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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自留地

  陳月亮退伍回鄉,剛走到自家門前,就聽到有人大聲呵斥,

  那話語,明顯是針對他父親陳德生的。

  陳德生在參加生產隊的“造田”勞動時,抬石塊不慎砸到了一條腿,粉碎性骨折。

  治傷接骨后,右腿就短了一截,走路就瘸的。

  那年的陳月亮,五歲。

  陳德生臥床了一年多。

  生產隊給了誤工補貼二百天。

  一家人的生活重擔,就壓在陳月亮母親的身上,硬是把二十五歲的陳月亮母親給拖垮了,一場大病,撒手人寰。

  從此,陳德生與陳月亮父子倆相依為命,艱難度日。

  陳德生瘸了,社員們都盡量避免在他面前說出“瘸”字來。

  這是一份尊重,也是一份同情,更是一份對陳德生因公受難的無奈。

  十八年后的今天,還是陳月亮當兵離別父親陳德生幾年后回鄉的今天。

  這一聲“老瘸子”吼叫,立即喚醒了沉淀于陳月亮心坎上,那份永遠無法抹去的凄涼的記憶。

  陳月亮的家,有一座簡單的門樓和圍墻,門樓里是四面黃泥墻,中間一個大木門,左右各一扇小木窗,泥墻黑瓦的兩層樓。

  這時候,大門外擠滿了左鄰右舍的男女老少,伸長脖頸往屋內瞧著什么。

  陳月亮幾大步跨到自家的大門外,把身上的被包往家門口地上一扔,撥開簇擁在大門口的人群,就往自家的中堂里走,映入他眼簾的景象,讓他憤怒不已。

  “狗奶的!”陳月亮從牙縫里擠出了這三個字。

  狗奶的,就是狗養大的。

  要壞菜!

  蔡忠和知道事情不妙。

  陳月亮平時沉默寡言,但凡他說出這三個字時,就是暴風驟雨即將來臨,催枯拉朽之勢無法阻擋的時候。

  蔡忠和趕緊上前從陳月亮身后一把將他死死地抱住。

  “陳月亮!冷靜,冷靜,再冷靜!”蔡忠和喊出陳月亮的名字,希望屋內的人,知道是誰已經出現在他們面前了。

  屋里,四個青年圍著陳德生。

  蔡忠云、蔡信平、蔡信偉、蔡誠昌,四位都是比蔡忠和少一兩歲的人。

  蔡忠云跟蔡忠和,都是忠字輩的,而信字輩和誠字輩的,就要管他們叫叔叔或者叔公的了。

  擼起胳膊暴露著絞身黑老鷹圖案,脖子上掛著明晃晃大金鏈子的,就是蔡忠云。

  蔡忠云此時正拽著陳德生的衣領,壓迫得陳德生半蹲半跪地委曲蹲在他們四人面前。

  這一畫面,讓陳月亮看到,無疑是像一把利刃插在他的心尖上,難以忍受。

  蔡忠和已經感觸到,陳月亮的全身在顫抖,

  就像拖拉機搖啟了柴油機時一樣的震動著。

  “蔡信平!你們這是要干嘛!”蔡忠和對其中稍微矮挫一點,脾氣相對溫和一點的蔡信平喊道。

  “忠和叔,是這個老東西霸占著誠昌侄兒家的自留地。”蔡信平這樣辯解他們的舉動。

  聽到蔡忠和的喊聲,四人的眼神都看了過來。

  蔡忠云發現是陳月亮出現,愣了一下,將手一松,陳德生癱軟在地。

  “喲,我當是誰呢。”蔡忠云拍了拍手掌,好像剛才拽陳德生時,有什么灰塵粘在他手上一般,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原來,是我們的子弟兵回鄉了。你盡完義務,光榮結束啦?”

  剛才,聽蔡信平說,是陳德生霸占了蔡誠昌家的自留地,難道是自己老爸理虧?

  “咋回事?”陳月亮這樣問道。

  “哦,你剛到家是吧,那我就給你這個退伍兵匯報匯報。”蔡忠云步到陳月亮跟前,居高臨下地說道:“你不是光榮結束了嗎,原來分配給你的雙份自留地的,現如今就得拿出一份給蔡誠昌未來的老婆,你爸卻霸著不讓。你說這事怎么處理?”

  “他們三隊的事,與你七隊有什么相干?”蔡忠和問道。

  “嘿,我說忠和哥,你這胳膊是往哪方向拐的呀?”蔡忠云一把將瘦高個的蔡誠信拉到自己跟前說道:“誠昌不是我們的侄兒嗎?他馬上就要結婚,不得給他老婆備份自留地?我們這些當叔公的,自然得給他出出這個頭啦,是吧?”

  “誠昌不是才十七歲嗎?”蔡忠和的意思是,蔡誠昌才十七歲,離結婚還早著呢。

  “忠和叔公,過年后,我就十八歲了。”蔡誠昌這樣給蔡忠和解釋道。

  陳家村第三生產小隊的隊長、大坪洋生產大隊的副大隊長蔡信厚,是蔡誠昌的親伯父。

  要想給蔡誠昌弄塊自留地,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陳月亮參軍后,按照政策要給雙份自留地的。

  這陳月亮退伍還沒有進家門,這邊就想把已經給陳德生種著的自留地給拿走,

  這動作做的也太明顯了。

  再說,蔡誠昌離結婚還遠著呢,老婆在哪兒八字都還沒有一撇的,現在就來拿陳月亮的自留地,你說這欺負人也不帶這樣毫無顧忌的吧。

  陳月亮已然這事的大概輪廓,考慮到自己還剛剛回鄉,就強壓著怒火,走到父親身邊,將老爸陳德生給攙扶起來。

  “爸,咋回事?”陳月亮這樣問他的父親陳德生。

  自留地對各家來說,都視如珍寶。

  前些年,在田邊地頭弄一兩鋤泥土種個蔬菜栽棵茶葉什么的,都得給當成“割資本主義尾巴”批斗游村的。

  現在好不容易有自留地和自留田給自己支配,誰家還能不重視哪。

  相互挨著的自留地塊,如果相鄰兩家平時就不太能說到一塊去的,就因為對方不小心多挖了一兩鋤頭泥土,都有可能拳棒相加,大打出手的。

  陳德生不愿意讓出兒子參軍享受到的自留地政策,在兒子還沒到家之前,他“霸占”著地塊,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是說…我種下的芋頭剛發芽冒青了,讓收成后再交給他們…。”陳德生這樣怯怯地說道:“他們就上地里刨了我的芋頭苗,我到地頭上阻阻,他們就追到家里來…。”

  陳月亮聽老爸說這話,額頭的青筋都快要脹破開來。

  我當兵退伍,人還沒回到家呢,就來收回我的自留地?

  刨了老爸辛辛苦苦種下去的毛芋。

  老爸的那條瘸腿不但瘸,還不能彎曲,種毛芋時要橫拖著瘸腿,他種點東西比一般人要辛苦十倍。

  欺負人欺到這個份上,真真的是叔可忍,嬸嬸也忍不住啊!

  “就是他!”陳德生少有的提高噪門指著蔡忠云喊道:“在地頭邊,他還摑了我一巴掌!”

  “啪!”陳德生臉上又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蔡忠云揮手給了陳德生一巴掌后,還得意地說道:“摑你巴掌咋地?你當你還是光榮軍屬嗎?真是不要臉!”

  “狗奶的!”

  陳月亮大吼一聲,右手一個直拳,閃電般地朝蔡忠云的臉面上捅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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