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各派與龍虎山積怨深深,聽見他們爆了粗口,豈能退讓?當下洶洶如沸地反唇相譏,罵成一片。剎那間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茅子元雙手合十,朗聲道:“阿彌陀佛魔門妖人陰狡刁滑,每一步都必有所圖。他們害死慧真大師,只怕就是為了讓我們內斗不休。”眾人被他這佛門“獅子吼”一震,無不氣血翻涌。
許仙心中一凜,這廝真氣果然強猛無比,難怪就連林靈素當年也忌他三分。又聽他道:“行軍打戰最忌諱的八個字,便是龍無首,、‘臨陣變帥,。大家盡棄前嫌,齊心協力,來到這至為兇險的北海極地,就是為了斬滅妖魔,還天下以清寧。若此時內訌亂了陣腳,別說圍攻‘不夜城,了,就連活著回到大宋,只怕也不容易。”
眾人想起先前的“迷霧海之戰”,心有戚戚,喧嘩聲漸漸轉小。卻聽有人哈哈一笑,道:“茅上師何時變得如此精通兵法了?莫非出行之前,早就預算到慧真大師將遇不測,所以不念佛經念兵書,就等著此刻統領三軍,取而代之?佩服,佩服。”
許仙聽見那聲音,登時怒從心起。說話之人青衣羽冠,背負雙劍,白凈的臉上掛著冷冰冰的笑容,正是當年曾與他在船上激斗過的的青城“天罡劍”白璧。這廝貪婪刻薄,說的話也如他的劍法般尖厲陰狠。
茅子元也不生氣,輕描淡寫地道:“萬法歸宗,能通佛經者,何況兵書?倒是白掌門這心術,真真厲害得緊了,能從己心推及人心,叫在下魔障之念無從藏匿。慚愧,慚愧。”
眾龍虎道士哄然而笑,白璧臉色微變,正欲反唇相譏,身旁一個頎長清瘦的青衣道士將他拽住,笑了笑,道:“茅上師辭鋒凌厲,天下聞名,今日若是說禪論道,杜吹花自當奉你為第一。但要做統領群雄、斬妖除魔的‘龍頭,,憑的卻是‘德望,二字。但就佛門而論,金山寺苦慧大師、峨眉明遠長老、白云禪院宗惠大師、天臺的大石長老今日都在此,每一位都德高望重,不見得就在茅上師之下吧?”
茅子元微笑道:“杜掌門誤會了。以在下微薄之德能,豈敢與諸位前輩相較短長?我說了,行軍打戰最忌諱‘臨陣變帥,。今日道佛各派里,能人何止百數?大敵當前,要想即刻重推出一個讓眾人心服口服的‘龍頭,,只怕也不是件易事,倒不如以不變應萬變,一切照舊便是。”
眾人俱是一怔,白璧冷笑道:“慧真師太已經圓寂,敢問如何‘一切照舊,?難不成要扶乩,問請她的魂魄不成?”
茅子元搖頭道:“慧真大師眾望所歸,不只是由于她個人的德能,更因百余年來,慈航靜齋引領佛門,天下歸心。如今她雖已圓寂,慈航靜齋猶在,自當由新任掌門接掌‘龍頭,之位…”
雙眸灼灼地望向白玉蟾,朗聲道:“慧真大師圓寂前,在下與薩真人親眼見她將心劍,傳與她的這位弟子——白玉蟾白公子。既然慧真大師對他如此倚信,我們又有什么理由不隨他劍鋒所指,繼續斬滅妖魔?”
四周登時嘩聲大作,白玉蟾“啊”地一聲低呼,雙頰潮紅,似是想不到他竟會突出此言。許仙亦大感意外,念頭飛轉,這廝推選白玉蟾究竟有何目的?
易水寒瞇起雙眼上下打量,似是覺得白玉蟾極為面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冷笑一聲,道:“素心師太,慈航靜齋的掌門不是代代為尼么,何時成了男人?一介濁世須眉,帶著一群出家女尼,嘿嘿,妙,妙得很。”
聽他言下似乎另有所指,群尼無不臉色飛紅,又羞又怒,素心師太眉梢一揚,正欲說話,忽聽一個輕柔的聲音淡淡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觀音菩薩亦男亦女,自在無形,為何慈航靜齋的掌門就非得是女人?”
群尼大喜,紛紛叫道:“大師姐”循聲望去,一個年約四十的白衣女尼馭風飛掠,飄然落在白玉蟾身前,微微一笑,道:“白師弟,師父的事我已經全知道啦。累你受委屈了。”
白玉蟾眼圈一紅,淚水險些又奪眶涌出,捧起“漱心劍”,低聲道:“大師姐,你回來就好啦師父將此劍傳于我,只是當時情勢所逼。大師姐既安然無恙,自當由你掌管…”
那尼姑搖了搖頭,將劍柄遞還她手中,道:“佛性不分南北,豈分男女?你既入我門,便是我慈航弟子,不管你出身為何,眾生平等。”頓了頓,秋波環顧群尼,淡淡道:“師父慧眼如炬,絕不會看錯人。她既將此劍交給白師弟,便說明他定可引領慈航,不負所托。各位師妹以為如何?”
群尼不敢再有異議,紛紛稽首行禮。
許仙心想:“此人想必就是慧真師太的大弟子素蓮了。”他曾聽程仲甫說起慈航靜齋的一些掌故,隱約記得這個名字。聽說她劍術無雙,不在其師之下,只因淡泊無爭,行事極為低調,名氣倒不如其他弟子來得響亮。此時見她溫婉淡雅,卻自有威儀,行事也頗為果決明斷,不由肅然起敬。
又聽薩守堅道:“素蓮師太所言極是。茅山可以奉道姑為碧霞元君,為何慈航靜齋就不能立男派弟子為掌門?這位白玉蟾能得慧真大師如此青睞,必有過人之能,貧道愿率神霄派弟子,聽從白掌門令旗所向。”
茅子元也微笑著上前一步,朝白玉蟾行禮道:“白蓮社八百居士,愿唯慈航靜齋白掌門馬首是瞻。”
眼見兩大新興的道、佛門派率先奉認“龍頭”,眾人不由一陣騷動。一個高高瘦瘦的青袍道人昂然而出,淡淡道:“薩掌門說得不錯,我茅山即能奉碧霞元君為掌門,慈航靜齋自然也能奉男派弟子為掌門。茅上師說得也不錯,我們既已奉慧真師太為‘龍頭,,自當由她傳人接任。但貧道只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還望白玉蟾白掌門指教。”
那人身穿五色云霞帔,長眉入鬢,細眼似醒非醒,似閉非閉,正是茅山派的輔教宗師朱洞元。
許仙心中一動,忽然想起那秀麗溫柔的李秋晴。她投入茅山門下,數年未見,不知近況如何?凝神掃望朱洞元身后的那群茅山道士,個個頭戴七星黑冠,斜背長劍,衣角上繡著北斗圖紋,乍一望去,就連高矮胖瘦仿佛都無分別,看不清她是否列身其中。
白玉蟾望了素蓮師太一眼,見她朝自己頷首示意,方道:“朱真人請說。
朱洞元道:“既然林靈素伏擊慧真大師時,白掌門就在旁側,想必將那魔頭認得一清二楚了?”見她點了點頭,又道:“先前‘迷霧海,上,那瘸腿小子自稱為林靈素,導引天雷,借著火炮,破了‘百尺劍塔,…白掌門與他面對面地生死激戰,想必不會認錯了?敢問,他是否真的就是那魔頭?”
白玉蟾猶疑了片刻,沉吟道:“他和那日刺殺師父的魔頭長得雖然不象,但…真氣雄渾奇詭,能以一己之力使出‘陰陽五雷,,擊破‘天下第一劍陣,,又能得魔門妖類如此擁護,除了林靈素,實在想不出別人。”
眾人想起先前所見,心下無不一凜,頗以為然。
朱洞元面無表情,淡淡道:“那就奇怪了。既然他真是林靈素,為何刺殺尊師時,獨獨放過了你?先前明明已一劍刺到你的心口,又為何突然轉向,再次饒了你一命?”
四周哄然,白玉蟾忍不住低頭朝腰間的香囊瞥去,臉頰一片酡紅,搖頭道:“我不知道。”
霞光映照在她的臉靨上,金光燦燦,眼波迷惘如醉。許仙呼吸一窒,仿佛被人突然扼住了咽喉,心臟每一次跳動都帶來難以形容的劇痛,暗想:“就算你真不是白姐姐,就算讓我重來一次,我也下不了手”
念頭未已,朱洞元雙眸突然精光爆放,利電般朝他掃來,冷冷道:“既然白掌門不知道,不如請出香囊里的這位‘帝尊,來親自回答吧。”指尖疾彈,“嗤”地一聲,白玉蟾腰間的香囊系帶應聲斷裂。
許仙心中一沉,還不等回過神,已經連著香囊撞落在地,骨碌碌地翻身滾了出來。
眾人錯愕地瞪著他,面面相覷,鴉雀無聲。時間仿佛陡然凝固住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有人輕“咦”了一聲,失聲叫道:“魔頭操他奶奶的,是那魔頭”周圍登時如炸開鍋似的,哄然如沸。
張天師、許冠蟬等人臉色齊變,喝道:“布陣”劍光閃動,人影飛掠,大小十幾個劍陣交錯飛舞,剎那間將他與白玉蟾團團圍在中央。“咻咻”激響,冰地雪屑飛濺,他的衣裳更被劍氣劃得一片襤褸,身上沁出數十點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