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睡。”千臨涯馬上回答。
沒睡就是沒睡。他昨天晚上根本就沒睡覺,所以不存在和誰睡的問題。
清水剎那那邊發出安心的呼吸聲,這讓千臨涯沒來由的心一揪。
“幸好沒睡。”她說。
她的語氣有種“家人重病準備去看的醫生后來被曝光出實際上是個庸醫,因此后怕不已的同時自感幸運”的感覺。
千臨涯問:“嗯?怎么了?”
“最近,我覺得自己有點怪,”清水剎那說,“可能是因為一直沒有好事發生的緣故,感覺心中某個地方正在一點點扭曲掉。”
“神威空間?”
清水剎那聽不懂什么是神威空間,可是她也不想問。
“就好像光線穿過火堆,在空氣中發生了些微扭曲一般,現在我看待很多事物,都和以往的目光不一樣了,心情也有了微妙的不同,尤其是在關于你的事情上。”
“那么,具體是怎樣微妙的不同呢?”千臨涯說,語氣像電視導購里面的捧哏型主持。
“簡單的說,看到你和醍醐大小姐親近,我很不爽。”
清水剎那學會吃醋了。
她繼續說:“我最近學了一個詞,我覺得我可能就變成了那樣,那個詞就是——”
頓了頓之后,她說:“病嬌。”
“所以,你要小心哦,也許哪天我心情不爽的話,就會把你給剁成肉泥。誒嘿!”
說完,她還嬌羞調皮地笑了一下。
誒嘿你個頭啊!
“你是在開玩笑的吧剎那?你這樣一本正經的語氣開玩笑的話,我是真的會相信的啊?拜托以后不要開這種玩笑了謝謝。”
千臨涯快速地說出這段話,清水剎那那邊沒有回應。安靜地聽了一會兒,才聽到呼吸聲均勻。
她已經睡著了。
臺風撞擊著窗戶,千臨涯躺在漆黑房間的床上,忽然感覺自己有點睡不著了。
第二天清晨,他們果然收到市政廳的消息,片區所有的學校停止運轉,學生全體在家避災。
千臨涯還接到了小林老師的電話,她在電話里非常認真地告誡他,大風天好好在家避難,學校休假兩天,不要趁這個機會跑出去玩。
出于好奇,千臨涯問道:“你這電話,是特別只給我打的,還是其他的小朋友們都有?”
“我在給班上所有同學打電話。”
“那我便不聽了。”
“欸?為什么?”
千臨涯決定不逗她了:“那你不用跟清水打電話了。”
“為什么?”
“因為她跟我在一起。”
“欸?欸??”
剛掛電話,他就開始后悔了。感覺那么說,還有點炫耀的意思似的:看吧,清水,我老婆!——這種感覺。
回到房間,跟清水剎那說了學校停課這件事后,清水剎那面無表情,似乎早有所料。
“我知道了,所以現在我可以繼續睡覺了吧?”
她身上裹著被子,坐在千臨涯的床上,如同一個雪娃娃。
昨天一夜過后,早上外面的風不減反增,風更大了,咆哮似的吹著,恨不得把整個東京吹斷電似的。所以清水剎那的房間比昨晚更涼了,她還是待在他的房間。
千臨涯有點吃驚:“你還沒睡好?”
“就是想睡覺。”清水剎那聲音低沉,確實是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你昨晚沒睡好?”
“沒睡好。”
“我記得你昨天不是睡得比我還早嗎?”千臨涯說。
他記得昨晚確實是她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清水剎那一言不發,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枕頭上。
“不吃早飯真的沒問題嗎?”千臨涯有點擔心地問。
“把門關上,不要站在這里,”清水剎那閉著眼睛,“你的存在會讓我睡不著。”
“我是咖啡因嗎?”
“zzzz…”清水剎那嘴里發出漫畫擬聲詞一般的聲音。
千臨涯走出去,慢慢給她帶上了房門。
首要第一步,是檢查家里的食材庫存。
如果家里斷糧了,要么得冒著生命危險跑去樓下不知有沒有開門的便利店購物,要么只能啃家具了。
清點冰箱后,意外發現家里后備儲糧還挺豐富,至少夠兩個人兩天吃的。
如果合理搭配,每一頓還能吃得不錯。
他放心地找出幾片面包片,壓到烤面包機里烤熟,又給自己煎了個蛋,用餐刀在面包片上抹上果醬,放進嘴里。
嗯,果然不愧是滿分的廚藝技能加持,連做面包片都這么好吃。
吃完后,他坐在餐桌前思考了一會兒人生,決定給琉璃子打個電話。
“喂,琉璃子嗎?是我。”
琉璃子那邊沉默著傳來無言的壓力,她一句話不說,就已經表明她現在心情很不好了。
“怎么了嘛?”
“臨涯你覺得呢?你覺得怎么了?”
千臨涯思索片刻,說:“難道是因為臺風嗎?風雨如晦,雞鳴不已。這種天氣,確實心情很難好得起來。”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見不到你又怎么會心情好?”琉璃子語速很快的說。
“原來如此。我愛你,琉璃子。”
“這種熟練的表白,只會讓人懷疑你不在身邊的時候,是不是經常對別人說,”琉璃子說,“你在做什么?”
“我剛吃完早餐。”他說。
“清水呢?”
“她?她還在睡覺。”
“哦?那她和我一樣,也累倒了?”琉璃子話語里的諷刺意味快要溢出來了。
千臨涯連忙搖著頭說:“不不不不…琉璃子你想多了。我還是有分寸的。”
“你的分寸指的是,不會做到讓人累倒的地步?”
“呃,我說的分寸,比那個的底線要高一些,高很多…”
“哼,”琉璃子那邊冷笑了一聲,接著用耳語般的聲音對送話筒說,“下次,我就不會再那么丟臉了…我正在學習招術,下次不不會再讓你這么囂張。”
“學習招術?琉璃子,你在做什么?怎么學?”
“看…雜志。”琉璃子小聲說,“我關在我自己房間里,偷了女仆長的家庭主婦雜志來看。”
千臨涯啞然。
他知道那種東西,全是什么“懷孕期間,留住老公的心的18種技巧”“家庭主婦必須會的60種手法”之類的奇技淫巧。
他現在真的有點開始擔心她了。
年紀輕輕就開始看這個,真的沒問題嗎?
看來以后她求饒的時候,還是得認真聽一下,不能當成口是心非。
“唉,煩死了,”琉璃子突然重重地嘆了口氣,“我還在鹿鳴館,母親也在這里,結果現在必須得整天跟她待在一起了。”
“那不是更好?你們母女兩個好好敦睦一下親情。”
“不要,煩。”琉璃子任性地說。
“琉璃子,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千臨涯問。
“怎么了?”
“等會兒能不能把你的腿的照片發一張我看看?”
“行。”
很干脆地答應了。
他還以為這么跳脫的想法會遭到鄙夷呢。結果很干脆地答應了。
“琉璃子?你在做什么?”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了舞衣子的聲音。
隨后是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琉璃子似乎在把正在看的雜志藏起來。
“陪媽媽說點話吧,媽媽好無聊啊!”
“不要!討厭!不要不敲門就進來!”
“來嘛好無聊”
千臨涯默默掛了電話。
感覺好像在不經意間,窺探到了舞衣子夫人不得了的一面。
坐在餐廳,他還是決定,給清水做早餐。
不吃早餐肯定對身體不好。
按照給自己做早餐的方式,烤了兩片面包,夾上香得冒泡的溏心蛋,再抹上果醬,撒上香草,端著盤子,敲響了自己的房門。
“清水,先吃了早餐再睡吧。”
他很明顯地看到,趴在枕頭上的清水剎那,頭頂上冒出了兩團毛線團一樣的黑線。
“來吧,好歹吃點,我對我的早餐料理相當自信。”
清水從床上爬起來,一臉怨氣地看著他,似乎想把他吞下去。
千臨涯把三明治直接塞進了她嘴里,她先是用眼神抗議了一會兒,接著,蠕動嘴巴咀嚼了兩下。
接著她盤腿坐起來,抱著三明治開始認真吃,吃得還挺香。
千臨涯突然認識到“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句話,從某些方面來看,確實非常有道理。
上午過后,清水剎那醒了過來,穿好衣服后,開始了一天的活動。
因為她自己的房間不能呆人,所以她基本上都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免不了和千臨涯時時四目相對。兩人一番尷尬對視后,又雙雙移開視線。
她基本上一直在捧著書學習,學完中文,便開始看千臨涯推薦的那些書。如是兩個小時后,千臨涯開始佩服她的毅力和決心。
仔細想想,如果婚姻就是把這樣平常的一天無限拓展延長,延伸到看不到盡頭的未來,那么多么平凡日常的也會變成奇觀。
身邊是賞心悅目的清水剎那也還好,如果是言語無味、面目可憎的人,將這樣的日常無限循環下去,一定需要比學中文更大的決心和勇氣。
放下手里的《暗店街》,薄薄的一本很快就看完了。可是接下來還有一天多的時間要打發,果然結婚的人都是勇者。千臨涯作如是想。
“咳咳…”
身旁,清水剎那忽然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
千臨涯望了過去,只見她臉色微紅,視線不住往自己這邊瞟。
他知道她肯定想跟自己搭話,可是不知礙于什么心理,又羞于跟自己搭話。千臨涯懶得主動理她,反正他們還有整整一天多的相處時間,足夠清水做好心理建設。
“咳咳!”
清水加強了咳嗽的聲音,他轉過頭,看到她臉上已經帶上了微微羞惱之意。
似乎是抓住了千臨涯轉頭的機會,清水剎那紅著臉把書拍在沙發上,然后推到他那邊去。
“有個地方…不是很明白。”
千臨涯低頭看書,抬頭看她:“想請教我?”
“嗯。”清水點頭。
“哪里?”
“這里。”
她伸出白皙修長的食指,指著書里的一行:“不辭冰雪為卿熱,是什么意思?把冰雪煮開水喝嗎?”
千臨涯笑了,笑得很囂張。
清水剎那的臉垮了下來。
“不想解釋就算了,笑我也大可不必!”她把書準備拿回去。
千臨涯把爪子按在她的書上,拿起來說:“我看看。”
看了看封面,是一個日本漢學家摘錄的詩詞集子,唐詩宋詞什么都有,甚至還有納蘭性德。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這是在用典啊。”千臨涯說。
“什么典?”
“你知道三國的荀彧嗎?”千臨涯問。
清水剎那歪頭,顯然是不知道。
“智力政治雙高還有人德,歷代《三國志》都是曹魏集團謀主的那個?”
“不知道。”
“他有個兒子叫荀粲荀奉倩,”千臨涯說,“荀家是高門望族,他也跟他父親一樣長得奇帥無比,名言是女子無才可以,但是一定要長得漂亮。”
“哦,顏控,渣男。”清水剎那盯著千臨涯。
千臨涯就當無事發生,接著說:“他后來取了曹操愛將曹洪的女兒。他妻子身體一直不好,為此他心急如焚,一次隆冬臘月,她妻子躺在床上發燒時,他心急之下,到中庭脫光衣服,讓身體在冰雪中變冷,然后再到被子里去,給她妻子降溫。”
清水剎那聽得嘴巴微微張大。
“這就是‘不辭冰雪為卿熱’的意思,用的是‘取冷熨婦’的典。”千臨涯說。
清水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問:“后來呢?”
“后來?”
“后來他妻子好了沒?”
“死了。妻子死了之后他很傷心,過了幾年也死了。這叫做‘荀令傷情’。”千臨涯說,“納蘭性德也死了妻子,所以這首詞是悼念亡妻的詞。”
“原來如此。”清水剎那點頭。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定要有科學的衛生健康防病常識。”
清水剎那瞪了他一眼,把書拿了回去。
轉眼又入了夜。
千臨涯幫清水把被子和枕頭安下來,說:“還是和昨天一樣,你睡床尾,我睡床頭,互不干擾。”
清水搖頭說:“昨天我并沒有睡好。”
“那我睡床尾,你睡床頭?”
“并排睡。”清水說,“我總覺得聞到臭腳丫子味。”
“那你這么說,我不是也在聞臭腳丫子味?”
清水剎那裹著白色絲襪的腳,蹬到了千臨涯臉上。
最終兩人還是并排睡的,各自側身朝向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