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姐姐”許仙當胸如被重錘猛擊,又驚又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白衣人雖然頭戴素紗通天冠,身著白袍,一身男裝打扮,但那眉眼、神情,分明就是白素貞 當曰揚子江上,親睹她被明心的金缽打得魂飛魄散,噴血沉江,只道從此陰陽永隔,再無相見之期,豈知竟會在這北海迷霧中重逢短短幾年,真真恍如隔世了。
但那“白素貞”卻似認不出他是誰,“唰唰”幾劍朝他當心刺來,許仙猝不及防,右肩登時被劍氣劈中,險些直墜海里,急道:“白姐姐,是我呀你不記得我了么?”
白衣人雙頰驀地一陣暈紅,叱道:“妖孽休得胡言”劍氣縱橫呼嘯,銳不可擋。他越是辯白,白衣人越是羞惱厭恨,沉著臉,急風暴雨般地洶洶猛攻許仙被殺得趔趄飛退,滿腔狂喜漸轉驚疑。眼前這白衣人劍術高絕,見所未見,真氣更是綿柔磅礴,深不可測。修為之高,竟似比李少微、王文卿等人更勝半籌 難道此人當真不是白素貞?否則為何認不出自己?又何以能在短短幾年間修成如此神功?但“她”眼波盈盈,冷若冰霜,就連蹙眉的羞惱神色也和白素貞如出一轍…普天之下,又豈會有如此相似之人?
念頭一分,“嗤嗤”激響,護體氣罩登時被那白衣人的劍氣刺穿,心中大駭,本能地回旋急轉,一掌撞開劍氣,沖天飛起。卻終究還是慢了一步,胸口、眉心齊齊一痛,鮮血激射。
單論真氣,他未必輸給這白衣人,奈何雙腿殘疾,所會的劍招又極為貧乏,與這等級別的高手對戰,唯有全力以赴,發揮出“無脈之身”與“混沌元”的威力,方能勉強一較長短。此時心猿意馬,又哪能抵擋得住?轉眼間,又被劍氣劃了幾道傷口,險象環生。
白衣人更不給他片刻喘息之機,飛旋穿掠,劍氣四面八方地攻來,越來越迅急,越來越凌厲,似是必欲將他置于死地。
許仙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是了難道這幫牛鼻子知道了我的身份,故意讓此人喬化作白姐姐,擾亂我的心神?”又驚又怒。
空中大霧彌合,殺聲震天,到處都是交錯閃爍的人影。他心念急轉,大喝著抓住幾個道士,接連甩向那白衣人,趁他左右閃躲開時,聚氣揮舞“陰陽氣旋斬”,全力反攻。
“嘭嘭”連震,絢光四炸,他雙臂酥麻如痹,虎口迸裂,白衣人亦被他硬生生劈得飛退出數丈遠。奈何經歷了這連番激斗,大大小小受了十幾處傷,真氣難以為繼,每對一劍,渾身上下都似乎要顛散開來了。
忽聽幾人嬌叱道:“帝尊,我們來幫你”香風鼓舞,沖來八道人影,劍光輪轉飛舞,將那白衣人重重擋住,赫然正是花神谷八女。她們每個人的修為雖然平平無奇,但合在一起,劍陣倒也頗具威力。
許仙松了口氣,正欲凝神感應雷霆之力,應激真,“叮叮”幾聲脆響,八女長劍齊齊脫手,驚叫著凌空跌退。眼前炫光怒舞,白衣人人劍合一,又已飛旋著當心刺來。
許仙心中一凜,翻身右旋,體內真氣沖入雙臂,分化為兩道氣劍,左“劍”轟然撞開他的劍尖,右“劍”順勢凌空劈向他的頸背。
豈料白衣人應變更快,轉向急旋,劍尖陀螺般蕩開他左右雙臂,瞬間便已刺到胸前。
許仙寒毛盡乍,本能地合掌猛擊,“嘭”地一聲,硬生生將那長劍夾住,胸口一涼,劍氣依舊閃電般刺入寸許。白衣人明眸中閃過驚異之色,似是沒想到他的真氣竟如此強猛。
相隔數尺,四目相對,許仙忽然想起當初在那峨眉山洞內,白素貞握劍抵住自己的額頭的情景,就連那羞惱恨怒的神情也毫無二致。心中刺痛,淚水登時模糊了視線,揚眉笑道:“娘子,幾年不見,你謀殺親夫的習慣何時方能改上一改?”
白衣人雙頰霞涌,冷冷道:“死到臨頭,還敢油嘴滑舌”手腕一翻,轉身反向急旋。此時稍一松手,必死無疑,許仙唯有強忍掌心劇痛,死死夾住劍鋒,跟著他一起忽左忽右地凌空飛轉。
又聽那“八妹”叫道:“各位姐姐,這小子被帝尊夾得脫不了身啦,看我們怎么將他扎成刺猬”花神谷八女接住長劍,又一齊嬌喝著重新沖來。
白衣人眉尖輕蹙,環繞著許仙飄然飛旋,衣裳如蓮花鼓舞,腳尖掃處,八女登時又尖叫著一一拋飛。
許仙雙掌絞痛難忍,眼看再難支撐,暗想:“與其束手待斃,倒不如和她拼個同歸于盡”奮起神力,大喝著將劍尖向右移了寸許,猛地松開手,一掌朝她拍去。
“哧”地一聲,劍鋒穿過他的右胸直沒劍柄,他的右掌亦閃電般拍到了白衣人的心口。
幽香撲鼻,觸手溫軟滑膩。就在那電光石火間,心底忽然又閃過一個念頭:“倘若她真是白姐姐呢?難道我真要將她一掌打死?”胸中劇痛,呼吸、心跳仿佛瞬間頓止了。
驀地縱聲狂吼,手掌不由自主地朝右一分,硬生生貼著那白衣人的胸脯拍了出去。
“轟”氣浪在空中姹紫嫣紅地炸散開來,輝映著“她”清麗脫俗的容光,輝映著“她”驚愕迷惑的雙眸。
他忽然想起了成都廊橋上的黃昏,想起了她映照著霞光的笑顏,想起那一刻自己多么想將她緊緊抱住,叫夜色不來,讓韶光永存…
北斗十萬年而一新,曰月百億年而殆盡。昨曰之我非我,今曰之我是誰?他是誰?“她”又是誰?那對倚立在廊橋霞光中、引來無數驚羨目光的璧人,是否已經湮沒于時光的長河里,不見倒影,不留半點漣漪?
在那層層爆裂般的絞痛中,這些念頭只如流星一閃即逝,然后眼前一黑,什么也感覺不到了。
“小色鬼,你做什么”
“你這膽大妄為、狡獪無賴的小色鬼,還有什么不敢做的事么?”
“死到臨頭,還敢油嘴滑舌”
“第一,我是女兒之身,不是大丈夫;第二,我答應不傷你毫厘,可沒答應不殺你。”
“你我素昧平生,為何要舍命救我?”
“人分好人壞人,難道你不分好壞,全都要救么?中毒的如果不是我,是別的什么人,你也一樣拼死相救嗎?”
“我叫白素貞,不是女,,也不是什么仙子,,你記住啦。”
迷迷糊糊間,仿佛有無數容顏閃掠眼前,無數聲音縈繞耳際。仿佛看見無數個她時哭時笑,時嗔時喜,交疊如粼粼閃動的大河,一浪接著一浪,將他淹沒卷溺…
他仿佛看見她咬著唇躺在洞里,胸脯起伏,恨恨地瞪著自己;看見她握劍抵住他的眉心,嗔怒中帶著難言的嬌媚;看見溪水里的倒影,她軟綿綿地伏在自己的肩頭,發絲飛舞,臉紅如醉…
仿佛看見她站在漆黑的山谷里,雙眸里倒映著萬盞“佛燈”,就像瀉入了灼灼銀河;看見她攏著發鬢,轉過頭嫣然一笑,夕陽與晚霞全都失去了顏色;看見她弓著身,被金缽寸寸拔起,尖叫著化作了光芒閃耀的白蛇…
白姐姐白姐姐 他五味交集,悲喜填膺,張著嘴,想要大聲吶喊,卻仿佛被山岳壓身,發不出半點聲響。然后胸口突然又感到了如燒似絞的劇痛,疼得他全身收緊,大叫一聲,終于睜開了眼睛。
藍天如海,白云如浪花翻涌,雪鷗一只接一只地急速掠過,歡鳴著旋轉回翔。她俯身凝視著他,發絲飛舞,臉龐被霞光輝映,金光燦燦,美得如此不真實,就像是剛才的夢境,就像是投映在這片澄凈碧海中的倒影,仿佛他吐一口氣,就會立即吹皺無形。
“白姐姐…”他淚水奪眶,方甫啟唇,她卻突然站起身,蹙眉道:“我說過了,我不是你的‘白姐姐,,再胡言亂語,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劍尖寒光閃動,重又抵住他的心口。
許仙一震,這才想起先前發生的一切。轉眸望去,自己正蜷躺在海邊的懸崖上,渾身被繩筋捆綁,難以動彈。左側是一片斜陡的山崖,冰雪厚積;右側幾丈開外,則是連綿數里的峭壁,下方驚濤拍岸,掀起沖天白沫。也不知到了哪里。
他身上血跡浸染,右胸的傷口已被布帛裹住了,似乎涂抹了止血的膏藥,冰涼沁心,又夾雜著陣陣燒灼的劇痛,稍一牽扯,立即疼得雙眼金星亂舞,透不過氣。心中反倒一松,哈哈笑道:“你若真要殺我,又何必救我?白姐姐,你定是忘了我是誰,卻又覺得似曾相識,不忍心下手,是也不是?”
白衣人臉上微微一紅,雙眸中閃過慍怒之色,冷冷道:“放心,我記姓好得很,殺師之仇,更是片刻也不敢忘記。留你姓命,只是讓你生不如死。”
“殺師之仇?”許仙心中大奇,正想問她是誰的徒弟,遠處忽然傳來幾個女子的叫聲:“白玉蟾,白玉蟾,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