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豹這車買的太突然了。
“正好聽朋友說有車,拿到錢之前就約好了。然后就直接去買了,本來想喊你,后來一想,干脆給你個驚喜。”阿豹說罷又催促說:“快下來再說,電話費貴啊!一塊錢一分鐘,都五十秒了,掛了掛了。”
卡著秒打電話,本來也是時代的特色,路邊公用電話是五毛一分鐘,能說完,絕不超時,如果碰上一分鐘零一秒,那就像是虧了半條命似得,所以一般都會提前幾秒掛斷,追求極限的五十九秒,怕失手的就選擇五十秒。
陳問今掛了電話,暗覺服氣,這么一來,難道他的計劃得推遲到下一次阿豹中獎了?現在剛買完車,阿豹手里不一定還有多少錢,執行計劃恐怕也達不到原本想要的效果了。
‘這家伙動作真快,一個人就去買了,也不怕遇到上次的情況?’陳問今下樓就看見阿豹的車跟他的一模一樣。
“六萬塊!認識的一個好兄弟最近在修車店里做事,上次喝酒聽人說起我就記下了,確定中獎后就托他幫忙留意,學你,說是我家里買車。恰好他說店里剛收了一輛,價錢便宜的很,我知道他那人靠譜,就直接去了,他也果然沒對別人說,只有買車的老板知道,他謊稱我是他親戚,老板應該也不會搞什么小動作。”阿豹很是為此番的操作得意,更覺得像是注定。“你看,這兩臺車簡直像是為我們準備好的那樣!你先買了,讓給我拿去威風,緊接著我一有錢就買到輛同款,別人都看不出來,就是里面稍微舊了一丟丟,你看看,不明顯吧?”
“不容易看出差別,除非兩臺車都熟悉。”陳問今的肯定讓阿豹更高興了,當即招呼他上車說:“走,兜兜風!”
阿豹開著車,路上不斷的超車,起步總想斗斗,但畢竟剛學還不熟悉,于是頻頻熄火,后來他就不比綠燈起步了,只管在路上加速。
陳問今知道這車的花費,也就知道阿豹手里還剩余多少錢,于是決定按照原定的計劃執行。
開了一路,阿豹停車在路邊,抽著煙,喝著水時,陳問今說:“有個不好的消息告訴你。”
“…什么?”阿豹睜大了眼睛,撥了撥金燦燦的頭發。
“昨晚外星人找我了,說是出了特殊情況它們要離開這里,下一次來估計是三百年后。”陳問今說完,喝水,看見阿豹愉快的表情變成了驚疑不定的猜測。
“你逗我玩的吧?真的假的啊?”阿豹懷揣著希望,只盼是耍他的。
“不是,我很認真。”陳問今如是肯定,當然,后半句該是他很認真的在說假話。
“…臥槽!”阿豹大口吸煙,又按著額頭,嘴里直說:“我剛計劃好錢怎么花,還算了下一次中獎的十八萬。家里有關系,拿錢就可以進藝校,我想著既然有錢了,當然要去藝校繼續讀書了。美女多,我開著車又有錢,簡直是神仙一樣的生活啊!我去,那些外星人怎么不能晚一點點走?要不然告訴你一個大獎也行啊!它們走之前沒再告訴你下次的號碼嗎?”
“我也問過,它們說什么測試的設備收起來了,具體也不明白,大致上他們來這里是為了進行某種設備力量的測試,可以對某些事件進行預知的黑科技,本來計劃測試一年,被迫提前中止了,下次再測試也不會來這里,再來也是按他們的觀測計劃,三百年后了。至于大獎,他們說那個買不中,預測了就會變。”陳問今早想好了,順便這些話也是要讓外星人的助力永遠消失。
“艸!真倒霉!”阿豹很是懊惱,錢啊——還有十八萬沒有到手啊!末了,現在手里的還得…阿豹丟了煙,又點燃了根,抽了口,問:“你之前中過幾次獎?”
“三次,獎金上交,留下的不多,考慮著還能再中。”陳問今知道阿豹的內心在神魔交戰之中,想通過了解他有多少錢在手里,作為決策的考量依據。
“總不會比我少吧?”阿豹抽著煙,又問。
“三萬多。”陳問今報了個差不多的數字,又說:“如果知道外星人這么快走,肯定多留點。”
“買完車還剩下多少錢你也知道,說過出了這種情況就分你一半,你看是剩下的錢分一半,還是算全部錢的一半?”阿豹終于還是直面問題了,看起來,像是想好了。
“一半既然是你說的,你想怎么算這一半就怎么算。”陳問今喝著水,頗為期待阿豹接下來的決定。
“本來不該占你便宜,但我實話說,如果按全部的一般算,我就剩不下什么錢了。上藝校托人的話需要兩萬塊,所以我想按剩下的算,這樣我手里也還能留點,你看行不行?”
“沒問題。”陳問今很高興的答應,他本來也不是在意多分少分,只是想確定少年時代的阿豹還沒有變成那個、會把交情賣成一點錢的人。此刻阿豹的決定,屬實讓他心情愉快,記憶中阿豹的未來是變了,但少年時期的阿豹,把跟他的友情看的比幾萬塊錢重要。
“行!明天把錢拿給你,現在放家里了,帶在身上的不多,晚上先出去好好爽一把!”阿豹似乎做出了決定。
“那就明天。”陳問今心有不祥預感了,明天,往往是沒有明天…此刻阿豹若可憑著一口氣毫不遲疑的拿錢給他,也就成功豎立了他的人格,至于明天,那就意味著他還在內心交戰,還要多承受更長時間的猶豫和掙扎。
阿豹最近頻繁請喝酒,有幾個年長一兩歲,沒讀書了的人就都問他怎么發財,期盼他是有了掙錢的好路子,倘若條件允許,或許能一起跟著干。
得知阿豹是家里中了獎,就只能羨慕了。
接連做東請客,去的又是好場子,眾人頻頻敬酒,諸多恭維,直把阿豹喝的飄上云端,過去十六年加起來都沒聽過這么多好聽的話。
直到曲終人散了,阿豹才被迫離開包間,他看著往來倩影,一個個都似如玉般的美人,不禁醉醺醺的說:“黃金,找一天必須來搞!現在有錢了,怎么能不爽爽?”
坐在車上,阿豹抽著煙,扯了扯衣服領口,點燃煙,似醉言,又似囈語般說了句:“錢不分行不行啊?”
“分是你答應的哦。”陳問今發動車子,準備回去,阿豹卻說:“一起去吃燒烤吧,好久沒吃了。上次還是迪請了幾串,羊肉串就那么少一點,你說吃一兩串有什么意思?但是沒辦法,只能蹭吃才能嘗嘗啊,自己又沒錢吃,我爸媽掙錢少又辛苦,想想我媽從早到晚掃一天的大街還不夠海吃一頓,我爸建筑工地累死累活一天也不夠我撐一頓,只要有點良心的就知道別對他們開口要求這種奢侈的花費了。每次看到燒烤攤,就想著哪回有錢了痛快的吃一頓。說起來一個人吃爽也不貴吧,但難得有點錢了,得請客喝酒,沒結余,要不然就得計算著接下來要干嘛干嘛,每天一包煙又不能少,這些都比吃撐一頓燒烤重要,結果到現在都沒實現這愿望。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今晚陪我狠狠吃一頓,我們之前吃了料理,今天就吃燒烤!”
其實燒烤便宜多了,只是阿豹說的情況陳問今明白,記憶里,阿豹發愁最多的就是沒錢買煙了怎么辦,兜里有點錢了都得優先留著買煙。
阿豹狠狠的爽了一把,叫了很多東西,開始說喝不下酒了,結果吃著聊著,又拿了啤酒。
陳問今吃著喝著聊著,聽阿豹說了很多,從小時候的事情一直說到現在,最后說到桃子時他又打著酒嗝說:“其實我本來沒那么討厭桃子,知道她在學校什么德性了才越來越看不起她。但她長得好看又不要錢,便宜不占像我的性格嗎?當然不像!真正決定分手的原因,是她跟惠不合,惠跟我說的意思很明白,桃子沒有因為我們是兄弟就跟惠和好,還是心懷怨恨,惠說不想破壞我們兄弟感情,所以丑話先說前面,桃子如果先針對她,那她一定會反擊,倒是讓我別怪她沒給我情面。我本來還想著沒那么嚴重,結果包間里桃子那句話讓我知道,她是個禍害,不甩了他,真可能會失去你這個兄弟。”
陳問今聽著,點頭,舉杯,今晚他決定好好當個聽眾。
阿豹說了很多,連曾經偷看女偷學短袖口的秘密都說了。
回去的時候,車停了,阿豹下車,拿著車鑰匙,抱歉的說:“本來該讓你把車開回去,但我明天要用。”
“沒事。”陳問今其實知道,阿豹是不會讓他把車開走的,因為今晚,阿豹說的太多了。
“黃金,你會不會突然改變主意,不用我分錢了?”阿豹醉醺醺的望著陳問今,嬉皮笑臉的模樣仿佛在開玩笑。
“你不想分可以直接說哦。”陳問今其實知道阿豹在想什么了。
“嘿嘿…明天,明天見,回去了。”阿豹醉醺醺的走進小區門里。
“晚安,好夢。”陳問今揮揮手,走了。
但他知道,明天不會見了。
阿豹其實已經做好了決定,才會說那么多過去從來不說的事情,阿豹并不想斷交,最后只能寄望于陳問今改變主意不用他分錢。
那些酒,那些燒烤,那些話,就仿佛是要把未來該說的該聚的全都補上。
次日,天亮。
陳問今沒有打阿豹的電話,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何況他也并不覺得失望或憤怒,人性經不起考驗是正常情況,尤其是這么大的誘惑,他完全理解阿豹的想法。
只是,最值得珍重的友誼,本來就該是能超越尋常的那類人。
如若不是,就別當作是那般密切的好。
惠回了老家,陳問今沒找阿豹,那邊也沒聯絡過他,他只管跟妹妹陳茜去看電影,吃喝晃了一天。
曾經年少太缺愛,一手抓著堅信不疑的友愛,一手抓著以為必能走到永遠的青澀愛情。
時間讓一個個長大的少年明白,家的不可替代,以及血緣的樞紐作用。
既然重活一次,別的許多事情都可以變,可以嘗鮮,但有一件事情陳問今覺得更應該變。
把當初那些跟義氣之交瞎晃蕩的時間拿來多陪家人,因為兄弟姐妹的情感和信任,才最有可能貫穿一生。
夜晚十二點時,陳問今還在玩電腦,手機在桌上,一整天都沒有阿豹的來電。
凌晨一點的時候,陳問今洗完澡躺下睡覺,還沒合眼,電話突然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