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借稻葉曜變天目這個日本國寶,來抬高你自己茶碗的價格吧?”池田一弘陰惻惻地說,“身為一個茶人,這么做真的好嗎?我的意思是說,稻葉茶碗之所以能賣出10憶,是以為其中蘊含的歷史價值吧?你的茶碗又有什么價值在其中呢?”
“我這么說可能有點直白,你的這個現代做的茶碗,它和國寶沒有關系,你講那些故事又是什么居心?是想抬高你茶碗的地位嗎?還是想抬高你自己的地位呢?”
池田一弘越說越激動,有些氣喘吁吁起來,脖子如同一條通紅的公雞,臉色像剛取出來的豬肝,最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補充道:“不好意思,我失態了。但同樣作為茶人,我對這種行為感到不齒,這些話不得不說出口。失禮了。”
在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千臨涯一直靜靜地聽著,倒是一旁的石田一橋表情越來越嚴肅,最后出聲說道:“池田!你說得太過分了!”
旁邊的平中敦也說:“剛才那只是一段歷史故事而已,我們都聽得津津有味。”
木部曉皺著眉頭,似乎也對池田一弘感到不滿。
池田一弘小孩子似的爭辯道:“我只是作為一名茶道上的前輩,對同為茶人的千君提出一些建議罷了,他年紀還小,心性比較跳脫,大家也看到了,他很有個性,我只是想在他走上邪路之前,盡量將他引導到正路而已。”
石田一橋惱火道:“我絲毫看不出千老師有走上邪路的跡象,倒是你…”
石田的話說到一半,頓時停住,知道不能再往下說了,但池田還是聽出了他的意思,脾氣當場就發作了:“你是想說我走上邪路了?石田,你說清楚!”
“我沒有這么說。”石田變得惶恐起來。
“你就是這個意思!”池田的聲音變大了,“你連茶人都不是,茶屋也只有一家,菜單上甚至還有蛋包飯,你根本不是純粹的茶人!我都不想戳破你,你居然還敢說我??”
石田被暴風雨般的咆哮沖昏了,眼眶都濕潤起來。
對于這明顯已經算是事故的場面,主持人在旁邊只是默默看著,沒有阻止,也沒有調解的意圖。他只是默默擦了把汗。
宮城美咲雙手緊握,一顆心懸了起來。
和她一樣的觀眾也有很多。
在職場上、生活中,其實挺多池田一弘這樣,仗著前輩身份對后輩說三道四的人,對他們那些無理的揣測和指責,礙于資歷和年齡,往往只能退讓。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資歷淺的人在資歷深的人面前,就是沒有話語權;同時,資歷深的人又深深忌憚著那些后輩,唯恐被下克上,這種恐懼又讓職場傾軋變得變本加厲。
在這種畸形的社會氛圍下,人們口頭上不喜歡特立獨行、如同千臨涯一樣驚才絕艷的人,但實際上,人人都羨慕這樣的人。
在內心深處,不少觀眾都希望千臨涯能站起來,對這位池田進行狠狠的駁斥。
可是千臨涯全程只是平靜的聽著,時不時眨眨眼,一句話也不說。
一時間,沒人說話,場面變成了僵持狀態。
主持人的耳麥里受到提示,緊張兮兮地開口道:“千、千老師,您對池田老師的指點,有什么看法?”
“我沒有什么看法,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意見。”千臨涯呵呵樂著說。
主持人的耳麥中,傳出了催促的聲音,他追問道:“您就沒有什么想解釋的嗎?”
千臨涯整理了一下表情,緩緩說:“所有解釋,實際上都是解釋給旁觀者聽的。”
話音落下,觀眾還在品味這句話的含義時,他繼續說道:“有一句古詩,我分享給大家,也送給池田老師,‘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因為是用中文念的,主持人追問道:“是什么意思呢?”
千臨涯用日語把這句話翻譯了一遍后,主持人點著頭道:“這句詩…確實令我深受感動。”
停頓了大概20秒鐘,主持人的耳麥中終于傳來了下一步的指示,他額頭上已經大汗淋漓,改用開朗的口吻說:“好,茶具欣賞就到此為止,我們進入下一個環節。應現場的一些要求,我們臨時增加一個‘觀眾提問’環節,對于幾位老師,觀眾們有什么好奇的事情呢?如果有想問的問題,可以跟我們的工作人員打招呼,他們會遞上話筒。”
會場的觀眾們先是愣了一會兒,接著,紛紛有人舉起手來。
拿著話筒的工作人員正準備將話筒遞給最先舉手的人,卻忽然一哆嗦,轉將話筒遞給了一位渾身西裝的墨鏡男。
這個男人,是站在那個顯眼的紗帳前的男人。
眾人紛紛將視線移了過去。
他只是一個保鏢,并不會真的有什么問題。他的問題,一定代表著他背后那位大大大大人物有問題要問。
墨鏡男的聲音意外地輕柔:“我這個問題,是代表我家的小姐問的。”
“我家小姐想問千臨涯老師,請問你的曜變天目茶碗,能否賣給我家?我家愿意以3000萬日元的價格求購。”
全場嘩然。
“沒聽錯吧?”
“3000萬??”
這樣的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四處都有人發出驚呼。
3000萬円,相當于一個一般社員十年的工資了。
“姐,你又怎么了?”宮城美穗問道。
宮城美咲雙唇緊閉,身體搖搖欲墜,兩個膝蓋間不住摩擦。
不知為何,在聽到3000萬日元時,剛才那種感覺又浮現了上來。
“不知您意下如何?”千臨涯長時間沒有回答,墨鏡男又追問了一句。
千臨涯沉默良久,最終才拿起話筒道:
“抱歉,這枚茶碗是非賣品。”
如果說剛才的驚呼是竊竊私語,現在場上的氛圍,就是毫不掩飾的驚訝了。
“為什么?”墨鏡男在進賬征詢了意見后,拿起話筒問,語氣有點急促,“為什么不賣?”
千臨涯淡淡一笑:“如果非要說為什么…我想集齊一套天目茶具,這枚茶碗品相最好,是不可或缺的部分,所以不能賣。”
這話說出來,石田一橋總覺得有點耳熟。
好像之前,他也說過要湊一套青瓷茶具來著。
這個理由好像是那么回事,但實際上根本不算個理由。
3000萬日元,足夠買多少天目茶具了?
而他不賣,要么是腦抽了,要么是對于茶具有種異常的執著。
當然,他的這個回答,受到傷害最大的還是池田一弘。
3000萬円放在眼前,都不愿放棄茶碗,他剛才對千臨涯“自抬身價”的指控,等于是不攻自破了。
對于千臨涯來說,這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選擇。
3000萬円,對于普通人來說,或許很多,但對于每天凈收入50萬円的他來說,錢已經不是目的。
與其賣掉茶碗,不如用這還沒到手的3000萬,買一個愛惜茶具的名聲。
他可以斷定,自己今天的茶會,一定能讓下一期的侘變得非常精彩。
墨鏡男再次靠近了紗帳,這次,他在帳前聆聽了半晌,期間不住點頭,最后,他帶著某位大大大大人物的最新指示,拿起話筒道:
“千老師,我再次替我家小姐傳遞消息。她要求我原樣傳達,那么我就得罪了,她是這么說的——”
“宗千家的小家伙,你家先人和我家先人有些淵源,再加上我還挺欣賞你,才愿意花上高于市價一倍的價格,買你的茶碗,也是買你的才華,也是買一段佳話。”
“你選擇有兩個選擇,要么呢,乖乖承了這份情,以后你還對我家有用;要么呢,你就繼續任性好了,但別怪以后路難走、飯難吃。”
雖然墨鏡男在說話的過程中,語氣毫無起伏,但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出了其中的威脅之意。
一旁的石田一橋悄悄拉了拉千臨涯的衣袖:“千桑,不要意氣用事,這時候答應他們比較好…”
“我拒絕。”千臨涯拿起話筒說,“我已經說過,這枚茶碗是非賣品,如果貴主的確是愛茶之人,好好商量可以,但這樣威脅不行。貴主人如果愿意成全我不畏利刃的傲骨之名,我還是挺歡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