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云國是個重文輕武的國度,學子的地位遠在武者之上,能說的,好過能打的,有學問的,地位永遠高過有修為的。
雖然瘸了一條腿,但老河卻是真真正正的練氣士,以老河的身手都難以被重用,云極就知道霽云國這個龐然大物已經處于風雨飄搖的時代,不知何時就會轟然崩塌。
如果究其根本,不外乎皇族的愚蒙與豪門的腐朽。
“可惜了。”云極搖頭道:“可惜了一位軍中悍卒,可惜了一副好身手。”
“皇恩不眷,沒什么可惜的,我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老東西,怕臟了貴人們的眼。”老河道。
“若是以貌取人,那幫皇族基本沒救了。”云極道。
“霽云皇室最重儀容,身殘者不可重用,無論修為多高,都會被視為下等。”駝鈴響動,郁婆婆的駱駝并了過來。
“真是奇怪的規矩,等到國破家亡的那一天,國主是不是得求敵人給他留個全尸呢,千萬別少了一塊肉,否則在地府里就成了下等人。”云極笑道。
老河在一邊也跟著笑,只是笑容發苦。
“國主怎么會下地府,人家還等著飛升仙天呢。”郁婆婆冷笑道。
“修為很高?”云極道。
“沒有修為,卻有仙丹不斷,也不知這時候升沒升天。”郁婆婆道。
“就算是真的靈丹,凡人之軀吃得多了也是毒藥。”老河嘆息道。
“哪弄的仙丹。”云極更加好奇了。
“霽云國師為煉丹高手,多年前封為國師后一直給國主煉丹,說是仙丹可飛升仙天,可誰都知道那仙丹根本是假的,否則修真界誰還去苦苦修煉境界,苦苦追求長生?重金買些仙丹不就行了。”郁婆婆恨聲道:“可國主深信不疑,為求長生他已經入魔了,家不家,國不國,大好江山眼看著敗空。”
從郁婆婆與老河的口中,云極得知了霽云國的現狀。
霽云國其實并不小,國土龐大,但位置卻不太好,東西分別與天莽草原和拜火國比鄰,南臨靖水河,北面是妖獸遍布的十萬大山,可以說四周盡敵,只能龜縮一地。
在霽云國,城主的地位相當于諸侯,各據一方,擁兵自重,所以老河故鄉的少城主才能為所欲為,無法無天。
曾經的泱泱大國早已風雨飄搖,重文輕武的國策使其表面看似繁華,實則糜爛不堪,只有寥寥幾位將軍還在苦守邊疆,勉力支撐。
提及國主與皇室,郁婆婆的語氣始終很冷,隱隱帶著一份憤恨。
“婆婆難道也是軍伍中人?”云極問。
老嫗搖了搖頭,道:“我只是一介罪民,滅門那天僥幸逃得一命而已。”
說起往事,老嫗苦笑了一聲,旁邊的老河無聲的嘆息,悄悄退下。
云極沒多問,他知道滅門這種慘禍是一塊傷疤,揭開的時候很疼很疼。
老嫗沉默了一會,在呼嘯的風沙里,講述起一段經歷。
郁婆婆是郁家的老仆。
以練氣士的身手為仆,可見郁家在霽云國有多強大。
郁家曾經是霽云國第一世家,百年前的郁家家主與云室皇族聯手打下的霽云江山,被封為并肩王,負責掌管霽云國的寶庫。
一國寶庫,收集的是天下異寶,靈石靈草,應有盡有。
將寶庫交給郁家掌管,是云室第一任國主對郁家的信任,更頒布圣旨廣告天下,霽云寶庫中的寶物有一半屬于郁家。
郁家的風頭一時無兩,漸漸發展為霽云國的第一大世家,每一任國主都會娶郁家之女為妃,但百年金蘭,終有凋謝之日,隨著時間的推移,云室皇族與郁家漸生隔閡,暗地里摩擦不斷。
不過礙于先皇遺旨,云室皇族拿郁家也沒什么辦法,誰讓人家先祖幫著云室打下的江山呢。
霽云第一世家的名頭,終結于十八年前。
一次重大的意外令郁家惹來重罪,滿門抄斬,幾乎沒留活口。
寶庫,空了!
私吞一國寶庫的重罪,相當于掘了霽云國皇室的根基,國主震怒,下令滿門抄斬,包括郁家當代的家主在內,共計七百多口盡數死絕,只有郁婆婆等幾個仆人趁亂逃出郁府,逃得一命,但也成為罪民,終生遭遇霽云國通緝,抓到了,必死。
“監守自盜,郁家不會那么蠢吧。”云極道。
“郁家子弟雖然資質越來越差,但還沒蠢到挪空寶庫的地步,一定有人栽贓陷害,害郁家的,應該是草原刺匈族。”
郁婆婆繼續道:“刺匈族覬覦霽云國多年,始終虎視眈眈,暗地里勾結多處的城主,早有瓜分霽云之意,而郁家作為霽云國最大的修行世家,始終是刺匈族眼里的一根刺,這根刺不除,他們很難吃得到霽云國這塊肥肉。”
云極聽罷點了點頭,道:“原來這就是婆婆與草原人作對的緣由,可查到了寶庫里的珍寶下落?”
郁婆婆的目光現出一份贊賞,道:“東家聰慧,這些年我的確在暗中追查,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騰蛇部經手過一些屬于霽云寶庫里的東西,但主謀應該不是騰蛇部,赤兀還沒那么大的能耐,陷害郁家盜走寶庫的一定是刺匈族更大的部族所為。”
迎著風沙,老嫗喃喃自語:“希望臨死之前,能為小姐報仇,查到真兇…”
“下令滅門的是皇族,婆婆不恨他們?”
“恨又能如何,一些愚蠢的皇室,我們小姐就不該嫁入皇族,滅門那一天,小姐剛剛生下小王爺…”老嫗的臉上泛起強烈的期待,道:“希望蒼天保佑,保佑被兩個下人偷偷抱出郁府的小王爺還活著。”
老嫗自語般的訴說著多年前的慘禍,云極先前只聽個新奇,直至他聽到兩個下人與滅門前被偷偷抱出郁府的小王爺的時候,他的心頭隨之一動。
“如果那小王爺還活著,恐怕會成為禍根嘍。”云極道。
“禍根…是啊,如果小王爺有命活著,希望他永遠也別來霽云。”老嫗唏噓道。
“婆婆家的小姐叫什么,是皇妃?”
“我家小姐是當年的郁妃,名叫郁輕竹。”
“生而封王,想必霽云國的皇子都有封號了,不知共有幾位王爺。”
“算上郁家的小王爺,總共有四位皇子,的確生而封王,各有封號。”
郁婆婆深吸一口氣,講道:“云霓之望,天下同光,大皇子云天,封號天王。云起龍襄,化為侯王,二皇子云化,封號襄王。云淡天高,光風霽月,三皇子云光,封號霽王。云地相接,極言其遠…”
郁婆婆說到這里,目光望向沙海盡頭的高天,懷念道:“四皇子也就是我們郁府的小王爺,封號極王,名叫,云極。”
“禍根,極王…”云極愣怔了半晌,他想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沙漠里風很冷,透心尖,徹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