聽您的,再也不欺負妹妹…對了,妹妹,寶蓮…額娘,您快醒醒啊,寶蓮還在京城等著我們…額娘啊…”說道后來,已泣不成聲,趴在床沿上哭累睡著了。
另一邊,禛聽到消息,急忙趕來,屋外立了一地的宮女太監,隨便抓了個,簡單的問明情況,正想發火,就聽弘歷一聲聲“額娘”,一聲聲哭泣,從屋子里傳來。瞬間,禛怒火如被一盆冰水,生生澆熄,立在門扉外,不再動作。
小祿子心思飛轉,暗暗窺了窺禛的神色,琢磨了下,小心翼翼的說道:“爺,弘歷阿哥已經在萬歲爺那跪了一下午了,現在這樣,也是擔心…”話猶未完,已被禛揮住。小祿子明白,像禛行了個禮,便轉過身,悄悄的向一眾太監宮女打了個手勢,領著眾人離開。
隨著腳步聲的遠去,夜,變得異常靜謐。在恍如隔了一道紗幕的夜里,只有瑟瑟的冷風綣著秋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可聽在禛的耳里,呼呼的風聲,沙沙的液響,一切一切的自然之音,似都轉化為男孩哀戚的哭聲,那里的哭聲,是屋內弘歷的哭泣,是幾十年前皇宮大院里,那個孤寂的角落下,他偷偷的哭泣…
禛微闔雙目,驅除腦海里那墻角下瘦弱的身影,推門而入,走至床榻前,抱起睡著的弘歷,神色莫測的盯著床榻上似陷入昏迷的人兒,冷聲道:“醒來就睜開眼吧,好好看看你以命換來的弘歷,他正在為你受苦。”
慧珠眼角的淚滴,終是順著閃動不停的眼瞼滑落臉頰,半響,才強撐開眼眸,淚眼摩挲的望向禛父子,干澀的雙唇動了良久,才嘶啞的喚道:“…弘歷…”禛心下一松,面上不變,又道:“明日就要啟程返京了,我和弘歷自是要回去。你好好養病吧,記住,弘歷和寶蓮都在京城等著你。”說罷,再次看了看慧珠,轉身離開。
慧珠心里煎熬著,想著弘歷,想著寶蓮,想著前世的父母,想著前世的朋友,淚流了一夜,直至清曉時分,小宮女端著苦藥進來,她才有了些微睡意。
小宮女服侍著慧珠服下藥,見慧珠精神好轉,正想著驚喜的喚了太醫過來,卻聽外面傳來請安聲:“奴才(奴婢)給年福晉請安。”小宮女忙放下藥碗,上前幾步,蹲安行禮。年氏輕啟朱唇道:“起來吧,我和鈕祜祿妹妹有話要說,你先下去吧。”小宮女咬咬嘴唇,局促的站著原地,就是不肯離開。年氏不在意的撫了撫發髻,溫婉道:“看來是有人特意囑咐過的,好了,我也不為難你,留下來吧。”聽后,小宮女一喜,忙跪地道喜。
年氏撇過頭,沒再將注意力放在小宮女身上,徑自走到床榻跟前站住,關切道:“鈕祜祿妹妹,你可得早日康復,莫要讓弘歷阿哥和寶蓮格格為你擔心。要知道服里面若沒有妹妹在,他們兄妹兩…”說到這,稍稍一頓,直至慧珠倏忽睜開眼,年氏才滿意的呀了一聲,喜道:“鈕祜祿妹妹醒了,看來妹妹離康復之日不遠了。”
慧珠冷冷的看著年氏,年氏全當沒看見,繼續道:“對了,我還有件事要和妹妹分享。”說著,只見年氏拿著錦帕的手輕撫著小腹,一臉甜蜜的笑道:“妹妹可能不知,前幾日太醫給我診脈,說我剛剛有了兩個月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