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茶水 七月結束的時候,邊關傳來消息,策旺阿拉布坦已遣將侵擾西藏,一舉擊敗拉藏,殺拉藏汗,囚其所立。遂八月上旬,朝廷忙碌起來,軍機內大臣等聚在一起商討對準噶爾用兵之事,但康熙帝認為時機尚不成熟,駁了眾多上書用兵的折子,不予回話,卻暗中已有動作,連番幾次,多有通函夸贊身處四川的年羹堯。
眾人見之,心明康熙帝有意對準噶爾用兵,才對監管四川的年羹堯多有贊揚,讓其重視民生,必是想用兵之時,借四川糧草物什,保證戰事的供需。于是,朝廷重臣暫壓“揚國威”之心,擱置用兵議程,并對這位即將得到重用的朝廷新貴多有結交好意。
常言道水漲船高,年氏的身份因此自是漲了不少。這年羹堯高升在即,他又對自己的胞妹年氏極為愛護,聞之侄女早夭,一股腦的將各類珍奇送進雍親王府;后又聞之禛對年氏愛護之心及至,小格格早夭前更常是守在一旁。年羹堯對此心下大感,連是書信予之,表達其拳拳之心;禛受其感性,亦立即書信,昵稱為亮工,自稱為兄長,以表情意。
如是,至入秋漸冷時節,年氏雖痛失愛女,卻風光大炙,京里有貴婦與之友好交往,府里有禛待之甚為憐惜,其余妻妾更是對之避讓討好,年氏可謂面子里子皆是足了。然,盡管這般,年氏心下仍是殤愁,難以忘卻愛女在病魔折磨中逝去的傷痛。
這日,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年氏微倚欄桿,望著裊裊秋風,殘卷枯枝黃葉,心緒悵然。刑嬤嬤挽上一秋香色披風,為年氏披上,勸慰道:“天寒露重,主子得仔細些自個兒的身子。”年氏微咳一聲,淡淡的搖搖頭不語。
刑嬤嬤嘆道:“主子,如今雖是有大爺撐著,爺對您也是憐愛,可一個女人家有了兒子才是有了依靠啊。小格格她已經走了,您莫去再想了,趕緊懷個孩子方是。想想李福晉,她兒子連媳婦都有了啊。”年氏身子微晃,猶如風中殘荷般搖搖欲墜,半響才抬眼道:“這些我何嘗不知,只是一想起我女兒死的那般凄慘,小小的身子抽搐,口里白沫舌血的吐出,我就…”講到此處,年氏已忍不住簌簌落淚,抽泣不止。
一時,一個俏丫頭向過行來,年氏忙止了淚,清冷問道:“怎么了?”俏丫頭行禮道:“主子您已經在這杵了兩個來時辰,再不稍作收拾,去寶蓮格格的抓周宴就有些晚了。”年氏盈盈水眸,狠厲一閃而逝,左手緊緊抓住欄桿,拿著錦帕的右手輕輕一揮道:“寶蓮格格,她真是好命呀,安安然然到現在…走吧,免的遲了,招人話柄。”說罷,扶在刑嬤嬤手背上,輕拾蓮步離開,只在朱紅色欄桿上,留下幾道深深的指痕。
寶蓮的周歲宴如一般喜宴般,設在一院大堂。午時前,慧珠稍事打扮了一番,便帶著一歲大的寶蓮,與禛一起向一院走去。
慧珠微落后半步,看著禛筆直的背影,聽著耳旁寶蓮牙牙學語的聲音,心里有一瞬的柔軟,看向禛的眼神也不禁柔了下來。
寶蓮出生這一年里,禛對寶蓮是捧在心里面的疼愛,每次一來必要抱著寶蓮逗上一會,讓見慣了禛冷硬無情的她有些怔然,好似感激他對女兒的疼愛,又好似旁的東西在一點一滴的侵入,令她開始喜歡上午后相處的時光。里面有弘歷伏在案幾上功課,她抱著寶蓮一旁玩耍,而禛或是嚴肅指點弘歷功課,或是逗上會寶蓮,或是與她不咸不淡的閑話幾句家常…
心念間,忽聽尖嘎著嗓子的聲音道:“爺、鈕祜祿福晉到,寶蓮格格到。”慧珠拉回紛飛的思緒,揚起笑,往院子里走去。
寶蓮是禛現在唯一的女兒,又是側福晉之女,比起其他親王府的格格,自是尊貴了些,這周歲宴也就有幾分奢華熱鬧,觸目所及,可見朱墻碧瓦,紅綢幔影,來往仆從新衣整齊。
剛走到儀門處,就聽見堂內歡聲笑語,尤是女子嚀嚀笑聲,更是穿插而出。至走進內門,脂粉味撲鼻而來,隨即就見烏喇那拉氏領著眾人迎上前來,慧珠掃了眼眾人衣飾打扮,微挑眉頭,看來一月多來,禛夜夜宿在年氏那,眾人還是有了反應。
隨后,慧珠又給烏喇那拉氏見了禮,方與禛在眾人簇擁下進了堂內,各自歸坐。今日前來出席宴席的除了府里一應妻妾外,還有幾家宗室婦人媳婦子,一堆女人處在一起,少不得談論衣服首飾、珠環玉配之物,不過待慧珠來后,沒過幾句話,便扯到慧珠母女身上。
李氏首先笑道:“鈕祜祿妹妹真是個好命的,瞧寶蓮格格那乖巧模樣,我就羨慕的緊。”慧珠眼有深意的瞟了下李氏身后立著的嬌俏女子,回笑道:“有鐘氏在,到時給李姐姐添個孫兒,那才叫人羨慕。”眾人聞言,皆向鐘氏看去。鐘氏還是是新嫁娘,面對眾人曖昧的目光,霎時羞紅了臉,低低垂頭。
李氏眼有黯然的看了下禛,感嘆道:“我進府也這多年了,走過許多事,至今才盼到一個弘時納妾,不當提啊。”眾人感觸,她們還不是進府許多年了,卻連一個孩子的盼頭也未有,更是情何以堪,不禁各有酸楚,或拿眼看兒女雙全的慧珠,或難眼看有丈夫寵愛的年氏。
禛心下亦有感觸,想起李氏生下的幾個孩子都早逝了,又憶起與李氏年輕時的情份,倒也淡漠的給了顏面道:“再過幾年,等弘時大些,就給他挑個好妻家,他也能懂事些。唔,他正是少年時,該是多教養,我也有好些日子沒問過他功課了。”
這話不言而喻,禛話里是許諾會重視弘時的大婚,還會去李氏院里看看。李氏聽后,登時展眉歡顏,一臉喜色的謝過禛。
在場之人見狀,自然只得暫歇心神,又是一翻奉承夸贊,談笑繼續。正說著,高德稟告吉時已到,禛點頭同意。
不多時,小太監已在大堂正中間擺設好一張雕花紅木大躺榻,上面擺著書籍、首飾、花朵、胭脂、吃食、鏟子、勺子(炊具)、剪子、尺子(縫紉用具)、繡線、花樣子(刺繡用具)等物。慧珠從何嬤嬤手里接過“媽——啊——”叫嚷著的寶蓮,行至躺榻旁,將寶蓮放置在榻中間,便退下。
寶蓮身著大洋紅小衣,手上頸上都掛有金鎖片,一紅一金的印在粉嘟嘟的小臉上,可愛極了。一眾女眷齊齊圍了過來,把對著門口的它前站了個滿,慧珠只得退至躺榻左側與禛、烏喇那拉氏站立一快。
寶蓮也是個不怕生的,見了這多人圍著,又是熱鬧,歡喜的手舞足蹈的直樂呵,就是不抓,急得慧珠一旁不歇的低聲道:“快去拿啊,抓胭脂、首飾啊,寶兒你快去呀。”挨著慧珠站的烏喇那拉氏捂嘴輕笑道:“鈕祜祿妹妹,瞧把你急的,寶蓮就是抓不住胭脂,看著面相也知將來大了,是個好顏色的。”慧珠止了話,轉過頭,朝烏喇那拉氏訕訕一笑,卻正好錯過年氏嘲諷的一瞥。
這時,寶蓮許是對眾人的圍觀去了興趣,對四周的擺件來了注意力,只見寶蓮“咚咚”幾下爬到右手邊,望著眼前的幾樣珠寶首飾,轉悠著腦袋。眾人見了,估摸著寶蓮會抓首飾,便恭賀道:“一看寶蓮格格就知是個富貴的,這多物件,就盯著頭面直瞧。”慧珠心里受用,她也盼著寶蓮抓樣首飾,寓意好,便喜笑顏開的和眾人寒暄著。
年氏垂眼看著臉頰粉撲撲的寶蓮,想起她女兒蒼白的面色,心里如螞蟻啃食般難受;耳旁聽著眾人夸贊的話語,想起她女兒周歲時因病患,連個抓周禮也沒有,直怨老天不公,更恨慧珠臉上那幸福的笑顏。
年氏晃了晃頭,甩去腦中影像,卻忽然瞧見一個小丫頭托著盛有茶盞的捧盤,從上位那邊走過來。年氏眼睛微瞇,極快的閃過一抹厲光,在眾人不注意的情況下,微微退了一步,與右后方的刑嬤嬤并排站著,一手立馬抓緊緊的抓住刑嬤嬤的衣袖,閉眼緩過心里的緊張。
刑嬤嬤感到左手臂傳來一陣疼痛,詫異的看向年氏欲說話,正好瞧見年氏抬起左手肘朝上一抬,往前撞了下一個身著綠裳丫環的手…
“啊——”一個突兀的聲音在熱鬧喧嘩的大堂內響起,隨即就見紅色大捧盤和三盞還冒著白煙的青瓷蓋碗如一條拋物線紛紛隕落。
慧珠大叫了聲“寶蓮——”,整個人已向前面撲去。剎那間,還未觸及寶蓮的衣角,只聽“啪”的幾聲,茶盞碎了,隨之便是一柔媚的女子痛呼聲,孩提“哇哇”不止的哭嚎聲,以此起彼伏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