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米粉吃完,陳問今還是沒想起來,到底是從年初幾開始,惠沒有再呼他的。
過年,辦年貨,冰箱里囤滿了東西,能放的菜再裝進麻袋擺柜子里,全家人一起行動起來的大掃除。
這些流程都變成儀式感了那般,以至于未來生活方式發生改變了,陳母仍然不愿意改變。不那么多人串門的時候了,陳母還是買那么多的食物;流行節假日雇人打掃衛生時,陳母還是堅持自己動手。
差不多從早忙到晚,午飯也是簡單的煮面解決,好不容易都收拾完了。
孩子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累死了,終于擦洗完了。’
而大人看著屋里邊邊角角都干干凈凈,倍覺滿足和欣慰。
陳問今現在看著家里,不似少年時候那么沒有歸屬感了,也能明白父母對家的感受。
‘為什么當年不明白這種感受呢?是不是因為,孩子對家沒有多少付出的沉沒成本,一直是在享受家的作用,于是沒有父母對家里事物的特別珍重?’陳問今捫心自問,卻又覺得不完全是這理由,因為即使是他自己買的東西,不需要時處理起來也不會留戀。‘還是家庭的氛圍沒有溫暖和愛,太多冰冷和煩躁了吧。’
“別愣著了,該吃晚飯了,陳茜快去洗菜!”陳母抹了把汗,站起來。
“我累死了!為什么還要我洗菜!”陳茜不忿的大聲抗議,陳父沒好氣的說:“小娃子做點事情就喊累,以后還有什么出息?你們現在的日子多幸福啊!身在福中不知福!知道我們當年怎么過的嗎?我還在讀二年級,放學回家的時候就自覺的記著先挖葫蘆跟,找野菜…”
陳茜的憤怒全都變成了痛苦,比起去洗菜,她覺得陳主的啰嗦更可怕,于是站起來叫著說:“好了好了,我去洗菜行了吧!別啰嗦了,煩死了!累了一天還要聽你講老黃歷!說了一遍又一遍,煩不煩啊!”
“你做了我不就不說了嗎?”陳主很生氣的繼續說:“看看你們這代人,將來可怎么辦啊!一點不知道老輩的苦,還不愿意聽!將來你出來工作,就這種態度在公司怎么呆?…話沒說完你就關廚房門!”
“再啰嗦你來洗菜啊!”陳茜在廚房里咆哮,她都洗菜了還啰嗦,簡直過份。
“看看、看看你妹妹!你當哥的不帶好頭,你妹妹跟著你有樣學樣,好的不學,就學你…”陳父于是轉移注意力,陳問今邊自倒茶喝邊點頭,故作很認真的注視著他父親說:“嗯,爸你說的對!”
大概是他認真的太過份,以至于陳主絲毫感受不到誠意,反而氣結的說:“對個屁!一說你就說對,說了你改嗎?”
“對!爸說的都對!”陳問今說著,又問:“喝茶不?”
“不喝!”陳父火冒三丈,知道陳問今分明沒聽進去,就連啰嗦的心情都沒了。
陳問今剛泡好茶,就聽見母親吼著說:“廚房門打開!悶死了!”
陳茜只好開了,聽到客廳里安靜,松了口氣。
陳問今聽到母親的話覺得有趣,過去如此,未來還是如此,就習慣窗戶開著風呼呼的從東西吹,南北吹,以至于冬天的時候也這樣。陳問今記得有次忍不住問他母親:這么從早到晚的對流著吹風,跟住橋洞是不是差不多了?
陳問今記得,當時母親白了他一眼說:“那你去住橋洞。”
“不是啊!是你喜歡這么從早吹到晚,要住橋洞也是你去吧?”陳問今故意嬉皮笑臉的反問。
“你這娃子不安好心!是不是你爸外面的狐貍精給你好處了?叫你把我趕走,狐貍精好來給你當后媽啊?”陳母頓時大怒,只是這邏輯的聯系性銜接的讓人措手不及。
陳問今只好很認真的說:“我又不傻。從小被你打都已經夠慘了,怎么可能還期待來個后媽?親媽都這么殘暴,后媽還不得給我下毒藥啊?”
“油嘴滑舌!”陳母當時好氣又好笑的走開了。
陳問今想著,覺得曾經以為只留存在記憶的過往,現在有幸能再經歷一遍,真好!
但這份慶幸沒有維系多久,就變成了郁悶…
陳主的戰友、朋友們往來走動的有二十多戶,也同樣要接待二十多戶。
四十多頓飯,每天兩頓的話二十多天才能全妥當。
好在,有的會兩三家人約了一起來,也會兩三戶約了去同一家那拜年,這么操作之后就變成七到十二天內解決戰斗了,特殊情況有走動到十五的時候。
小孩子跟著大人跑,吃吃喝喝本來不該覺得累,然而,每次吃飯端著飲料挨個敬酒,一桌人轉完一圈也夠心累的,尤其討厭碰上故意拿酒桌文化為難考驗小孩,推三阻四,啰嗦半天才喝酒的大人。
碰上這種,你尊重人家不喝的意愿還不行,父母會說你不對,說是沒有顯出敬酒的足夠誠意。
陳問今記得,有個年齡差不多的孩子某次敬酒下來,惱怒的說了句:‘羅里吧嗦了足足十三分鐘!真想一杯酒潑那XXX臉上去!’
至于別人來自己家里吃飯的時候,那就還得加上給一大群人端茶倒水,弄水果零食等等招待工作,如果說還有比這更難受的,那就是看著自己喜歡的零食被客人越吃越少的時候了。
你還不能悄悄把喜歡的零食藏起來藏多了,否則陳母必然發現,屆時就可以知道陳母抄起掃把就打的暴脾氣是啥樣了。
陳問今覺得他這代人普遍討厭過度社交,喜歡家庭擁有私人空間,應該是從小積累的疲憊感造成的。
陳父和戰友們有共同的美好回憶,相聚在一起說的熱鬧,他們的本意很好,希望下一代能維持他們的友情,但現實卻是:小孩們一年見那么一兩次,只會產生‘又要一個個的敬酒,重復說一遍遍套路的祝詞了,又要拿喜歡的零食招待客人了’之類的感受,能喜歡才怪了。
至于說客人都散去后塞滿池子的碗和盤子,滿屋子垃圾的狼狽,相較之下的痛苦都不算什么了。
這些疲憊對于陳問今而言,早就已經遠去了,因為他一直避免陷入社交繁瑣的生活方式,這個年關,他卻又好好的重溫了一趟。
可惜這種重溫不是美好的體驗,而是痛苦的折磨。
才兩天,陳問今就只盼這年快點結束。
至于紅包?
小時候也是要上繳的,拼著挨頓打也能私吞了。
可是現在陳問今對紅包錢毫無私吞的動力,過年就徹底沒了意思。
年三十的中午惠還悄悄給陳問今打了個電話,匆匆忙的就說了兩句話,這之后,年初一、初二、初三全都沒有音訊。
陳問今沉浸在過年好——忙的氣氛中,一直到初九才緩了口氣。
陳父說有個戰友過年回去了,十一的那天再去,然后這年就算忙完了。
“啊?還有一家啊?人家都回老家躲走動了,你還不放過他?”陳茜懊惱的大叫,陳父沒好氣的斥責說:“胡說什么!人家是回家探親!我們今年就該回去看望你爺爺奶奶。”
“你有紅包拿,還有什么抱怨?”陳母也附和著責備。
陳茜眼睛一瞪,伸手說:“那你把紅包給我,不用上繳我就不抱怨了!”
“還不是替你存著的嗎?”陳母理所當然。
“那我不需要你幫忙存了,我自己存著,你快給我吧。”陳茜決意懟下去。
陳主就皺眉說:“紅包還不是我們給出去的錢交換回來的嗎?”
“那沒我們的話,你們還不是要給嗎?給了還沒人替你們收回來呢,收回來了就全拿走,一點不給我們。”陳茜很是不屑那些漂亮話,陳問今忍不住笑,記憶中這些話是他懟父母說過的。
“陳問今你聽聽!你聽聽——你自己不學好,把你妹妹都教會了!”陳主生氣的斥責,陳茜撇撇嘴說:“說不過了就轉移話題。”
“我這不是躺著也中槍嗎?”陳問今磕著開心果,樂呵呵的聽著。
“你還無辜了是吧?這些話不是你以前說過的嗎?你妹妹都學過去了,當哥的沒有以身作則,不是你的責任還是誰的責任?…”陳父又開啟了訓誡模式,陳茜絕望的仰面望著天花板,一副生無可戀之態。
陳問今磕著開心果,故作很認真的說:“對!爸說的都對!”
“對個屁!我一說你就說對,根本沒聽進去!”陳主十分生氣,陳問今很無辜的說:“爸確實說的對呀,我不能說不對吧。”
陳主氣結,卻沒繼續開啟啰嗦模式了。
陳茜不由望著陳問今,兩兄妹目光交接,都透出驚奇之態。
是的,他們奇怪怎么陳主不繼續啰嗦了,難道這句話是能讓他不啰嗦的‘咒語’?
“哥、我下次也試試用這招?”陳茜怦然心動,這咒語如果能消除聽陳主啰嗦的痛苦,她肯定愿意說啊!
“我看行,有點意思哦。”陳問今也是覺得有趣。
當作聽不到陳主說話,完全不理睬,他都能一個人數落下去,反對那更是有的爭吵了,沒想到故作認真的立即說對反而讓他說不下去了?
第二天,陳茜就找到了實驗的機會。
陳主剛對她開啟啰嗦模式,陳茜就一臉小學生聽老師訓話般的認真表情注視著陳父說:“對!爸說的都對!”
“…看看、看看!你教的好兒女,一個比一個會氣人!”陳主立馬把攻擊的矛頭轉移到陳母身上,后者躺著也中槍,頓時忍無可忍的開口回懟,一場大戰就此展開…
大吵了一陣,陳父在客廳又開啟套路的模式時,陳茜溜進主臥室,陳母瞪眼她斥責說:“都是你惹的!”
“媽,你試試學我們,假裝很認真的望著爸說:‘對,你說的都對!’,好靈哎!一說他就不啰嗦了!”陳茜滿臉獻策后渴望被采納的期待之色,陳母覺得荒唐,想了想又覺得陳主兩次聽見這話的反應是很奇怪,卻還是懷疑的否定說:“怎么可能?他就是懶得說你們了。”
“他?懶得說?哪天都精神抖擻的啰嗦個不聽,比大話西游里的唐僧還可怕!就是這句話靈!不信你試試。”陳茜聽見陳主在外面怒吼道:“我在說話!你不好好聽著,還跟陳茜在那嘀咕什么?有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陳茜迅速低頭溜回房間,陳母嫌煩,‘啪’的一聲關了房門,城主憤怒的站在房門口繼續吵。
陳問今在房間里琢磨著那句話到底是湊巧有效呢,還是真有效呢?
如果是真有效,又為什么有效呢?
于是他琢磨著陳父的性格心理,再帶入那句話的狀態,嘗試著推演陳主聽了后的心理活動,精神狀態,以期找出生效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