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茶會流程,接下來的環節是展示茶具。
之所以要弄這么一個環節,名義上說是為了“讓普羅大眾能夠欣賞茶具之美,從而領略茶道獨特的侘寂美學”,實際上,大概是倉橋的小心機。
主辦方雖然準備了巨量的茶具,不過都是便宜貨,缺乏珍稀茶具坐鎮。
這樣就很容易給人留下“倉橋舍不得花錢弄好茶具”的印象。
加上這么一個環節,那些茶屋老板就會起攀比之心,唯恐自己帶來的茶具太差。這樣一來,就中了主辦方的計,被白嫖到了好茶碗。
這一手才是最厲害的陽謀。千臨涯即使猜到了這一點,也往坑里跳了。實在是不跳不行。
展示茶碗的順序,還是按照年齡順序,先是木部曉,接著池田一弘,然后是平中敦和石田一橋,最后是千臨涯。
木部曉帶來的是本國出產的一枚赤樂茶碗,平平淡淡介紹完后,輪到池田一弘。
他非常豪氣地取出來一枚唐津燒。
介紹唐津燒時,池田總算是找回了自信,盡管他還沒有從剛才的演講失利中完全走出來,說話時有些磕磕巴巴,在提起這枚唐津燒有多珍貴時,卻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可這個主持人好像聽不懂他弦外之音似的,就是不問價格到底是多少,于是池田憋不住道:“你知道這枚唐津燒的價格,是多少嗎?”
主持人終于開竅了,輕聲問:“請問是多少呢?”
“330萬日元!”
臺下傳來一陣陣倒吸涼氣聲。池田一弘揚眉吐氣。
主持人沉默了。
這是他消費不起的價格。
池田一弘的發言總算結束了,他坐了回去,臉上的神采已經回來了。
“那么,請平中先生…”
接下來沒什么好說的。平中敦帶來了一枚普普通通的黑樂茶碗,石田一橋可能是受了千臨涯影響,不知道從哪兒淘來一枚祥瑞,不知是真是假。
這兩人都很默契地沒有提價格。
雖然茶道不講求昂貴茶具,但相比起330萬的唐津燒,他們的價格提出來也太丟份了。
最后輪到千臨涯,他緩緩解開自己帶來的木盒的綢布,慢慢將盒蓋打開。
池田盡管對自己的唐津燒很有自信,但還是忍不住悄悄湊上去,想看看是什么樣的茶碗,才這么小心翼翼地包裝。
慢慢撥開填充物,從中將建盞曜變天目·驟雨取出來時,并沒有引起多么強烈的轟動。
畢竟這枚茶盞的顏色很深,在這種場合,離遠了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欣賞不到它如同夢幻般的釉色。
只有離得近的人才能看出模樣。
池田皺了皺眉,這是他不認識的茶碗。石田臉上卻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這枚茶盞叫做建盞曜變天目·驟雨,是我在中國定制的。”
“建盞曜變…”主持人大冢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感覺很艱難。
“建盞曜變天目。”千臨涯幫他說,“提到曜變天目茶碗,那我便說一段歷史故事吧。”
主持人及時捧哏道:“請講!”
“部分茶器愛好者可能知道,在世界上,現存僅有三枚宋代的曜變天目茶碗,這三枚茶碗都在日本,是日本的國寶。”
主持人大冢露出驚訝的表情:“誒?是這樣嗎?”
“確實如此,”千臨涯道,“即使在原產地中國,也沒有發現曜變茶碗。經過元代后,曜變技術就失傳了。所以現存的古代曜變天目茶碗,在全世界范圍內,僅有3枚。”
“原來如此!”大冢拖長聲音道。
千臨涯笑著說:“其實,應該有4枚的。其中一枚被織田信長持有,在本能寺之變時被燒毀了,所以現在僅存3枚。”
本能寺之變倒是全體日本人都耳熟能詳的,眾人這才露出驚訝的神情。
“建盞珍貴到什么程度呢?我舉個例子吧,部分愛好歷史的人應該知道,織田信長是尾張國出身,尾張國北方,是齋藤家占據的美濃國。”
有些熟悉歷史的聽眾紛紛點頭,千臨涯繼續說:“齋藤家當年的居城,叫做稻葉山城,而齋藤家就擁有一枚傳世的曜變天目茶碗,這枚茶碗,就被稱作稻葉曜變天目。”
“傳說,在信長攻略稻葉山城時,齋藤龍興曾捧著這枚稻葉曜變天目祈求他停止進攻,信長公是愛好茶具之人,為了這枚茶碗不受損毀,他便放棄了進攻城池。這便是‘一盞一城’的說法由來。”注1。注解見作者說。
“后來,這枚稻葉曜變天目傳到了德川家手中,德川家將這枚茶碗又賞賜給了齋藤家的后人,經過歷史變遷,在1918年,這枚茶碗再次出現時,已經是一位叫做‘小野哲郎’的人的所有物。”
“這位小野哲郎將稻葉曜變天目茶碗,以16.7萬日元的價格賣給了別人。大家注意,這個16.7萬日元是當時的日元,并不是今天貶值后的日元。當時的16.7萬日元的價值,相當于125.25公斤黃金,也就是…950多萬美元,10億多日元。”
“10億!”
臺下有人驚呼出聲。
10億日元。
池田一弘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剛才他反復吹噓330萬日元的唐津燒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這下好,千臨涯直接來了個降維打擊。
“您猜猜,是誰買了這枚茶碗?”千臨涯笑著問道。
主持人連忙搖頭。
“是創立了三菱公司的巖崎家。”
主持人的嘴巴張得很大。
“這枚茶碗現存于靜嘉堂文庫,目前還是屬于巖崎家所有,但因為靜嘉堂是開放展覽的,以后如果大家有機會,可以去看看。”
說完這些后,千臨涯將茶碗靜靜拿在手里,一副寂寥的表情。
但眾人看向他的目光,已經變得很不一樣了。
“原來還有這段歷史,”大冢不住點頭,隨后又追問道,“千老師,既然您說,曜變天目茶碗的技術,早在元代就已經失傳了,那您的這枚茶碗又是…”
大冢身體在顫抖,如果千臨涯說,這是他家從幾百年前流傳下來的茶碗,那就又是個大新聞了。
“哦,剛才我忘了提,這門技術經過多年的探究,目前已經重現了。所以才能再次造出曜變天目茶碗。”千臨涯說,“我看本國現在已經很少有這種茶碗了,這種茶碗因為太過美麗,不太好搭配環境,其實沒有多少用途,今天這個形式的茶會比較活潑,我便拿它出來活躍活躍氣氛。”
主持人:“…”
宮城美咲的妹妹指著臺上:“姐,他在說什么啊?你的表情為什么這么奇怪?你為什么扭來扭去的?”
宮城美咲捏住了她肉乎乎的手,嘴唇被她自己咬得發白:“他在裝…而已。”
她現在就一個想法:嗨呀!又被他給裝到了!
但是,我為什么…宮城美咲紅著臉,狠狠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這還是頭一次…她的身體居然起反應了。
池田表情顫抖,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從主持人那里討來了話筒,用響亮的聲音說:“千臨涯先生,稻葉曜變天目茶碗的事,我也知道,它之所以那么貴,是因為它凝聚了歷史,你的這枚茶碗,應該沒有那么貴吧?”
千臨涯看了他一眼。
池田一弘居然還沒有承認自己的失敗。
“確實沒有那么貴。”他說。
“那么,所以你提起稻葉曜變天目的故事,是不是在抬高自己茶碗的價格呢?”池田一弘表情兇狠道。
主持人一愣。
這就又開撕了?
這次連臺下的觀眾,都能看得出來,池田一弘這完全是沖著千臨涯來,毫不掩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