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聊?”那男的一副很無辜的表情,解釋般的說:“我沒有失戀,只是心情不好,想讓你幫忙買包煙而已,這怎么就成了無聊?”
“我賭你兜里藏著從煙盒里取出來的煙,一根煙你輸我一千塊,如果你身上沒有煙,我給你五千。”陳問今在復刻記憶中他們認識的情景,語氣態度也一樣。
“我猜你身上沒帶五千塊。”那男的面掛微笑,看起來很鎮定。
“你知道自己必輸。”陳問今說著,把電話拿出來,放在桌上,意思很明白,他身上帶的現金加這個湊五千是夠了。
“哈哈…”那男的笑著說:“不過你可能太自信了,你覺得先給了那兩個人錢,他們還會帶煙回來嗎?不買煙拿著錢直接走,他們多賺二十二塊。”
“你身上有煙不敢賭,那他們會不會帶著煙回來,你敢不敢賭?”陳問今故意掛著一副嘲弄的神情。
“一百塊,陪你開心下,我賭他們不會回來。”那男的直接取出一百塊,拍在桌子上。
“你果然很無聊。”陳問今哂然一笑,很顯然,這家伙也知道那對情侶會回來。
那對情侶當然會回來。
不多久,他們就回來了,那個女孩很善意的隔著段距離問:“我是不是一個人把煙拿給他?”
“感謝你的幫忙,這樣最好。”陳問今說罷,就見那女孩拿著煙過來,眼里透著同情的把煙遞給那男的。
那家伙戲精上身,眼眶發紅的凝視著那女孩,一手捏著煙盒,一手抓握著那女孩的手,哽咽著說:“謝謝、謝謝你…她像你一樣美麗,尤其是眼睛,你們的眼睛一樣的純潔、美好…以前我們總是在這里吃東西,我每次都提前二十分鐘等她,她知道我粗心大意,經常斷煙,每次來的時候都會買一包煙,就從那個方向,一步步的走過來,我會注視著她的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那女孩顯然是被這幅失戀后念念不忘的深情痛苦感染,憐憫的都有眼花在眼眶里打轉了,當然也沒有抽回被抓著的手。
‘混賬!’陳問今知道那家伙在順勢利用局面,于是站起來分開了他的手,然后擋在那女孩面前,言語誠懇的說:“他太失禮了,把你當成他前女友太不應該。希望沒有給你和你男朋友造成困擾。”
“啊…沒事,你朋友可真是深情,為什么會分手呢?”那女孩滿懷對那男的同情,這當然不好,陳問今于是低聲說:“是他自己不知道珍惜,在一起的時候腳踏兩只船被發現了,失去了又后悔不已。他干這種事情不止一次了,人家離開他也是忍無可忍。”
“…”那女孩眼里的同情瞬間變成了無言的鄙夷,甚至都覺得剛才的好心是種浪費,于是直接轉身,跟她男朋友回了本來坐的位置,在那討論起一個犯錯男人的活該。
那男的從兜里取出了根煙,點燃了抽著,望著陳問今說:“你看,你編了個故事,我很替你考慮的配合演戲。結果呢?你把我塑造成一個該被道德絞殺的壞男人,這合適嗎?”
“你不是為了配合我,你是為了演一場苦情戲,試著套路那女孩為他們的感情埋下分裂的種子,耐著性子一步步引導她的感情,等他們分手了,你再告訴我,他們的不幸是因為我而起,于是就扳回了你今天輸掉的這局。”陳問今喝了口可樂,沒什么情緒的注視著那男的眼睛繼續說:“我看著你的眼睛,讀到的都是無聊,仗著臉長的好看,兜里有錢,多懂些人性就玩這些把戲取樂,你不是一般的無聊。”
那男的眼里透著難以置信的驚異,他沉默的抽了幾口煙,見陳問今自顧喝著可樂,關注著攤主燒烤的進度,不由困惑的說:“我們今天第一次見面吧?然后,你憑什么這么了解我?因為——你也這樣?”
“我跟你可不一樣,我以助人為樂。”陳問今連忙否認,故意表現的排斥相同。
那男的忍不住笑了。“別搞笑了,你姓雷啊?”
“我姓好。”陳問今自然不會因此暴露真實姓氏,就是故意不讓這貨得逞。
“名:人!那么這位好人——”那男的取出手機,笑著問:“電話多少?”
“好像我就該告訴你似得。”陳問今故意不配合。
“交個朋友,這世界上碰到一個互相了解的人不容易,怎么能不交個朋友?”
“別搞笑,沒看出來你了解我。”陳問今說完繼續喝可樂。
“你能了解我,當然你也差不多。只不過你需要做點符合道德定義的好事才能找到滿足感,你排斥與我相似,討厭的其實是相同的本質。”那男的看陳問今沒沒特別反應,又笑著說:“也是,你不愿意承認沒關系。那我這么說,你喜歡做好事,不如來幫幫我?幫了我不就等于幫了很多人了?”
這部分跟陳問今記憶中的相識就不一樣了,很顯然,因為這家伙應情況的不同調整了說詞,又或者此刻的他跟未來到底還有些差別。
陳問今還是沒說話,那男的就直接拿了陳問今放在桌上的手機,然后撥給他自己。
電話響著的時候,他舉起手機沖陳問今晃了晃,然后問:“名字真的記好人?”
“黃金。”
“黃金…”那男的邊記錄邊回憶著說:“好像聽人提起過…我就很普通了,沒有外號。對于異性來說,我就只有一個代號——帥!對于男人來說,我應該就是——有錢又帥。我父母肯定在我出生的時候就預知了一切,所以給我起名叫王帥。你只說綽號,難道真名比較糟糕?”
“本來不介意說,但你一繞圈我就不愿意說了。”陳問今做了瞬間的、很假的笑臉。
“行,那我重新問一次。請問尊姓大名?”
“陳問今。”
“陳,吻鯨魚?”王帥不確定是哪個字,故意往歪了猜。
“問號,今天。”陳問今懶得多說一個字似得。
“陳舊的過去,問號的問,今天就是現在…我說,你爸媽學哲學的?起這么累人的名字?”
“如果你對此很感興趣,可以請我爸吃飯好好聊聊這問題。”陳問今猜王帥接下來會順勢答應,果然就聽他笑著說:“好啊!擇日不如撞日,干脆就現在打電話,請叔叔出來一起吃燒烤啊!”
“你打電話吧。”陳問今語氣冷淡。
“行啊,你說號碼。”王帥拿起手機,做撥號姿態。
“我沒說要告訴你,號碼你自己猜。”陳問今說的理所當然,王帥不由笑著放下電話。“你這就沒意思了,朋友嘛,互相了解不是很應該?我特別好奇你的事情,你說,你怎么能那么了解我?其實我一直覺得人很搞笑,但最近才想清楚是為什么搞笑,就像告子說的那樣,食色,性也,人之初性本空,引之往東則東,引之往西則西。你肯定也認同這說法!是不是?別故意說不是,那就別扭的沒意思了!”
“所以你就是故意把人往西引。”陳問今不否認,也早知道王帥也認同這說法。
本善論和本惡論最容易得到人的認同,因為支撐的論據人們都可以帶入。然而歸結起來都是一種定義,跟性本空,性本無一樣,是人為的標尺。而拋開善惡本身的定義,其本質只是人性本身的需求表現,所以在表現出來的形式上,善惡兼有,兩種標尺都可以找到支撐的論據。
“這很符合人性本質啊!”王帥很有興趣的談論著說:“像那個、幫忙買煙的女的。她對我不了解,因為你隨口編的話就輕信了一個不存在的故事,把她自己帶入到一個美好的幻象里面,這幻想一定完全符合她的期望。我握著她的手,她感動的、憐憫的是她幻想中的那個深情、專一、又帥又有錢還不幸遭受不懂珍惜的女人傷害的我。她對男朋友不會完全滿意,但對于她自己幻想的那個我,肯定接近于她認可的完美。所以你說,一個這種自欺欺人的人,輕易就能沉浸在幻像之中的人,不應該為她的荒謬可笑承擔代價嗎?”
王帥不說這些,陳問今也知道他是這么想的,他本來就知道王帥是個惡魔。
王帥帶著那種自覺能夠理所當然審判一切的無情傲慢,殘忍的擺弄別人的命運。
但是記憶中,陳問今跟王帥認識了一些時候,王帥才說的這番話真實想法。
“所以你超然于眾生之上,理所當然的有權力審判一切,定義一切?”陳問今淡淡然道:“這問題暫且不論,你說的也偏頗的過份。你說是輕信也好,我說這是善良的同理心也好,不論定性如何,都是人性本身的一部分。如你這樣自視甚高,也一樣。如果定義為輕信,那么你此刻就是輕信于我,剛認識,就把平時藏著不可能對別人說的心里話說了。請問我應該理解你的信任,還是該用你的邏輯嘲笑你人性中既有的這部分特性?”
“…”王帥皺著眉頭,手指壓在嘴唇上,目光里透著明顯的認真思索,注視著陳問今,久久都沒有作聲…
陳問今等著王帥回答,吃不準此刻的王帥,會有什么想法,他知道的只是未來的王帥會如何作答。
好一會,攤主端來了烤好的食物。
王帥盯著猶自在滋滋作響的肉串,一字字道:“你說的沒錯。如果我輕信了你,并且錯信了你,那么我——也應該為這種愚蠢付出代價。不管有什么后果,也是我活該。所以,你說的沒錯,但跟我說的沒有沖突。我蠢、我錯的話,我認栽,一定不會在付出代價的時候叫嚷。我自己是這樣,別人蠢了,付出代價,也一樣是活該。”
‘想引導這家伙看來是難如登天了…其難度就像他試圖引導我一樣。他理清之后的答案,到底跟多年之后一模一樣。一個人愿意接受自身認知的審判,那就已經屬于認知定型了。’陳問今吃著肉串,看著王帥,無奈的說:“你輕信我最多是到人間當一個人,我輕信你的話大概就只能下地獄了。”
王帥笑的很高興,拿著羊肉串,笑著說:“我不會那么容易跟你去人間,你當然也不會那么容易被我送去地獄。我們成為朋友真是想想都有趣,我可以看看你怎么當人,你可以看看我把人送到人間煉獄里煎熬的樂趣。未來會是我覺得當人有趣呢,還是你覺得送人去人間煉獄有趣呢?我太期待了!”
“我不期待,只是在考慮,是不是該離你遠點。”陳問今記憶里已經見過,也聽王帥說過曾經的害人事情。
那時候的他,只會冷眼旁觀許多事情,不認可不參與,偶爾碰上觸動他的人時,才會側旁拉一把。
每次那種時候,王帥就會特別開心,因為陳問今側旁拉誰一把的時候,就等于是親自下場在跟他玩游戲,還是飾演的對手角色。
有人陪著玩,當然比一個人玩更讓王帥覺得有趣。
但那時候,王帥的籌碼遠在陳問今之上,事實上不具備正面對抗的條件,也只能是偶爾拉人一把。
那么現在,陳問今不由自問:他是否應該下場跟王帥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對抗?如果下場,他又能從王帥的手里解救幾個?
王帥心情極佳,他沒想到會碰上這么理解他的人,原本他不以為能有人理解他,于是對老板說:“冰啤酒先來兩瓶,生蠔來兩打。其它的照舊,翻倍送上來就行了。”
王帥的身形看起來要比陳問今更消瘦,但是,這家伙其實食量很驚人,多年后的未來也長不胖,王帥很希望吃的壯實一點,所以也有意識的吃更多東西,卻始終胖不起來。
對此,王帥深為遺憾的說是天妒英才,他已經太完美了,所以命運給他留下了不夠強壯的殘缺,注定胖不起來。
沒錯,王帥這家伙,就是這么自戀,自戀到骨子里的那種,平時卻裝的一點都不。
是否跟王帥進行長期的對抗,陳問今還在考慮,但是吃東西嘛,他現在沒必要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