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聞言,笑道:“回來看看?回來看看也好!你要是再遲一點回來,可就看不到這地方了?”
弘含光好奇道:“怎么了嗎?”
“子孫不孝,敗了家產唄!”老者笑呵呵的開口,并沒有一般老人販賣祖宅的憤怒的痛苦。弘含光更加好奇:“你似乎并不難過!”
“有什么可難過的?若是子孫不孝,那作為家長的我就沒有責任?若是子孫無能,那也是天命注定!若是子孫敗家,我又能壓制多久?再說了,事已至此,難過是一天,開心也是一天!難過沒法讓我過得好,何不開心一點?”
老者說著,從邊上的食盒中拿出兩塊月餅,一塊塞入自己口中咬住,另一塊遞給弘含光。
弘含光這才發現,今日竟然是中秋節,老者這個時候來這里,恐怕也是為了最后一點念想。但聽他剛才的話語,卻又不單單是為此,他接過月餅,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和你爺爺真的大不一樣啊!”
“我和我爺爺本就是兩個人,怎么可能一樣?他有他的選擇,我有我的人生,沒有誰的一輩子會和其他人一樣。哪怕他希望你照著他的路走下去。您不就是這樣嗎?”
老者最后的話說的有些若有所指,意味深長,但形象卻真的不怎么樣,嘴里在咀嚼著食物,隨意的坐在地上,他看著弘含光道:“道長,我看得出你在迷茫!而你為什么要迷茫?”
“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修行?”
“這有什么好想的?這不是你喜歡的事情?我記得爺爺曾經說過,你同道有緣,按照仙道的說法,你是天生的玉清境中客。為什么會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修行。”老者有些不明白弘含光為什么疑惑。
“最初,我修行是為了長生!但慢慢的我發現修行得到的長生,也極限的存在。”
“哦?”老者聞言,放下又準備塞入口中,吃到一半的月餅,側耳細聽,并不出聲。
弘含光也只是想要開口述說一下自己的情緒,并不在乎老者聽不聽的懂。因此,老者的舉動讓他不由自主將心中的一些想法說了出來。
“你知道嗎?世間生靈,從脫離母胎,呼出第一口氣后,便從先天跌入后天。至此,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消耗自身精氣神。即便生靈能夠從食物中汲取養分,從睡眠中恢復精神,可比起原本,終究是不同的。”
“再說了,消耗后,再補充回來,一去一回,又有消耗和變化。久而久之,先天之氣消散,后天之氣堆積。生靈便從幼年成長至少年,少年成長到巔峰,最終隨著先天之氣耗盡,逐步邁向老邁,直至后天之氣消散,化為枯骨。”
“飛禽走獸也是如此,因運動更加劇烈,哪怕所思所想比起常人要少,卻也難以長久。花草樹木,無言行舉止,無思緒情感,可它們也有枯榮交替,不知節制,徒耗元氣,哪怕無舉止言行,也少有能夠長久者。山石金玉,無思無想,不動不移,卻也難以抵擋時光沖刷,終究要老邁腐朽,歸于塵土。”
“而我等求仙問道之人,吞吐天地元氣,日月精華,補益先天之氣,借此延年益壽,但吞吐而來的元氣同自身先天之氣也有區別,無論如何補益,也難以長久,敵不過光陰流轉,自身更替。”
“所以,都說修道可以長生,可長生二字,終究只是得了個‘長’字,猶有盡時,不是永生啊!”
弘含光的話沒什么大道理,只是簡單樸素的指出自己追求過程當中遇到的問題。說完之后,他看著自己手中的月餅,不知為什么,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點點怪異的感覺,他忍不住想,自己當初如果選擇另一條路,會不會不一樣。
這是弘含光這些年在人間游歷的感覺,他看著紅塵之中,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在看戲,有人在演戲。
人生苦悶時,人們自尋樂趣。人生喜悅時,人們又自尋苦惱!人們以有趣、無趣、困惱、喜悅填充自己的人生。
在他看來,人間宛如火宅,人們在其中無時無刻不受煎熬。可人間又是凈土,人們總是在展露著自己的美好愿望。
在這復雜的人間,有人尋死,有人求活,有人求的是個精彩絕倫的人生。
看著這些,明白自己無法永生的弘含光,忍不住思考起來。
萬物終究腐朽,不論此生多么精彩絕倫,喜怒哀樂過后,終歸要死。那么活著的時候,無論多么喜悅、多么哀傷、多么苦惱,不過是死亡前的點綴,或者他人的記憶,于自身何益?
再過個千百年,誰還記得誰?
既然終究要化作塵土,終究要化作空無,那自己來到人世間上走一遭,又是為了什么?像弘含光先前那樣,在山中吞吐元氣,看似活的比常人久遠,可去除吐納的時間,還沒有凡人活的精彩,這樣的人生,有意義嗎?
這些煩惱糾纏在弘含光的心中,他告訴了老者,越說身上暮氣越重。
“我還以為是什么呢?”老者突然大笑,又將月餅塞到口中,樂呵呵道:“你說的這些,道書當中不是早有記載嗎?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啊!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余。”
“有情為眾生,眾生是人道,你以天道之心,去求證人道,如何能夠得到答案?你以人道去思考天道,如何能夠明白天地長久之意?”
“人道?天道?”弘含光輕聲重復:“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
輕聲念叨著自己背了無數次的道經,等弘含光回過神來,老者已經遠去。弘含光沒有去尋找老者,而是找了個地方思考起來。
幾日后,心有隱約理順天道人道的弘含光前去尋找老者,才發現老者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去世了!
心中有些惆悵的弘含光去看了看老者的墳,在墳地不遠處的一棵榕樹下,見到了老者的虛影。
看著榕樹,弘含光的臉色不大好看,一般而言,墓地邊上是不會種植榕樹一類根系發達的樹木。雖然布置的好,可以借榕樹根系發達,樹形結構大之意,形成對于子嗣后輩的庇護庇蔭。
但根系發達,也意味著可能出現根入墓室的情況,這不單單是風水學上的兇兆,還很容易滋生妖魔。就弘含光所知,不少兇殘的榕樹精、槐樹精,一開始都是生長在墳地或者亂葬崗邊上。
這些樹精的根系將尸體當做營養吸收,盜取人尸體內殘留的七魄和靈性,修行妖法,厲害一些的甚至能夠借助尸體,拘禁對方魂魄。
有些擔心老者是被囚禁的弘含光上前,還沒看明白情況,那老者便對他笑了笑:“你來了。還有什么疑惑嗎?”
“我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才想來找你問一下。”弘含光看著老者的魂魄,輕聲道:“我從出生開始便沒有盡力過人間困難,而后修行又希望長生,所以在我后來看到人間種種之后,不由想要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才會生出種種憂患。實際上,人生至樂,在于無執無為,外物不入于心,縱然失之,亦于己無礙矣。”
“莊子至樂?”老者笑了笑:“此道更適合我吧!怎么,你覺得這是你的道路?罷了!罷了!”
老者笑了笑,同弘含光對視,認真誠懇地問道:“你覺什么是修道?”
弘含光微微一怔,他已經看出老者并非常人,但他不明白老者為什么這么問,沉默不語的態度,讓老者無視,他又問:“你覺得,何為道?”
這次老者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天道渺渺,周而復始;地道冥冥,生死之址;人道茫茫,不知所止。若此三者是道,何為天?何為地?何為人?何為道?天從何來?地從何來?人從何來?”
弘含光默然沉思:“道為變化之本,不生不滅,無形無象,無始無終,無所不包,其大無外,其小無內,過而變之、亙古不變。”
“那道從何來?”
“自無中來?”
“那無中何以誕生道?既是無,何以有?”
弘含光再次陷于沉思之中,老者卻突然笑道:“其實,你大可以不必想得如此復雜,所謂修道,前人早就告訴你答案!”
“還請指點!”弘含光躬身執弟子禮。
“不過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而已!”
弘含光面色微變,這句話同樣在道經之中有記載,此處之法“法”,并不是單純的效法,而是從效法意義中上升至法則,而使用。即從等差對比的希效中得以明白自我存在的不足。
故而,人不違地,乃得全安,法地也;地不違天,乃得全載,法天也;天不違道,乃得全覆,法道也;道不違自然,乃得其性,法自然也。
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圓而法圓,于自然無所違也。
簡而言之,人受制于地,地受制于天,天受制于道,道受制于其本身。
用到修行之道上…
見弘含光有所悟,老者呵呵一笑,輕而淡道:“所謂修道,無非修是修個本我、自我。”
“所以,修道修道,修的是那貧道。若非貧道,它算哪門子道?”
弘含光腦海中嗡的一聲,周圍虛空一片片破碎,一點點從幻象之中醒來,他看著前方的年輕許多的“老者”,躬身道:“多謝玉宸老師指點。”
說完,弘含光盤膝坐下,體內人元寶丹不斷旋轉,絲絲縷縷的元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看著弘含光的變化,玉宸滿意的點了點頭。
早在他聽到弘含光名字的時候,便想到了在不少副本世界當中,都會看到的上清道茅山十三代宗師李含光。
根據史料記載,其本姓弘,因避孝敬皇帝李弘廟諱而改姓李,師事司馬承禎于王屋山得授大法靈文金記,號“玄靜先生”、“貞隱先生”。
說起這位玄靜先生,在拜師前第一次看到司馬承禎時,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宗師就說:“真是一位玉清境之客!”
這也是玉宸在幻術中,對弘含光評價的由來。
而按照副本世界的世界觀,很多劇情人物都是互相穿插的,知識身份地位會有不小變化。所以在知道弘含光之后,玉宸便將部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在發現他同道有緣之后,更是加大了關注力度。
只是這弘含光雖然同道結緣,各方面都不錯,但也有自己的缺陷。他過去生活的環境讓他顯得有些“中庸”,做事情喜歡取中。
像這次針對弟子內部分裂成三個派系的事情一樣,在玉宸問他的時候,他便應該做出決斷,而不是說著看似公平,實際上還是和稀泥的話語。
同時,也不知道是不是應為過去沒有經歷什么苦難,讓弘含光雖然追求長生,卻不明白長生的概念,以及代表的意義。
因此,玉宸才會特地布置下這樣的幻境,作為磨礪,希望能夠讓他明白什么是長生,什么是永生,什么是修行,什么是修道。
……今天依舊加班到十點鐘,還差一些,稍后下文會換到作話里,造成不便還請見諒………
說明一下,早期道門三大派系天師、上清、靈寶中,天師拜太上,上清拜元始,也有資料說上清派同時崇拜元始天尊和太上道君。靈寶派才崇拜靈寶天尊(太上玉晨大道君)。而上清之名,是上清派說皈依自家得道、可升入‘上清’,比天師道的‘太清’更高!所以才會有‘你竟還是為一位玉清境之客’的說法。說白了是為了讓后來誕生的元始天尊位于太上老君之上。但文中為了方便大家閱讀,大多數時候還是統一按照太清太上、玉清元始和上清靈寶的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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