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還沒進屋就聽見里面在吵架。
陳茜的好心情瞬間被澆滅,嘆了口氣說:“又來了!”
“看不見我聽不見,只管洗澡去睡眠…”陳問今笑著拿鑰匙開門,然后先進門,果然,本來在對吵的兩位瞬間集火,劈頭蓋腦的罵起他來。
“放假了就知道跑出去玩玩玩,中彩票有點錢了就帶著你妹妹出去瞎晃!跟你爸一個德性,一點不知道惜財,有多少錢都敗得完…”陳母開啟母老虎模式,陳問今口氣平靜的說:“去游樂場嘛,當然玩久點才劃算。晚上陳茜說過年想給你們買禮物,逛了會也沒看到合適的,你們想要什么?”
氣勢洶洶的陳母頓時啞了似得沒了言語,陳父繃著的黑臉綻放開了些,卻仍然責備說:“不用買了,我們要你們買什么禮物?有那份心就行了,真要孝順不是看買不買東西,是要平時聽話,認真學習,百孝順為先…”
“哎喲,一份心意嘛。對了,周六去喝茶吧,好久沒去了。”陳問今剛才不能提這個,陳母很喜歡喝茶吃點心,但在她盛怒的時候說什么都是挨罵,但她一直因為陳父重男輕女的緣故,特別心疼陳茜,聽說陳茜那么有孝心火氣就發不出來了,冷靜下來了再提議喝茶,陳母果然就說:“想去吃就吃吧,你也是把不住財的,自己吃了總比把錢浪費在外頭好。哎——你別在那啰嗦了,讓兩個娃子快點洗澡睡覺,都幾點了?一天到晚嘮叨個不停,跟女人似的…”
“我嘮叨?我說了你們都聽,都按我說的做了,我還會嘮叨嗎?就因為你們不聽話我才會嘮叨…”陳主繼續重復著既往的話,他的邏輯比較純粹,所以沒什么花樣。
陳母目光一沉,催促陳茜先去洗澡睡覺,她自己又因為聽陳主啰嗦的情緒煩躁,繼續對噴。
陳茜火速拿了睡衣去洗澡,關上浴室門的同時,也就躲開了吵鬧。至于說過年買禮物的事情,她本來沒想過,但手里有錢錢,她也舍得。尋思著到底是父母,雖然愛吵架吧,啰嗦吧,偶爾情緒很糟糕會打人吧…但打著也不是沒分寸,絕大多數時候也沒什么,只是讓她厭煩家里的氛圍,也不是恨他們,于是就真的考慮著給他們買什么…
不過,陳茜又覺得陳問今奇怪,今晚的表現都不像他的作風了。
陳問今是想試試調整下家庭的氛圍,根本性的問題他解決不了,那是父母之間的,早就陷入死循環了,只有時間的洗禮能讓他們自己想通,自行調整。
因為,一個認為自己永遠是對的,誰勸都是不了解情況;另一個性格爆裂,只愿意吃孫子和外孫的虧,兒子女兒都不行。
但是陳問今知道,用術,也就是技巧的手段,可以減少一些紛爭,至少能緩解家庭的氛圍。
至于一家人出去吃飯,向來是他們能坐在一起說話不吵架,還能氣氛融洽著聊天的特殊時光。
陳主愛面子,除非酒喝多了,否則不愿意在外面吵架,覺得太不體面。
陳父收斂了,就只說菜呀,吃喝,工作上的事情,親朋戚友的八卦之類,陳母也不會輕啟戰端,也愿意聊聊這些。
泡茶師一會來一趟,因為陳問今喝的多。
陳母就說:“下次叫便宜點的茶,看把人家忙的一趟趟來,我們錢也花了,還覺得也不自在。”
“這有什么?現在又不差這點錢。出來吃飯就吃飯,別扯錢啊錢的,丟人。”陳主立馬截斷話頭,他常在外,習慣了享受各種服務,不像陳母那樣覺得不安。
“我是這么想的,那漂亮大姐姐的工作是泡茶,覺得她辛苦更應該支持她的工作,增加她的收入,大家都不需要她的技藝了,她不是得轉行了嗎?”陳問今知道母親是想起在鵬市做服務業的幾個侄女,就覺得累著人家了,卻忘了這工作有額外的提成。
“哎,賺點錢不容易,他們出來打工掙錢給家里更不容易。”陳母覺得話是這道理,卻又更覺得心酸了,末了又說:“你要好好讀書,你看那些坐辦公室的工作多輕松?一天到晚也沒什么事情忙,聊天喝茶一天過去了,個個都是正式工,工資高福利又好,都是大學生,出來就進公司了…”
陳母的文憑崇拜持續了很多年,毫無疑問源自于她工作期間的體會,她每天忙的不可開交,對比辦公室里的狀態,就覺得是天地那么大的差別,而造就那些的,是因為大學的文憑。
陳母提起大學生三個字,二十多年后仍然會條件反射般的眼里放光,那象征著高不可攀的文化,但對于更高的文憑,陳母反而只是一句‘那么厲害啊!’,就過去了,大約源自于她工作期間見到的都是大學文憑所致。
文憑學歷也受限于稀缺的概念,陳母未來不明白,現在更不會明白。
陳問今就不說那些沒用的,只是點頭說好。
然而,也不知道是敷衍的態度,還是之子莫若母的緣故,陳母竟然說了句:“哼!你就答應的好,現在能掙錢了你巴不得早點不讀書!”
‘…娘還是娘啊!記憶里可沒有這一節,母親大人這是根據情況變化做出的判斷,還真是說中我所想…’陳問今連忙說:“意外之財是一時的,除非能中的很多,要不然哪敢不讀書啊!”
陳母沒說什么,但眼神里就透著不信。
陳父不以為然的說:“真要有那命,讀不讀書有什么關系?現在這社會,越來越向錢看齊咯!以前公司里做事還沒那么過份,現在?不送禮都別想升上去,想當主任?就我這樣年年先進的老資歷,人情也不缺,人家跟我說,到時候照樣得準備三萬塊錢,給了就是我的,否則就是別人的!你們說現在這社會已經是這樣了,將來還得了?早晚會變的笑貧不笑娼!”
“該給就給吧,現在也拿的出這錢。”陳問今記得,這是他父親工作上一輩子的遺憾。
當時陳主一方面想堅守過往的做人準則,一方面也心疼這筆在當時而言的巨款,陳母也不舍得拿這筆錢,于是作罷。他們當然不會想到,這一級的待遇差別,在未來只需要用一年時間就賺回來了,更不說那是分公司一把手和部門主管的差距,還有退休金的差距。
“現在是拿得出這筆錢了,我就是越想越覺得生氣!大家都是苦日子熬過來的,怎么一個個都變的不講良心和公正,眼里只有錢了呢?我這錢要是給了,是不是變的跟他們一樣了?”陳主分明很糾結,一如當年的時候那樣,只是那次,陳問今和陳茜后來才知道,并沒有參與到進行時里。
現在,無疑因為陳問今的緣故連續中了彩票得到的意外之財,陳主就覺得兒子應該知道,也有權表達對這筆開支的意見。
“既然你很矛盾,說明是想當主任,本來也該是你的,你出錢只是為了不被別人用錢買走屬于你的職務。我覺得爸可以那么想,你當主任了,在你管轄范圍內的人不就可以得到公平對待了嗎?與其指望別人當主任后講良心,堅守公平,不如你自己來主持公道。”陳問今說這番話時,就看見陳主的眼睛亮了起來。
“這話說的有道理!”陳主顯然被說動了。
陳母卻對此事很不支持似得,嘴里說:“有三萬塊錢能在老家蓋兩間房子了,要不然在這邊買房子,再多存點就夠了,你不是說要給娃子長大結婚考慮嗎?”
“他現在哪需要我們操心這個啊?”陳主的想法果然也變了,他堅信陳問今有那命,神仙還會繼續保佑他中更多彩票。
陳母就不說話了,等到陳父去洗手間時,陳母又突然對陳問今說:“別主張你爸買主任當!你以為我不知道他當主任了好?但你要想想,你爸那德性,當了主任尾巴更得翹上天,以后不知道多少女人勾引他!當了主任,我們家到時候恐怕都會散了。我說了你別不信,你爸這人,就當個小官安穩的過,我受點氣,我們這家還不得出大問題,將來你們大了,就好了。你爸現在有點錢都越來越飄了,再當了主任——”
陳母沒說下去,因為看見陳父優哉游哉的過來了。
‘難怪母親大人從來沒有對爸工作上的事情有任何指責或抱怨,吵再厲害也沒扯過這方面的事情…’陳問今這才意識到,也許當年他母親就并非不完全是心疼錢。對于他母親而言,陳主事業上升遷固然好,但若是要承擔家散的巨大風險,那寧可不升。
‘哎!難怪說家和萬事興。如果他們倆和諧融洽,這種關頭母親大人就不會因為顧慮而故意拖后腿了…’陳問今覺得這一趟的重活真是有收獲,許多事情脫離了當時的時代背景和環境因素,即使當事人回頭復述,也會有意或無意的加工甚至隱瞞真實意圖,別人也就更難了解真正的情況。
未來二十多年里,陳父提起過幾次這事情,都抱怨陳母當時反對。
而陳母卻一次也沒有反擊過,對此事始終淡定的承受陳主的抱怨和數落。
陳問今現在才明白,真相原來是這樣…
陳父坐下后,笑容滿面的說:“我剛才打電話說了,過幾天就約他們吃飯,把錢給他們。”
這是陳主的作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會跟陳母商量,他不猶豫的時候嘛,冷不丁就決定并且實施了。
陳母沒說話,顯然是知道,眼下錢也有,陳主也做好決定了,已經不可逆轉,但她心情顯然不太好,就說:“買臺大哥大擺闊浪費錢,一分鐘一塊的電話費還是為了給別人送錢,看還把你高興的!”
“爸買大哥大了?很大的那個嗎?”陳茜很驚訝,陳父這才拿出來,黑色機身的166,比磚頭似的大哥大輕巧多了。
“本來就打算買,想著沒錢下不去狠心,現在手頭寬裕了當然要買。你們不知道,公司有兩個人買了大哥大的啊,天天得意的跟什么似的,吃個飯一桌子人都在說大哥大的事情,我再不買就得被比下去了。”陳主的目光不經意的打量周圍,捕捉到有人在打量陳茜手里的大哥大,他的虛榮心份外滿足。
陳主的神態,反應,陳問今看著覺得太熟悉了,沒錯,這就是當年他的父親。
正因為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拿父親當反面教材看待,于是他自己成了像他母親的實用主義者,年紀輕輕的就成了個幾乎沒有虛榮心的人,只管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而不為社會環境需要的標簽去做什么。
很顯然,過于純粹的實用主義者必然是脫離大眾的。
虛榮心的另一面,就是不斷逼迫人追求符合大眾認同的標簽的原動力。
陳問今此刻看父親,分明就是如此。
陳主是個合群,也很積極工作,積極表現的人,未來也總會督促孫子在方方面面都積極表現,會說:‘一個不積極表現的人就意味著得不到關注,得不到關注就更沒機會能表現自己,就會越來越落后,越來越退步。’
陳主年年是個人先進,帶領的部門也經常拿集體獎。
他在工作上的能力,陳問今并不否認。
可是,陳問今卻從小就更認可陳母的許多理念。
因為,人生如果有唯一真理的模板,那么人類早都是一樣的人了,根本不會存在千人千面的復雜性。
陳主的工作能力優秀出眾,但當丈夫和當父親的水平嘛…基本是拿當領導的角色放在家里的程度,反差就是這么大。
“大哥大五千塊,回老家都能蓋半間房子了,你又不做生意,窮擺闊。”陳母顯然不支持,陳主必然是先斬后奏,就聽他說:“這怎么叫擺闊?我們現在本來過的就不差,我又不是配不上這東西。”
“又不做生意,公司的事情值得花一分鐘一塊錢的電話費?你就是買了裝面子!”陳母很是生氣,覺得這是基本沒意義的奢侈消費。
“哎——你那眼里只有錢,就會當鐵公雞!除此之外還知道什么?人要臉,樹要皮!人生在世臉面都不要了的話,守著錢又有什么意義?現在買得起大哥大那就是有臉面,懂不懂?”陳主堅決捍衛他的世界觀,確實,他也一直沒變。
這時點心送上來了,陳問今連忙說吃東西,陳母也不愿意引戰,注意力也放到茶點上了。
陳母的特點是,吃著喜歡的食物,心情就會特別愉快。
陳問今覺得,他跟陳茜一直喜歡一家人一起出去吃飯,是不是因為記憶里他們家只有這時候最融洽的緣故?久而久之形成了體驗鏈,家人一起外出用餐,自然而然的就會心情愉悅。
看著此刻還年輕的父母,陳問今想著二十多年后他們的模樣,倍覺唏噓…
時間對于生命而言,公平而無情。
陳問今這才記起,這年代好像是開始有輕巧手機出售了,當年他父親也是購買很早的,不過,他記得后來價格很快就降低到一兩千。
‘移動通訊的時代快來臨了真好!移動電話在這年代不用實名制,星球通的手機卡應該很快能在報刊亭買到了吧…’陳問今已經煩了用呼機,隨身帶著電話卡,蹲電話亭,或者在小賣店里花錢打座機,全都不方便。
喝完了早茶,阿豹就在飯店外面等著了。
“走,咱們買手機去。”陳問今覺得必須盡快辦,阿豹一頭霧水的反問:“手機?”
“就是小巧輕便化的大哥大!”陳問今想起來了這年代好像還沒有手機的說法,阿豹怔了怔說:“聽說好幾萬啊,你舍得?”
“不是那種大磚頭,現在有輕巧的了,就這么大——”陳問今比劃著他父親那臺的大小,阿豹很驚奇,并沒有聽說過,又問:“多少錢?”
“好像是五千多,我們去看看。”陳問今當年買的第一臺手機是兩千年的時候,并不確定這年代的手機市場情況。
沒想到他們去了才發現,原來這時候就有,只是價格普遍高,如陳父那類收入超過最低收入二十多倍的也得痛下狠心,自然還沒有多大的市場。
只是逛了才知道,其實還有三千多的,以及大量二手機,至于陳主買的那臺,根本不止五千多,分明是對陳母說少了。
陳問今看沒有喜歡的款式,記憶中他愛的型號還沒上市。
阿豹看的心癢難耐,就哀求的商量說:“黃金你借我錢買一臺好不好?等我中了彩票還你。”
“我送你一臺得了。”陳問今覺得好笑,根本就是一回事,那他還不如落個人情算了。
“就知道你夠義氣!”阿豹絲毫不客氣,無疑他也覺得彩票得來的錢太容易,花著絲毫不心疼。
陳問今也知道阿豹記憶里從沒對他伸過手,現在當然是彩票的緣故,他來時就沒打算少了阿豹的那臺,他還準備給陳茜,母親,還有惠都買一部,只是,他卻不能讓阿豹覺得這錢花的理所當然,于是就說:“送你這臺手機呢,是念在火姐的事情牽連你被他們打的補償,這件事情就兩清了,以后都不必提,行不行?”
“這頓打挨的值得啊!要不然我找火姐再揍我一次?”阿豹十分高興陳問今還記得那事,也覺得明白了他這么大方的原因。
“那可沒補償了!我花錢跟你不一樣,也不知道外星人能幫我幾次,可不敢當紙。”陳問今表明態度,因為他可以大方,但不能用無所謂的態度大方。他若珍視錢,阿豹自然也會尊重他的錢,他不當回事,阿豹會花的更不當回事。
“說的對啊…”阿豹也不由擔心起來,萬一外星人很快走了,陳問今錢花完就又成窮光蛋了,他也沒機會跟著中彩票了。
阿豹正自想著,突然看見市場里一張白皙的臉,連忙喊陳問今看說:“上次海邊村子里見過的高手、白臉!”
陳問今連忙抬頭望去,看見果然是白臉!
白臉身邊有個女人,只看到部分側臉,皮膚跟白臉一樣白的出眾。
‘這女的不會也是外星人吧?’陳問今正這么猜測時,突然感覺到那女人身上飛出去了什么,就是那種,讓他感到十分不適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