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眼前一花,酸風刺眼,已被蛛絲層層交旋,如春蠶織繭,捆了個嚴嚴實實。
冰霓蛛 他心閃過一絲森寒驚懼,這種北海怪蟲吐出的絲強韌而劇毒,一旦被纏縛,就算是鯨魚,也必在短短半個時辰內融蝕為一具白骨。正欲奮力掙脫,忽見幾十個米粒大小的東西沿著蛛絲急速沖來,微微一怔,忍不住哈哈笑道:“芥娘,須彌小舅,原來是你們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那些“米粒”有頭有臉,手腳俱全,正是當日吉塔火山上遇見的太古菌人。反倒是他蓬頭亂須,滿臉血痕,菌人們一時難以認出,紛紛大呼小叫,握著尖針跳上他的身軀,喝道:“魔頭敢爾吾公主芳名,豈是汝臟嘴所能呼乎?”“什么娘小舅,再敢胡言,將汝嘴巴、鼻孔一齊縫緊,看汝還敢放屁耶”
許仙笑道:“好臭,好臭。”重見菌人,倍覺親近。又想起當初半夢半醒時,他們與王重陽帶著自己,隨玄武遍游北海的情景,心頭大暖,左右環顧,笑道:“既然不許我叫娘、小舅,那么王芋頭呢?他又在何處?”
眾菌人更奇,七嘴八舌地叫道:“汝乃何人?如何知道王芋頭之名?”“是了,王芋頭定是教這魔頭抓走了快鉆進他的腦,查出王芋頭的下落”
許仙一怔,正想問他們王重陽落入誰手,又聽玄武雷霆狂吼,飛旋著砸入海里。“轟”地一聲,喉腥甜狂涌,就像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悟空,骨骸、臟腑仿佛全被波濤撞得粉碎。
四周氣泡汩汩,彩蛛亂舞。
閃閃發亮的蛛絲將他縱橫交錯地黏附在玄武腹殼上,隨著那山岳般的巨獸旋轉下沉。血絲從他的口鼻間冒出,裊裊逸散。菌人們則抓著蛛絲與他的發絲、胡須,前后左右地飄搖跌宕。
似乎過了漫漫千年,又似乎只過了短短一瞬,玄武終于又咆哮著破浪沖起,耳邊登時又響起種種轟鳴,以及菌人們嘈雜的尖叫聲。
他驀地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卻見黑影一晃,一個菌人躍到鼻尖上,顫聲道:“是你你…你還活著”紅光映照在她小巧玲瓏的臉上,又驚又喜,淚光瀅動,赫然正是那菌人公主“芥”。
許仙痛得難以呼吸,口兀自笑道:“聽說有個美貌的娘為我守寡,閻羅王心下不忍,又讓我活過來啦。”
菌人公主柳眉一豎,叉著腰,卻忍不住“嗤”地笑了起來。須彌跳到她身邊,“啊”地叫了一聲,大喜道:“原來是你”眾菌人跟著嗡嗡叫道:“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玄武騰空高高躍起,長頸、巨尾、四肢全都筆直地舒展開來了,吼聲如雷。魔門眾人瞧見許仙貼附在它底腹,無不驚呼四起。有人想要搶身相救,卻被撞得接連凌空飛退。
許仙顧不得其他,大聲道:“你們怎會到了這里?王重陽呢?”菌人公主眼圈一紅,淚珠險些奪眶,道:“他被這些惡人抓走啦我們到這兒,就是來救他的。”當下將這幾年來的經歷,簡要地說了一遍。
原來王重陽將許仙安置在“亡靈之塔”后,與眾菌人騎乘玄武,繼續泛海游行,一心將這孽畜收入“混沌元始瓿”,鎮回吉塔山里。奈何神瓿的瓿蓋被小青盜走,威力大減,反復苦斗,始終無法降伏。
幾年朝夕相處,王重陽與眾菌人情誼日深,與玄武也有了種亦敵亦友的奇怪感情,若非使命所托,真不愿將這重得自由、嘯傲汪洋的神獸重鎮瓿。那兇獸似也頗通人性,幾次原可將他重創,卻全都“手”下留情,懶洋洋地放過了。
直到半個月前,路經數百里外時,又遇見了百余名提著燈籠、騎乘“龍鲼”的白衣人,玄武忽然像發了狂似的翻波倒海,將那些倀鬼撞死大半。混亂,只聽得王重陽一聲驚呼,眾人循聲搜尋,卻見他被倀尸擄上了一輛白紙糊就的飛車,消失在鯨波之。
王重陽失蹤后,不但眾菌人心焦如焚,玄武也似乎頗為躁怒,興風作浪,直撲“不夜城”。想來這兇獸頗具靈性,知道王重陽被囚禁在彼處,帶著他們解救去了。
不想魔門早有所備,在迷霧海里布下埋伏,用火炮、箭石、蠱蟲…猛烈圍攻。生死關頭,菌人們與玄武同舟共濟,紛紛助它消滅鱗甲、傷口里的蠱蟲,抵擋近身沖來的強敵,所以才有了用蛛絲捆縛許仙的這一幕。
許仙這才明白來龍去脈,心一動,笑道:“娘,你們要救王芋頭,我倒有個不費吹灰之力的辦法。只是不知道這大烏龜懂不懂人話,肯不肯幫忙?”
當下將自己冒充不晝國主女婿,前往不夜城搗亂的計劃說了,道:“只要這大烏龜給個情面,假裝被我收住混沌元始瓿,,魔門上下就得奉我為天帝。等那時進了不夜城,展夜還敢不乖乖地將王芋頭放出來么?”
須彌大喜,拍手稱好。菌人公主卻蹙起眉尖,搖頭道:“玄武兇狂桀驁,若肯被收入神瓿,又何須等到今日?就算它真有靈性,愿意搭救王芋頭,也絕難做此犧牲。”
須彌心下不耐,跳起身,道:“它愿不愿意,總得問過才知道姐姐,你和這小在這兒等我,我去問問大烏龜。若它同意,便讓它收起頸尾四肢,等著神瓿來收;若它不同意,再想法便是”不等芥同意,沿著蛛絲沖天急掠,朝玄武頭頸沖去。
眾菌人嗡嗡叫道:“問過才知道問過才知道”紛紛攀絲飛掠,追隨其后。
此時炮火、箭石全都發射盡了,大霧茫茫,昏黑如夜,只聽見玄武雷霆狂吼,遍體閃著熒熒綠光,就像銀河在蒼穹里飛旋亂舞。許仙隨著它上下左右,天旋地轉,凝神靜待,一顆心仿佛隨時將從嗓眼里蹦出來。
菌人公主抓著蛛絲,忽左忽右地懸在他的鼻上,雙眸閃閃地凝視著他,幾次啟唇想要問他什么,目光交會,臉頰又忽然一陣暈紅,轉過頭去。
許仙呼吸一緊,突想:“不知在我混沌昏睡的這幾年里,她是不是曾偶爾想起過我?除了她,世上又有誰會掛念著我?”眼前閃過小青、完顏蘇里歌、楚青紅…等人的容顏,接著又晃過白素貞那雙清冷神秘、如融冰春水般的眼波,胸口如錐刺痛。
就在此時,忽聽玄武厲聲怪嘯,龐軀猛地一頓,長頸、巨尾、四肢竟真的朝龜殼里齊齊縮去 許仙心跳、呼吸陡然頓止,一時間竟沒醒過神究竟發生了什么。菌人公主圓睜妙目,小臉漲得通紅,顯然亦難以置信,過了好一會兒,才顫聲叫道:“它…它同意啦它同意啦”
眾菌人面面相覷,驀地爆發出一片歡呼,嗡嗡附應:“它同意啦它同意啦”
許仙驚喜欲爆,沒料到竟如此簡單,但一想憨厚樸直的王重陽竟然如此得菌人愛戴,就連兇狂如玄武,竟然也甘愿為了他做此犧牲,不由五味交涌,分不清是羨妒還是忌恨。暗想:“王芋頭天賦絕頂,今后若肯助我,自是再好不過;但若自許仁義,與我為敵,還不如借此機會將他除去”
芥滿心喜悅,不知他已起殺機,嫣然道:“好啦許官人,我們將沌元始瓿,拋給你,你需得全神貫注,記住經訣…”忽一遲疑,握針抵住他的眉心,低聲道:“這神瓿是女媧傳與我菌人國的寶器,你需得對著天地立誓,救出王重陽后,將它送還我們,絕不挪作他用,更不可拿它來于傷天害理之事”
許仙笑道:“娘放心,我若占著不還,必遭五雷轟頂,天打雷劈。”心卻盤算道:“有了這收納玄武的上古神器,要想掀翻趙宋、殺光狗皇帝和所有仇敵,可就勝算倍增了嘿嘿,就算五雷轟頂,也不過是賊老天為我平白添加真,好得很啊。”
芥咬了咬唇,道:“你若違背誓言,我絕饒不了你”撤回尖針,道:“松開蛛絲,送出神瓿”
話音剛落,“咻咻”激響,捆縛他身上的蛛絲盡皆迸斷。接著銀絲亂舞,一個金燦燦的圓缽貼著那平坦如絕壁的龜殼,破空飛旋而起。
許仙更不遲疑,縱聲長嘯,翻身直沖蒼穹,喝道:“玄武孽畜,還不快入我神瓿”凝神聚氣,默念芥傳音所授的經訣,雙掌遙遙朝向那飛旋的金瓿,叱道:“陰陽五行,宇宙歸混沌。大小如意,天地入我心”
“轟”地一聲巨響,霓光四炸,那金瓿瞬間漲大了十幾倍,倒懸在玄武頭頂,“呼呼”飛轉,四周颶風狂舞,迅速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氣旋,越來越快,越來越猛烈,將那巨獸絞扭著往瓿口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