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夢見什么了?”知畫笑著拎出越窯秘瓷冷梅茶壺,又給杜恒霜續了一碗茶,捧著送到她嘴邊,服侍她喝下。
杜恒霜覺得嘴里干渴,捧著小茶碗一飲而盡。
再放下小茶碗的時候,她已經把剛才做的夢忘了一半。
知畫又給小茶碗里續了一碗茶,才將茶壺放回固定的架子上。
“不記得了。看來白天還是不要睡覺的好,就算要睡,也不能睡在荒郊野外。”杜恒霜捏起拳頭,輕輕捶著自己的膝蓋。
在大車上搖搖晃晃好幾天,她全身都快散架了。
知畫忙跪在杜恒霜腳邊,從車里長榻底下的隔架上取出美人捶,輕輕給杜恒霜捶腿。
血脈暢通,就伴隨著一陣陣刺痛。
杜恒霜眼望著車窗外越來越發黃的天色,蹙眉抿唇,“看這個樣子,像是要下大雪了。今年的雪真早。”
一陣寒風順著沒有掩好的車簾灌了進來。
杜恒霜和知畫一起打了個寒戰。
一片靜謐當中,放在小桌上的茶碗里面,來波平如鏡的茶水開始一陣陣有節奏的晃動。
沒過多久,就連大車也一起晃動起來。
噠噠、噠噠、噠噠。
馬蹄的震動聲由遠及近的傳來,整個大車都搖晃起來。
“出什么事了?”杜恒霜半站起身,撂開車簾往外看。
一直坐在旁邊閉目養神的杜蘅精神一振,暗道來了,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杜恒霜的背影。
杜恒霜看了一會兒,見周圍都是許家的大車和護衛家丁,略略放下心來,問知畫。“錢伯去哪里了?”
她們的車是錢伯趕的。
知畫笑著回道:“奴婢剛上來的時候,換錢伯去打尖了。等錢伯回來,就換奴婢去。”
杜恒霜點點頭,回到榻上坐定。
就在杜恒霜坐定的一瞬間,大車也有一陣輕微的晃動,輕到杜恒霜都沒有覺察到。
杜蘅卻心知肚明,知道是那瑰麗邪魅的男子已經藏在了車下。
想起那個男子,杜蘅有些失神。
比起蕭士及陽剛的俊美,安子常就是陰柔到極致的俊美。但是一點都不損他的男兒氣概。
這個男子,曾經也真心地愛慕著自己。
可惜,自己那時候,終久覺得他的背景太復雜,心思太多。結下的仇人也太多,跟著他恐怕不得善終,最后還是下決心跟他了斷,嫁給了自己的未婚夫蕭士及。
如今重活一世,杜蘅卻發現安子常倒是一個很不錯的對象。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有車有房,父母雙亡。
安子常就很符合這個條件。
而且目前來說。他位高權重,乃是世襲安國公,比蕭士及還要高一等。
但是后來安子常的下場很慘烈。
唉,也是自己拖累了他。
因為自己出嫁之前。跟安子常有一段情,被蕭士及知道后,就打翻了醋壇子,在朝堂之上一直跟安子常作對。最后弄得安子常身敗名裂,身首異處。
安子常現在再風光。也是蕭士及的手下敗將,自己真的要跟他在一起嗎?
上一世自己只不過跟安子常私下見了幾面而已,就讓蕭士及對他恨之入骨,不死不休。若是這一世,自己打定主意跟著安子常,還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來呢…
自己真心不想做紅顏禍水。
杜蘅一時怔忡不已。
如果要跟安子常在一起,她就勢必要輔佐安子常對付蕭士及。
可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不管后來蕭士及怎么對她,她現在都下不了這個手。
在杜蘅的思慮中,遠方的馬蹄聲越發近了,而且像是往他們這邊沖了過來。
杜恒霜心里覺得不對勁,正要扶著知畫下去,一顆石子從馬車下面彈射出來,正好彈在馬腿之上。
那拉車的馬一聲長嘯,驚得前蹄躍起,幾乎倒立起來,然后重重地落下,沒頭沒腦地往官道上沖過去。
杜恒霜站立不穩,一下子摔倒在長榻之上,腦袋咚的一聲,在車板壁上重重地撞過去。
“小姐!”知畫猛地撲上去,抱住了杜恒霜。
大車已經被驚馬帶得上了官道,瘋狂往前奔跑。
此時接近臘月,路上行人不多,而且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很多人家的車馬都離開了官道,或者在路邊埋灶做飯,或者去找小店打尖。
兩匹驚馬帶著大車在官道上暢通無阻,一路狂奔。
后面有一群灰衣蒙面之人,手拿樸刀,騎著大馬,已經越追越近。
“小姐,出了什么事?”知畫驚惶失措,聲音里都帶了哭音。
杜恒霜努力鎮定下來,緊緊抓住車榻的邊沿,和知畫抱在一起,窩在車里的一角。
她好生后悔,打包的時候,居然把自己的弓箭放在了箱籠里,而沒有隨身帶著。
可是也不怪她,她怎么會想到,大齊的京兆尹上任的路上,還會遇到這檔子事。
“應該是弄錯了。”杜恒霜盡量冷靜地道,努力不去想一直對自己有惡意的許家大少爺許言輝。
自從穆侯家的秋日宴之后,許言輝已經有一陣子沒有找過她的麻煩了。
難道她還是估計錯誤?
杜恒霜咬牙扶著車板壁又站了起來,對知畫道:“不能再待在這里了,等他們追上我們,我們就是死路一條。”
“小姐打算怎么做?”知畫戰戰兢兢地問道,嚇得兩腿直哆嗦,完全站不起來。
杜恒霜摸了摸懷里的小刀,遲疑了一瞬。這小刀不能現在拿出來,還是先用剪刀吧。
“把針線笸籮里面的剪刀給我,要快!”杜恒霜低聲斥道。
知畫白著一張臉,從榻底拿出針線笸籮,取出剪刀。哆哆嗦嗦地遞了過去。
杜恒霜接過剪刀,咬在嘴里,一手扶住車門框,一手掀開厚重的車簾,蹲下身子,膝行著往車外爬過去。
外面沒有車夫趕車,兩匹馬信馬狂韁,但是速度已經越來越慢了,后面的人很快就要追上來。
躲在車底的那個男子正要繼續對馬做手腳。抬眼看見了從車里膝行出來的女子,輕輕“咦”了一聲,然后就看見那女子一手扶著車轅,一手高高舉起,往馬屁股上狠狠扎去。
那馬狂叫一聲。再次倒立而起,然后比剛才的速度更加迅猛地往前方沖去。
官道上,對面一輛小騾車正晃晃悠悠地從前面過來,被這發瘋的大馬迎面一撞,整輛車頓時翻成滾地葫蘆,里面的人和東西撞得一陣叮當響。
“娘!”
“月嬌!”
騾車翻滾著倒向路邊的長草叢。
車底下的男子看見這一幕,馬上迅速察看了一下周圍的地勢。發現大車正好在官道上拐了一個彎,那些追殺他的人還在彎道后面,沒有拐過來,還看不見這邊的情形。便心生一計,嘴角微翹,單臂在車底用力一撐,就從車底翻了上來。單膝著地,跪在杜恒霜面前。
杜恒霜臉色雪白。死死把住車轅,正要倒轉著爬里,就看見一個男子從車底倏地鉆出來,出現在自己面前。
“是你!”杜恒霜大驚失色。
安子常的雙唇緩緩翹起,“是我。杜大小姐,我們真是有緣,又見面了。不過你這樣扎馬,可是不想活了?”說著,雙臂伸出,抱住杜恒霜,將身一躍,從疾馳的大車上跳了下去,滾到道旁的草叢中去了。
“小姐!”知畫正好掀開車簾,看見小姐被一個陌生人抱住跳下車,二話不說,也跟著跳了下去,一起往道旁的草叢里面滾過去。
外面的天色越發昏黃,太陽的光已經完全被濃厚的云層擋住了。
杜蘅將手擋在額前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就飄飄蕩蕩地跟著下了車,順著那些長草被碾壓得方向,一路追了過去。
她的心里無比平靜,平靜到甚至有些倦怠。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她就和這主仆兩人一樣,驚惶失措,慌不擇路。
可是這一世,所有的發展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再驚險的景象對她來說也只是幻影重放,一點挑戰性都沒有。
她這樣,叫不叫勝之不武呢?
杜蘅慢悠悠地飄過來,看見前面安子常已經抱著杜恒霜一路翻滾,最后被一塊大石頭阻斷了一下,才停了下來。
“杜大小姐!杜大小姐!醒醒!快醒醒!”安子常焦急地拍了拍杜恒霜毫無血色的臉,可是杜恒霜一動不動,腦袋軟軟地垂了下來。
知畫跟著翻滾過來,也在大石頭上撞了一下,滿頭滿臉都是血。
“…小姐…”知畫氣息微弱得叫了一聲。
杜蘅看見這一幕,嘆息著搖搖頭,禁不住暗嗔道,真是個傻子,抱著那古代女人瞎叫喚什么,自己還在這里呢,可不要認錯人了…
“杜大小姐!杜大小姐!”安子常的臉色突然變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左胸,就是杜恒霜剛才腦袋靠著的地方,赫然出現了一塊血跡。
他知道自己的左胸沒有受傷,那這些血是哪里來的?
安子常的目光落在杜恒霜的后腦之上。
雖然她的發髻凌亂,一縷縷烏發垂得滿臉都是,他也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后腦上有一個地方,正在汩汩向外流著鮮血。
處于魂魄狀態的杜蘅看見杜恒霜額頭和兩肩的三把火正在漸漸黯淡下去,知道自己的時辰到了,縱身往杜恒霜身上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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