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交鋒
雖然劇本上沒有，但李淳還是很快接下王磊這一聲吶喊。
他站起來，笑道：“怎么了？”
王磊小心避開靠近舞臺入口的桌子和演員，三步并兩步沖到兩人身邊，卻無視李淳的問話，輕輕拉開椅子坐下，掏出書包中的游戲機玩了起來。
這才是排練時的場景。
李淳飛快瞥了王磊一眼，他敏銳發現王磊身上的不同。
而臺下的嘉賓也開始竊竊私語。
“這是故意設計的？”
“應該是？”
也許在普通觀眾眼中，這場劇情推進十分自然，但在這些業內人士看來，隨著王磊的上場這一出戲的節奏發生了輕微的變化。
這部戲從一開始就是李淳所扮演馬修的獨角戲。
雖然已經出場許多配角，但這些配角都是為了展現馬修如今的境地。
即便是李曉白和王磊的登場，也不過是為了證明這部戲最開始所說的那句話：“孩子們也不想跟著你。”
但王磊的出場和李曉白這個女兒完全不同。
同樣的叫喊卻因為后續動作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意義。
最開始那故意一聲叫喊吸引父親的注意力，其實也將觀眾的注意力拉走。
接下來完全不理父親，自顧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熟知戲劇流程的嘉賓們清楚：
這個惡作劇是一種吊胃口，是即將爆發的戲劇沖突的倒計時。
王磊這一系列動作充分體現了他和父親的裂痕，那么在戲劇里，這個裂痕遲早會演變成一場沖突。
現在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可以說在剛剛那短短的一分鐘里，王磊才是主導劇情走向的主角。
隨著王磊暫時消停，觀眾的注意力再一次回到李淳身上。
其他嘉賓也提起精神，是不是設計好，接下來很快就能看出。
······
馬修對小崖無視自己的行為翻了一個白眼，然后按照之前的排練，看向女兒：
“你不喜歡這兒，你忘了你生日聚會我們還是在這辦的呢？”
李曉白扮演的小麥從包中拿起耳機一邊塞進耳朵，一邊敷衍道：“是，我當時，嗯，8歲？”
臺下觀眾發出陣陣輕笑。
馬修一臉便秘的神情，他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轉過頭將注意力放在小崖身上。
王磊所飾演的小崖低著頭，手里撥弄游戲機。
李淳忽然有節奏拍打起桌子，好似籃球賽開場的鼓點：“小崖！”
小崖抬起頭，瞥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頭。
“你們籃球隊又要出去比賽了，你準備好了沒？”
“當然。”小崖神色有些驚慌，身子不自覺開始扭動。
“還在打外場？”
“嗯。”小崖連連點頭，手一直撓著脖頸。
“傳球怎么樣？”
“還行。”
“帶球呢？”
“很不錯。”
“‘還行’和‘很不錯’可不能讓你拿到校招的名額。”馬修身子前壓，強調道。
王磊身子向后仰避開自己父親的壓迫，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打的很棒，爸爸。”
“這才是我的好兒子。”李淳伸出手按在王磊的肩膀上，將他壓住：“記住，關鍵不在個頭大小。”
“而在你的球技。”王磊沒有掙開李淳的手，而是扭過頭避開父親的期待目光，接口道。
臺下嘉賓席中。
那位中年記者捅了捅身旁的實習記者：“這個人，你問了沒有？”
“誰？”實習記者從戲劇營造的氛圍中驚醒。
“那個兒子，我記得叫······王磊？”他指著臺上還在表演的三人。
“問了，朱經理說導演在王磊身上看到一種潛力，所以才錄用他的。”
“潛力？”中年記者摸著下巴，開始琢磨這兩個字。
他凝望舞臺上全情投入演出的演員：“終究還是太嫩啊。”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觀眾也許還在關注劇情的精彩，但這些受邀而來的嘉賓卻已經將注意力全情轉移到王磊和李淳身上。
這一幕已經變成王磊和李淳的交鋒。
臺上的年輕人使勁渾身解數想要拿回觀眾的注意力，而老練的李淳不僅接住招式，還憑借深厚的功力在試圖控制王磊。
這恰恰又和劇情中的父子對立相呼應，讓一切發生的互動看起來如此自然、可信，充滿戲劇張力。
對于這些覽片無數的嘉賓來說，這種演技的交鋒可比劇情精彩多了。
王磊每一個嘗試挑戰的小動作，以及被李淳輕描淡寫的化解，都閃動著他們作為演員那智慧和經驗的火花。
而即便失敗，也在不斷嘗試的斗志更是令臺下嘉賓們充滿期待。
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劍客挑戰武林名宿？
這才是真的有意思。
中年記者琢磨一下，又碰碰實習記者。
“你覺得怎么樣？”
“有點意思，不過似乎有些不對味。”那實習記者凝神思考一下，搖頭道：“明明演得都很好啊，但就是不對味。”
“我想是因為她吧。”中年記者將目光投向李曉白，“你沒發覺她被孤立了嗎？”
戲劇說到底還是演員之間的互動。
如果兩邊都是靜止狀態，那也是一種和諧，觀眾也不會感到不舒服。
可當有一邊進入互動的運動狀態，另外一邊卻還是一潭死水，那整出戲就會失衡。
此時的李曉白就陷入這樣的尷尬局面。
她帶著耳機，坐在那兒，可眼前父與子的互動完全插不進去，就好似被一堵墻隔在外邊。
王磊和李淳好像是早就商量好一般，配合默契，交鋒激烈，將臺下觀眾逗得哈哈大笑。
但這些笑聲就好似在李曉白座位下放上火盆，燙的她坐立難安。
整場戲沒她份，那她上來干嘛？做個近距離的觀眾好看戲？
李淳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一直嘗試將王磊按回原來的軌道。
可這恰好又引起王磊屢次反擊，讓彼此不斷碰撞。
從臺下觀眾的反饋來看，他們的交鋒無疑已經成為整場戲的亮點。
但他女兒呢？
李淳不知道王磊有沒有注意到這點，所以縱然心中著急，他還在努力讓事情回到原本的軌道。
中年記者嘴巴露出笑，第三次碰碰那新人記者：
“你說，下一篇是寫李淳小女兒臺上被父親聯合新人孤立比較吸引人，還是寫少年俠客挑戰武林名宿吸引人？”
“孤立？”那新人記者轉過頭，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前輩。“那可是李淳自己親女兒啊？”
“所以這才是大新聞啊。”中年記者眼睛放著光，望向四周，他的許多同行似乎也注意到這點，開始和身邊人對著舞臺指指點點。
“嘖，一群狗！鼻子比誰都靈。”他低罵一句，掏出紙和筆。
既然大家都發現這條新聞，那就只能比速度了。
臺下的暗流涌動，臺上人卻毫不知情。
這一幕已經接近尾聲。
眼見馬修已經占據上風，擺出父親的模樣，王磊忽然轉移話題說道：“小麥要去農業大學。”
“小麥？！”
這已經是劇本的尾巴，李淳知道自己的努力帶來了一場精彩的演出，同時也有可能為自己女兒帶來一場災難。
但這個時候他摒棄這些念頭，擺出又驚又怒的神情，被小崖成功轉移注意力：
“小麥？”
李曉白還是呆在那兒，仿佛還沉浸在歌聲中。
“你能不能······”李淳的話還沒說完。
王磊再一次出手。
他忽然站起來，用身體遮住桌子，飛快將插在隨聲聽上的耳機拔掉。
然后側過身子，舉起耳機線，對李淳晃了晃。
“她根本沒插上去，爸爸！你們談，我走了！”
王磊飛也似的逃下場。
幕終。
臺下的觀眾先是一陣寂靜，隨即恍然大笑。
帷幕緩緩拉上，臺下掌聲如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