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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歃血

  慧真嘆了口氣,道:“世間佛魔,皆由心起。許官人,不管何時何地,面臨何種選擇,你捫心自問,便知當何去何從。”

  四周幻彩流舞,光怪陸離。李師師尖利的笑聲和慧真的低語摻揉交迭,潮水般沖涌而來,聽得他心亂如麻。

  他反反復復地念著那句“世間佛魔,皆由心起”,五味交陳,臉上、頸上一陣熱辣辣地燒燙;但一想到父母,想到許府上下所遭受的種種屈辱折磨,羞愧頓時又轉為悲憤,忍不住冷笑一聲:“世間若真有神佛,又豈會坐視蒼生苦難而不顧如此神佛,與邪魔又有什么不同要之何用”

  慧真合十道:“阿彌陀佛。所有業孽,盡出己身。佛不救人,只渡人自救。許官人,你聰明絕倫,頗有慧根,這番道理又豈會不懂”

  許仙聽了怒火更盛,哈哈笑道:“在下愚鈍,還請師太賜教:我父母忠厚仁義,樂善好施,究竟造了什么業孽,才招來這滿門抄斬的報應靖康年間,千千萬萬的百姓又造了什么業孽,才有這家破人亡的命運”

  慧真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凄楚的微笑,道:“草木何辜,何遭火焚牛羊何辜,何受刀戮世間禍福,看似風云不可測,卻必有其因果。試想那迦葉佛時代的大修行者,也因誤參因果,墮五百世野狐身,你我身處五行之內、輪回之中,又豈能看破”

  許仙又是一凜,“野狐禪”的故事他小時就曾聽過。

  據說唐朝時,百丈禪師上堂講法,總見到一個陌生的老頭在側旁聽,問他何人,他自稱是燃燈佛祖時代的大修行者,住在山中,因為有人問他:“大修行的人還會落于因果嗎”他回答:“不落因果。”因此五百世淪為野狐之身。

  老頭說完自己的身世后,又以同樣的問題請教百丈禪師,百丈禪師回答:“不昧因果。”老頭大徹大悟,告辭道:“多謝賜教,今日可以解脫野狐之身了!我住在山后,還請禪師以安葬亡僧的儀式燒送。”百丈禪師領眾僧到山后,果然在巖石下發現一只死去的狐貍。

  “不落因果”與“不昧因果”雖只差一個字,其義卻相去萬里。前者認為修行高的人可以超脫因果,不受果報;后者卻認為縱然是大修行者也不能例外,區別只在于他知道前因后果,坦然受之。

  許家上下幾百條人命,全因林靈素而死,倘若不是他救小青在先,入蜀山求藥在后,未必會有此慘禍。細算起來,也算是自己結下的因果。但一人做事一人當,真有果報,也當落在他一人身上,為何要殃及父母、無辜如此“因果”,又讓他如何“坦然受之”!

  悲怒間,又聽李師師格格笑道:“許官人,莫聽她胡言蠱惑,她這才是野狐禪呢!佛祖說‘諸行無常’萬法皆空”既是如此,又何來的因果漫天神佛視蒼生為螻蟻,任其生滅。這世界哪有什么輪回報應從來都是成王敗寇,弱肉強食!”

  慧真淡淡道:“諸行無常,唯心凈土;萬法皆空,因果不空。古往今來,多少大智大慧的修行者,都因參不透因果,受不住本心,偏激入魔,萬劫不復。許官人,一念覺即彼岸,一念迷即此岸,你這一腳,千萬別踏空了。”

  她越是這般勸誡,許仙反倒越激起怒火與逆反之心,按住胸口的那卷龜甲書簡,揚眉大笑道:“師太你放心。若論因果,此番大劫,全由林靈素而起;而林靈素之果,又全賴那‘煉天石圖’與姓趙的狗皇帝之因。等我殺了那姓趙的狗皇帝,掃盡仇敵,自會毀去石圖,徹底了結這段因果!”

  慧真失望已極,搖了搖頭,道:“‘世間萬法’皆從內求;妖魔易斬,心魔難除,。這是家師當年臨別之際,傳給我的‘十六字真言”許官人,如今我也將它送與你。愿你斬滅心魔,終成正果。”

  說完閉上雙眼,口唇翕動,默默地誦念咒訣,再不與他言語。霎時間霓光四射,渾身上下煥發出層層彩暈,宛如瑪瑙翡翠,溫潤通透。

  許仙呼吸一窒,如被狂浪猛推,后背緊緊地貼在紫銅花瓣上。繼而如陷漩渦,隨著那蓮花極速飛轉,又聽“轟”地一聲巨響,周身炙痛滾燙,那朵紫銅蓮花仿佛突然燃燒起來了,沖起萬丈紅光。

  他心里一沉:“不好,這臭賊尼要與我同歸于盡!”念頭未已,颶風怒卷,火浪狂涌,四周花瓣突然朝外打開,頓時將他高高地甩了出去。等他回過神時,已經飛旋著拋出海面,沖向那陽光刺眼的藍天。

  接著眉心一涼,殺氣侵骨,李師師已握劍抵住了他的喉嚨,笑吟吟地凝視著他,道:“許官人要往哪里去”

  低眉望去,下方海面渦旋滾滾,早已不見了那紫銅蓮花的蹤跡。敢情慧真將他拋為誘餌,耍兒了一記“金蟬脫殼。”

  許仙驚怒一閃即逝,笑道:“師師姐姐,你既要和我聯手鏟滅趙宋,又拿劍尖指著我做什么在下膽子小,受不得驚嚇,萬一嚇得糊涂了,將‘混沌皮圖’與林靈素的下落全都忘得精光,那可怎生得了”

  李師師收起長劍,格格笑道:“許官人太謙虛啦,你若膽小糊涂,天底下只怕就沒有膽大包天、狡獪刁滑之徒了。”扣住他的脈門,飄然躍落到鯨魚背上。

  許仙笑嘻嘻地道:“班門弄斧,見笑,見笑。”知這妖女陰狠多疑,就算自己立下毒誓和與她結盟,也未必會真心相信,若被她逼著吞下什么蠱卵毒蟲,那就糟糕了。

  心念急轉,伸手將懷中那龜甲書簡悄然震成兩半,取出其中半卷,道:“師師姐姐,你我既要聯手滅敵,自當心無罅隙,為表誠意,特奉上半卷‘玄武骨圖’。另外一半被在下藏在了某處,等到大仇得報,自當另行奉上。何如”

  他轉眸四顧,不見殷紂身影,料想必已被她收伏。以這妖女的神通,遲早知道“玄武骨圖”為他所奪,倒不如賣個乖,以此作為交換的條件。

  李師師果然又驚又喜,妙目閃閃發亮,嫣然道:“許官人如此坦誠相待,奴家又豈會心存罅隙只要你我齊心聯手,天下誰與爭鋒!”

  她伸手待要接過那半卷龜甲書簡,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改用劍尖挑起,柔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當日在吉塔山上,許官人與我約法三章,如今雖然時過境遷,這三條約法卻不得不守。”

  許仙一怔,想起當時為了拖延時間,等候王重陽等人來救,似乎確曾胡謅過些什么,如今卻記不起來了。

  李師師道:“許官人要奴家證明,與林靈素確有不共戴天之仇,此其一;要我醫好官人雙腿,絕不傷你性命,此其二;第三,要我傳你完整的‘陰陽五雷大法’與‘白虎皮圖’上的所有絕學,此其三。這第一嘛,奴家已經完完本本地說過啦。第二至為簡單,只是許官人若想以‘濟安太子’的身份登位金主,雙腿暫時還不可醫好。至于第三,奴家愿以李唐列祖列宗的名義立誓,只要你說出林靈素的下落,助我找齊‘煉天石圖”我李師師必將‘石圖’上的所有心法、奧秘與君共享,如有違背,人神共棄,死無葬身之地!”

  許仙聞言精神大振,這妖女既以祖宗之名立誓,想來不敢違背。他對“煉天石圖”倒并無必得之志,只要能登位金主,橫掃道佛各派,酣暢淋漓地報仇雪恨,便已死而無憾。當下劃破手指,將鮮血涂在嘴唇上,揚眉道:“一言為定!

  李師師嫣然一笑,亦割破指尖,將唇瓣涂得殷紅,而后又伸過手來,在他嘴上輕輕一抹,柔聲道:“一言為定。”

  她春蔥似的指尖柔膩,拂在唇齒之間,酥麻如電。許仙心中一顫,臉熱如燒,想要朝后避開,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朝她那濕漉漉的紅唇撫去。指尖驀地一痛,被她張口咬住。他怵然一驚,仿佛有一團烈火從指尖直貫小腹,猛地騰竄起洶洶情焰。待要掙脫,李師師卻緊緊咬住了他的手指,雙眸灼灼而溫柔地凝視著他,似笑非笑,將他的手掌慢慢地覆蓋在了自己臉上。

  肌膚相貼,幽香襲人。許仙心跳如狂,一下比一下來得猛烈,對視著那雙妖嬈魅惑的盈盈眼波,更如磁石附鐵,意亂情迷。不知不覺間,手指已顫抖著捏住她的雙頰,一點一點將她的櫻唇擠成了“0”形,露出編貝似的玉齒。

  李師師胸脯劇烈起伏,眼神迷離,臉紅如醉,雙臂軟綿綿地勾住他的脖頸,有如春藤繞樹,小鳥依人。

  那一瞬間,仿佛天地間所有的光芒全都輝映在了她的臉上,燦燦奪目。許仙胸膺如堵,無法呼吸,腦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越來越熾烈,熾烈得有如吉塔山噴薄的熔巖,要將他,將她,將這個世界,瞬間焚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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