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5日,立夏。天氣和昨天沒有區別。空氣清涼中泛點酸,可能是隔壁歌舞伎町宿醉的人打翻了哪里的垃圾桶,社區人員噴灑過消毒水的緣故。
千臨涯昨夜沒有睡好,搖頭晃腦從臥室出來時,夢葉已經將早餐端到了桌上。
他打開了電視機,從一部喧嚷的晨間劇調到了播放新聞的頻道,坐在桌前,把三份意面當中的一份挪到自己面前。
夢葉懷里抱著三杯牛奶走進起居室,輕手輕腳地放在桌上,并推了一杯給她的哥哥。
她脫下圍裙后,露出一身睡衣,是前幾天千臨涯和她一起在丸屋挑的。
“謝了。”
“燙,慢些喝。”
“知道。”
叉子撞擊餐盤,發出“叮叮”的輕響,兩人都就座后,千臨涯忽然開口問道:
“菊池還在睡覺嗎?”
夢葉大大地搖了搖頭。千臨涯身后,夢葉房間的臥室門被緩緩推開。
“夢葉,過來一下,過來一下…”
夢葉站起身,朝那邊跑去。千臨涯回頭,菊池麻理紅著臉,穿著睡衣的身軀一閃而過。
兩人小聲在房間里說了些什么,千臨涯站起來,走到夢葉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
“菊池同學。”
“不行哦!”門內馬上傳來菊池麻理的聲音,“現在不可以進來。”
千臨涯隔著門說:“不是,我是想說,根據我家的規矩,在我家里只能素顏。”
門內翻找東西的聲音忽然停下了,菊池的聲音響起:“是嗎?為什么?”
“這是家規,”千臨涯說,“還有,穿睡衣出來就好。在我家可以…隨意一點。”
“可是…”
“是家規。”千臨涯斬釘截鐵地說。
穿著睡衣的菊池麻理和千夢葉走了出來,菊池臉上的紅暈沒有褪去,反倒更紅了。
三人坐下來后,夢葉小聲問:“哥,我家什么時候有那樣的規矩?”
“我剛定的。”
“唔!”菊池麻理發出急促的聲音,手里的叉子懸在了半空。
“是我這個家元剛定的,怎么,有什么不滿嗎?”千臨涯頗具威嚴地說。
菊池剛才不出門,他猜就知道是因為化妝。對于日本女人來說,化妝已經變成了一種生活儀式了,因為在他家做客的緣故,如果被千臨涯看到素顏,她可能會羞憤到絕食。
日本人總是說女生化妝是為了取悅自己,千臨涯對此不屑一顧,他從沒見過那些宅女化妝,取悅自己的說法不過是自我洗腦罷了。
菊池麻理素顏也很美,加上胸前緊繃的睡衣扣子,處處都讓人賞心悅目,明明這才是最好的做客之道,為什么非要去化妝呢?
千臨涯緩和語氣說:“在我家可以隨意一點、輕松一點、自在一點,我很不習慣營業性質的那種禮貌,與其大家都不舒服,還不如怎么舒服怎么來。”
菊池麻理紅著臉,眼睛里閃爍著“懂了,但沒完全懂”的光芒,從小的文化氛圍,讓她無法理解這種相處模式。
千臨涯看著她的眼睛:“我和夢葉在家都挺隨意的,你如果太客客氣氣,反而破壞了我們之間的關系。就當是在自己家,好嗎?”
眼神相觸了一瞬間,菊池的臉更紅了,她低下頭,叉子在盤子里亂戳,好像忘了該怎么吃面條。
千臨涯一怔,才想起來自己身上有技能,剛才好像無意中發動了。
三人各懷心事地吃起意面,一時沒人說話,只有呆板新聞播報聲響著。
“夢葉,早上就吃肉醬面,會不會有點頂啊?”千臨涯沒話找話。
“什么叫‘頂’?”夢葉抬起頭。
“就是大早上吃了太多碳水和蛋白質,導致中午沒胃口,應該可以這樣理解,”千臨涯說,“你下次可以嘗試,把肉醬改成芝麻醬。”
夢葉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那樣能吃嗎?”
菊池麻理也抬起頭:“好像黑暗料理的感覺。”
“能吃的,還挺好吃的。”千臨涯說。“如果把意面換成一般的那種堿水面,弄起來就更方便了。”
要是能買到大餅油條就更好了,可惜日本沒有早餐店。
菊池麻理抬起頭,看著千臨涯的臉說:“千君早餐不吃飯嗎?我以為男生早餐都要吃飯才能飽。”
“不吃。”他盡量不去看她的眼睛。
“我哥以前早餐還會吵著要吃定食,現在絕對不吃飯了,只吃面包或面條。”千夢葉捂著嘴說。
“千君和其他男生不一樣呢。”菊池麻理熱辣辣的視線又射了過來。
千臨涯趕緊低頭吃面。
“現在轉播一條新聞。4日在發言會上,內閣總理大臣菅原義治宣布,將基本確定核廢水向西太平洋排放有關決定…”
電視里播放著不得了的新聞,畫面上是首相下垂眼瞼,似乎躲避著什么,默默宣布著所謂決議,照相機的閃光燈此起彼伏。
“這也太荒唐了吧?”千臨涯張著嘴吃驚地說,“核廢水往海里排?議會議了這么久,還集體決定,就決定了個這?”
兩個女生對于核廢水的事沒有概念,兩嘴微張看著電視,接著電視畫面一轉,下條新聞是某笑星家的虎皮鸚鵡學會了新的方言。
她們完全不明白千臨涯為什么這么憤慨。
“這個菅原,滿打滿算,就任首相也才不到8個月吧?”千臨涯連吃東西的心情都沒了,“他做了這樣的決定,不怕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嗎?”
菊池麻理和千夢葉相互對視了一眼。菊池道:“千君很關心政治嗎?”
“因為我…算了,沒什么。”
千臨涯想說關注政治是男生的本能,但想想平成死宅和令和廢柴,好像這句話也不怎么對。
“因為菅原是農家出身,一路奮斗上來的,所以反而更會在乎自己的位子,他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巴結各路財閥,先把自己的位子保住。”菊池麻理的嘴里說出了顛覆她角色形象的話。
千臨涯震驚地看著她,菊池麻理吐了吐舌頭:“我媽常說的。”
千夢葉歪頭問道:“哥,不是國際原子能機構都說,核廢水達到排放標準了么?”
千臨涯決定好好跟她上一課:“夢葉,你記住,一切這些協會也好,機構也罷,成立的目的都不是為了和平與正義,而是為了錢。”
正在說話間,從窗戶可以看到,一輛氣派的商務車停在了院子門口,車上魚貫下來一群西裝革履的人。
“你家的?”千臨涯問菊池。
菊池搖了搖頭。
千臨涯走到玄關,推開了房門,那群人已經推開籬笆進來了,為首的一人,看上去年紀30出頭,身穿著家元的和服,趾高氣揚地走了過來。
“宗千家的家元,我們是新宿茶聯的,今天是來重新審定無待庵評級的,”為首的那人直直看著千臨涯,說道,“讓我們進去你沒意見吧?”
千臨涯忽然明白過來,這位,恐怕就是織部家當主、小堀家家元——小堀遠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