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海上已見識過這孽畜的兇威。它雖不如青龍靈活殘暴,卻勝在龐巨如山,堅不可摧;破壞力之狂猛,更是無可匹敵。一旦激起怒火,整座吉塔山都可能被它碾塌。
若是蛇圣女肉身猶在,許宣經脈未斷、雙腿俱全,三人聯起手來,或許還可與之一戰。但此時僅憑著王重陽一人之力,要想斗過它,無異于癡人說夢。
海冬青尖啼著沖天盤旋,蛇圣女喝道:“還愣著做什么?快躲到石壁縫隙里去”王重陽提著許宣,剛掠到南側山崖的罅隙中,玄武那巨大的蛇頭便已咆哮著俯探而入。
它左右搖曳,長信嘶嘶亂舞。許宣心中嘭嘭劇跳,他們恰好躲在那兇獸的頷下,處于它視野的盲區,四周刺鼻的硫磺味正好又掩蓋了身上的氣息,成了絕好的庇護。
玄武灼灼地瞪了一會兒那飛旋的金缽與“方丈山”,發出低沉的怪吼,忽然張開巨口,噴出滾滾水柱。霎時間“嗤嗤”激響,眼前盡是白茫茫的熾熱蒸汽,兩人肌膚一陣刺燙,不由自主地朝后縮去。
玄武體內也不知藏了多少海水,噴涌不絕,過了一刻鐘,底部的巖漿似乎全被冷凝成了巖石,熱汽大減。接著只聽“嘩嘩”轟鳴,水浪噴涌,偌大的火山口很快就變成了一片咸水湖。
許宣大奇,不知這怪獸究竟要做什么。屏息探頭望去,只見漩渦飛轉,白沫噴揚,湖面已漸漸蓋過了金缽與“方丈山”。他心中一動,是了,玄武要將“方丈山”藏入湖里 果不其然,眼見金缽被湖水徹底掩蓋,那怪獸發出歡悅的低鳴,抬起頭頸,沖天狂嘯了片刻,慢悠悠地離開了。
兩人依舊屏息不動,直到那吼聲漸去漸遠,王重陽才提著許宣踏壁沖上山頂。只見南邊黑云滾滾,一彎巨大的七彩虹橋斜架于天海之間,那玄武獸長頸搖擺,已到了二三十里外。
就在他們以為那怪獸即將離開時,它忽然又轉過頭來,朝著吉塔山咆哮了幾聲,緩緩沉入海里,不時將頭頸伸出水面,意態悠閑地環顧四周。
蛇圣女冷笑道:“這下好啦,孽畜賴在這兒不走了…”聲音忽然一變,道:“不對那金缽里必然還藏著什么秘密,它才會留守在這里王重陽,你快去湖里仔細看看,那金缽是否藏著沌皮圖,,或者刻有什么上古咒訣,能將這孽畜重新降伏。”
王重陽雖然已知道自己這“蛇族圣使”的身份,不過是李師師當年誆他的幌子,但自小潛移默化,“鎮伏青龍、重振蛇族”這八字早已根植心中。遭遇“玄武”后,頭一個念頭便是想要將它重新封鎮,以免禍亂天下,此時聽蛇圣女這般說,登時精神大振。當下應諾一聲,將許宣放在崖邊,沖入“天湖”。
海冬青啼鳴著落回到許宣肩頭,他一邊撫摩著神鷹的頸背,一邊忐忑地盯著湖面。水泡汩汩,時斷時續,偶爾漾開一圈圈波紋。過了好一會兒,王重陽才又探出頭來,吸了口氣,重又潛入水中。
如此反反復復,過了一個多時辰,仍未見他躍上岸來。寒風撲面,越來越冷。許宣此時經脈盡斷,真氣不暢,被刮得冷透骨髓,牙關格格亂撞,不由自主地蜷起身,朝罅洞內縮去。恰此時,腹中又“咕嚕嚕”地響了起來,更覺饑寒交迫,焦躁難耐。
暗想,若找不到鎮伏玄武的封印神器,自己豈不是要和王重陽一起困在這北海孤島之上了?好不容易逃出蓬萊,誤打誤撞,讓金人相信了自己“濟安太子”的身份,誰知不等大展宏圖,又被李師師拽到了這天涯海角。賊老天呵賊老天,你究竟還要戲耍我許宣到此時?
海冬青“呀呀”地沖天飛起,過了片刻,又銜了條大魚飛了回來。許宣心下少暖,嘆了口氣,道:“多謝鳥兄”但想到父母已死,白素貞、小青、楚青紅又死生未卜,只剩下自己孤零零地與這只鷹隼相伴,又不禁悲涼憤恨,恨不能朝天捶胸狂吼。
“嘩”水浪四涌,王重陽終于濕淋淋地躍到了崖邊。
見他兩手空空,皺眉不語,便知什么也未曾發覺。許宣大感失望,抽刀切下半條魚,丟到他手中,道:“王圣使,不如等你吃飽了,將那金缽搬上岸來,我們一齊找找…”
蛇圣女冷笑一聲,道:“臭小子想得倒美‘方丈山,與金缽都是女媧大神所留的神物,除了我蛇族,誰敢看一眼,就得將雙眼挖下來”
王重陽不敢明著忤逆,苦笑著搖了搖頭,傳音道:“許兄,我試過啦,金缽重逾萬鈞,紋絲難動。”他顯然心有不甘,吃完那半條魚后,只歇了片刻,又重新躍入湖中。
這次他時沉時浮,潛了更久。許宣和海冬青一起蜷在罅洞里,迷迷糊糊打了好幾個盹,他才又躍上岸來,仍是一無所獲。
饒是王重陽意志頑強,真氣強沛,折騰了這么久,也不由得疲困交加,失望沮喪,大口大口地喘了一會兒氣,便靠著許宣邊上的石壁,沉沉睡著了。等到許宣再次醒來時,身旁空空蕩蕩,他又已潛入了湖里。
吉塔山處于至北之地,此時又值北海冬季,極夜已至,天海間漆黑一片,分不清時間。
許宣只能以自己睡覺的次數來推斷日子了,每睡一覺,權當過了一“夜”。如此昏昏沉沉,過了好幾“日”,王重陽始終未能從那金缽與“方丈山”里發現任何端倪。
蛇圣女的元神也時睡時醒,“日”漸微弱。但只要醒著,必定喋喋不休,一會兒罵王重陽沒用,不能封印青龍、玄武,愧為神族圣女的徒弟;一會兒又遷怒許宣,怪他是個禍害,惹來了這許多晦氣。
許宣本就滿腔悲怒,聽了自是心頭火起,反唇相譏。他能言善辯,挖苦起人來極盡刻薄之能事,蛇圣女哪能說得過他?被他刺到痛處,更不免怒發如狂,幾次大喝命令王重陽快快將他殺了。
偏偏王重陽又是個極講道義的人,若是許宣經脈俱全,或許拗不過師命,還得半真半假地與他動一番手,但眼下許宣早已形同廢人,要他殺這么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人,卻是百般躊躇,怎么也無法從命。
蛇圣女又氣又惱,除了罵他迂厚心軟之外,也無計可施,只好喝道:“罷了罷了你既然不肯殺沒有抵抗能力的廢人,就等你將這小子的經脈治好了,將親手砍下他的腦袋,祭奠為師與神族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她這一生最恨的人,莫過于敖無名與李師師,如今這兩大仇敵都已亡故,楚青紅、林靈素兇多吉少,被青龍元神附體的王文卿也已葬身火山之中,和敖無名有關連的,就只剩下許宣了。自己元神消散在即,臨死之前,怎么說也得將這冒充伏羲的刁滑小子除去,方才快意。
許宣這幾日養傷進展緩慢,聞言正中下懷,哈哈笑道:“鹿死誰手,還未可知。老妖怪,等你徒兒修好我的經脈,再來說大話不遲。”
豈料他傷勢之重,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先是雷霆貫體,激戰青龍、玄武兩大兇獸,震傷了奇經八脈;接著又被李師師、金兀術、蕭抱珍當世三大絕頂高手齊齊重創,十二正經盡皆撞斷;最后為了逃生,又孤注一擲,感應火山巖漿,徹底震碎了體內的每一處微小經絡…就算是華佗重生,葛長庚復活,也無法修復了。
王重陽真固然強猛無比,對醫術卻一無所知,除了抵住他的雙掌,強行用真氣貫通他的經脈外,別無良策。
殊不知經脈有如河道,若是河道猶存,只是底部淤泥厚積,自然可以用洪水將其沖卷疏通;但如果河道早已迸決,再猛的洪水也無濟于事,只會將垮斷的河道沖擊得更加七零八落。
許宣被他真氣這般洶洶輸入,劇痛如絞,散布在全身各處的真更四處激蕩亂撞起來,疼得他撕心裂肺,汗如泉涌。撐不到片刻,便大叫一聲,翻身撞飛出幾丈遠,暈厥不醒。
如此嘗試了幾回,非但沒有半點助益,傷勢反而越來越重,連雙臂也難以抬起了。王重陽束手無策,蛇圣女卻已明白過來了,轉怒為喜,格格大笑道:“好徒兒,不用管他啦,這小子自作孽,不可活,就算神仙也難救了”
若是往日,許宣必定立刻伶牙俐齒地還以顏色,但此時滿心悲沮駭怒,壯志全消,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耳邊心底,反反復復地回蕩著無數尖利的狂笑聲:“許宣啊許宣,你這一輩子都只能做一個廢人,再也不能為父母報仇了”雙拳青筋暴起,淚水奪眶涌出。
此后幾“日”,除了吃魚、睡覺,王重陽繼續潛入天湖,仔細探尋那金缽與“方丈山”的玄秘。
許宣則終日失魂落魄地蜷在罅洞里,就像墮入夢魘,昏昏沉沉。忽聽上空雷聲轟鳴,心里一震,抬頭望去,卻見黑云盡散,露出了幾顆疏淡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