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山腳下又傳來幾聲驚呼,兩個蛇人抱著一個紫衣少女躍出石洞,叫道:“圣上,王姑娘的尸體果真在這里”
許宣心中猛地一沉,嘩聲四起。
王重陽面色大變,騰身疾躍,將王允真從那兩蛇人手里接了過來,身軀一晃,抱著她跪倒在地,仰頭悲聲嘯吼。聲音如驚雷迭爆,回蕩不絕,震得周圍花枝亂顫,崖頂積雪隆隆崩落。
眾人全被眼前的慘象震得驚駭無已,說不出話來。但見王允真長發搖曳,軟綿綿地垂在他臂彎,胸口血淋淋地豁開一個大洞,心臟果然已被挖走。
許宣瞠目結舌,分不清是難過還是驚懼,不自覺地瞥了眼草坡上的那顆心臟,突然閃過一個連自己也無法接受的念頭:難道這顆心當真是王允真的?但山頂這么多人,小青為何獨獨要剖出她的心,和自己交換?
眾蛇人也瞧見了那顆心臟,頓時又是一陣哄然,有人厲聲叫道:“女媧娘娘乃大慈大悲之人,怎會做出這等剖人之心、吸同族之血的邪魔之事?依我看,白長老等人說得頗有道理,這妖女定是假冒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嘩聲大作,又有幾人跟著叫道:“不錯如果她真是娘娘轉世,又怎會中那李少微的蠱毒,拜她為師?”“她與那妖女沆瀣一氣,必是為了盜取‘紫青雙劍,和‘白虎皮圖,”
這些蛇人見小青不敢與林靈素、李少微對戰,早已心生疑念,暗覺不滿,此時聽赤珠等人證詞,又目睹王允真慘狀,所有累積的猜忌全都瞬間爆發了出來。
混亂中只聽赤離火高聲大喝:“大家靜一靜如果娘娘真是假冒的,又怎會出現在女媧留下的流霞鏡里?又怎能拔得出‘紫青雙劍,?怎能用陰陽五雷劍刺瞎青龍?就算真是娘娘剖心吸血,也必有她的苦衷。究底如何,自有圣上為我們說明”
眾人嘩聲稍止,紛紛向許宣望來。不少人目露敵意,冷笑不語,顯然對他也起了猜忌之意。
許宣聽若不聞,仍呆呆地望著那顆心臟,想起先前小青張皇掩飾之態,更覺不安,暗想:“李少微吸人氣血,乃是為了盜取真元,修煉‘陰極基,。小青姐姐要想速成,也只有這條邪魔捷徑。赤珠三姐妹對女媧娘娘敬若神明,若非親眼目睹,想必不敢造謠褻瀆。為了助我一臂之力,合璧打敗那兩魔頭,難道她真的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他對小青的脾性頗為了解,知她向來我行我素,心狠手辣,為了爭帝奪圖,這事兒倒也并非做不出來。心中寒意森然,又想:“小青五行屬木,王姑娘屬火,木火相生,按照‘百納之術,,將王姑娘的心接在她身上,確實最易成功。巫鹿臨終前最后一句話,反反復復喊著,莫非真是想要告訴我,吸于他鮮血、剖走王姑娘心的人,就是小青?”越想越加心如亂麻。
小青見他神情,知道也對自己頗為懷疑,又是驚怒又是傷心,驀然淚水盈眶,格格大笑道:“不用問啦,這些全都是我于的”
眾人哄然大嘩,許宣又驚又疑,道:“小青姐姐,你…”
她心中痛如刀割,看也不看他,咬牙暗想:“許宣,世人如何輕賤我、猜疑我,全都罷了,但你竟然也將我看成殺人如麻、剖心飲血的女魔頭好,那我就索性做一個女魔頭讓你瞧瞧”
腳尖一挑,將草坡上那顆心臟踢入手中,高高舉起,笑吟吟地道:“赤珠說得不錯,這顆心就是我親手從王允真胸腔剖出來的,那些人的血也全都是我吸盡的。你們以牛羊為牲,獻祭天地,但你們這些不明好歹、不分是非的賤民,和牛羊螻蟻又有什么分別?憑什么它們的血吸得,你們的血卻吸不得?就算我將你們一個個全都殺光了,剖心剝皮,又能如何?”
她每說一句,四周便響起一片喧嘩,說到最后一字時,眾人已是群情激憤,怒不可遏,若不是忌憚許宣,早有人沖將上來了。
許宣心緒混亂,一時間竟也分不出是真是假,抓住她的手腕,低聲央道:“小青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說實話好不好?再這般賭氣相激,局面可真就難以收拾啦…”
小青心里越發氣苦,一把將他掙開,格格笑道:“還有什么可說的?你是青帝義子、伏羲轉世,我只不過是個假冒女媧、殺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女,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趕緊將我殺了,替王姑娘報仇就是”
許宣見她俏臉酡紅,恨恨地乜斜著自己,秋波淚光瀅動,心中不由針扎似的一陣劇痛,忽想:“如果她真已入魔,于下了這些可怕之事;又或者她背棄了全天下,卻獨獨真心待我,我究竟是該棄她而去,還是依舊護著她,守在她身旁?”
猶疑間,她已甩手將心臟拋入人群之中,高聲道:“王重陽,你妹妹的心是我剖出來的,你的伏羲圣上既然不敢殺我,就由你來動手罷”
王重陽指尖顫抖,慢慢地拾起那顆心臟,俊秀的臉已因痛苦而完全扭曲,突然縱聲狂嘯,將王允真平放在地,人影一晃,已閃電般沖到小青面前,一掌朝她當頭拍來。
許宣大凜,喝道:“有話好好說”氣浪鼓舞,搶身奮力格擋,“轟”地一聲劇震,手掌撞在王重陽掌心鼓起的青碧氣光上,喉中一甜,頓時翻了兩個筋斗,趔趄著退落到丈外。
眾人轟然驚呼,想不到伏羲轉世竟被王圣使一掌打得如此狼狽。那些對他原就頗為疑忌的蛇人更是迭聲起哄尖叫。
許宣臉上一燙,被他激起好勝之心,傳音道:“小青姐姐,快走”飛身疾進,又奮不顧身地與王重陽連環對了數掌。
但他真氣原就不如王重陽強猛,修為更是相去甚遠,雖得了青帝畢身真,奈何尚未煉化吸納,再加上五行屬土,正好被屬木的王重陽所克,這般硬碰硬地直接交手,頓時落盡下風。
只聽“砰砰”連聲,衣裳盡裂,頭上的綸巾也險被打落,接著又是“嗵”地一聲悶響,右肩被王重陽氣浪掃中,登時痛入骨髓,陀螺似的朝外飛旋拋出,軋倒了一大片花樹。
王重陽微微一愣,醒過神來,但旋即又被熊熊悲怒之火蓋過了,沉聲道:“圣上,得罪了”大袖鼓舞,一掌朝小青頭頂拍落。
小青滿心氣苦,眼見許宣奮力相救,更是自傷自憐,暗想:“今日我這般死在他面前,等到今后真相大白,不知他會不會懊悔不迭,傷心欲絕?”又是痛楚,又是快意,竟仰起頭,避也不避。
“呼”掌風撲面,青絲飛揚,她的綠衣也跟著陡然鼓舞。她閉著眼睛,嘴角泛起一絲微笑,月光下,臉如冰雪,光輝暈染。
王重陽呼吸一窒,意動神搖,手掌不由得朝外一翻,擦著她的衣角,轟然劈落在草坡上。霎時間土浪四炸,花樹沖天,竟被震出一個縱橫三丈、深達七尺的巨坑。
他趔趄著退出丈許,神色迷亂地瞪視著小青,驀地縱聲嘯吼,朝后凌空連翻了十幾個跟斗,一把抱起王允真,躍上怪雕,沖天飛去。一直越過了女帝山頂,仍能聽見他那滾滾如雷的悲吼。
這幾下兔起鶻落,快得讓人不及反應。許宣躍起身,見小青安然無恙,驚魂甫定。
小青也沒想到王重陽竟會放過自己,突然有些后怕,大風刮來,渾身涼浸浸的全是冷汗。吸了口氣,冷笑道:“既然王重陽也不敢殺我,就由各位代勞吧。你們誰有膽子,只管上來。”
眾蛇人面面相覷,鴉雀無聲,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就連那幾個最敵視她的蛇人鐵衛也被她視死如歸的氣勢所懾,不敢搭話。
許宣如釋重負,瞥見小青那紅紅腫腫的唇瓣,心中一跳,繼而靈光霍閃,高聲道:“各位,我有一個法子,可以印證娘娘清白。殺人者在所有僵尸上都留下齒印,只需讓娘娘在野果上咬上一口,兩相對照,不就可以水落石出了么 小青經歷了這番波折,對眾蛇人早已心生厭憎,眉梢一挑,大笑道:“你們人證、物證俱在,還需印證什么清白?我說過啦,那些人都是我殺的,要想印證,把脖子伸出來讓我咬上一口便是。”
轉眸冷冷地瞥了許宣一眼,強忍酸楚,格格笑道:“伏羲圣上,你我原本萍水相逢,可別讓我滿手鮮血玷污了你的清白。”頓了頓,似笑非笑地一字字地道:“從今日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是死是活,與你再無關系。”
許宣心中如被尖刀錐刺,霎時間呼吸不得,痛不可抑。
這句話是半個時辰前,自己賭氣說與她聽的,此時由她斬釘截鐵地說來,竟似恩斷情絕,再無半點轉圜之機 待要伸手拉她,她卻已如閃電般飛掠而去,轉眼便已沖出百丈,穿過蜿蜒溪谷,越過重重花樹,消失在半明半暗的萬花谷中。
卻不知小青傷心更勝他十倍。云霧彌散,月光明暗交迭,迎著狂風在夜色中全速奔掠,心底如絞,柔腸寸斷,淚水不住地洶洶涌出,模糊了視線。
直到奔出十余里,再也聽不見飛獸的嘶吼與眾人的呼嘯,才雙膝一軟,撲倒在花叢里,肩頭顫動,放任自己嚶嚶哭泣。所有強抑的委屈、痛苦、愛恨、悲傷、氣怒…全都如洪水決堤。
哭了好一會兒,稍覺暢快,正想起身,忽聽后方又傳來幾聲冷笑。她渾身汗毛盡乍,猛地轉頭望去,失聲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