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童忙道:“蕭大少爺也沒有親來,只讓他的親隨包著一個包袱送來的,說是大人的遠親帶來的禮物。只是京兆尹府門檻太高,一般人進不去,所以才托他轉交。”
許紹盯著面前的紅木妝奩匣子,半晌失笑道:“我家的遠親?我家的門檻太高?——再高也高不過柱國公家的門檻吧?還是大齊炙手可熱的范陽節度使家的門檻。”說著搖搖頭,“平哥兒啊,還是嫩點兒。小心著了人家的道兒。也罷,去給我準備車馬和拜帖,我要去柱國公府走一趟。”
許紹知龗道,因杜恒霜對許家一直心有芥蒂,她的幾個孩子對許家也沒有特別好龗的印象。
按理,許家算得上是平哥兒的外家。他的外祖母方嫵娘,正是許紹的填房。
只是早年杜恒霜性子太過硬氣。雖然許紹對她一直和和氣氣,但是她從來就沒有把許紹當做是繼父。
許紹并不怪她。而且他也知龗道,自己原配所出的兩個嫡子,讓這兩個女孩子的日子并不好過。不過他的二兒子許言邦已經娶了杜恒霜的嫡親妹子杜恒雪為妻,自己和方嫵娘生的三兒子許言朝早就娶了夏侯家的小郡主夏侯無雙為妻,小兩口恩恩愛愛,已經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方嫵娘這些年已經把管家的重任交給了許言輝的并嫡之妻謝氏,自己天天圍著許言朝的三個孩子轉,過得很是歡喜。
不過縱然許家和蕭家的關系越來越親近。許紹也不敢絲毫拿大。
書童聽了許紹的吩咐,有些愕然地道:“可是大人,不如小的去柱國公府傳個話,請蕭大少爺來咱們家坐坐?”
許紹搖搖頭,“不用了。我親自去看一看才放心。”
“是,大人。”書童躬身退下,去準備車馬。
許紹坐了京兆尹府的大車,來到崇康坊的柱國公府門前。
他的親隨上去叫門。
聽說是京兆尹親自來了,門子忙命人去通傳。
不多會兒,平哥兒就穿戴整齊。出來迎接許紹。
“許大人可是有事?您派人來說一聲就是了。我去您府上就行,又何必親自走一趟呢?”平哥兒一邊笑著,一邊領著許紹往大門里走。
許紹笑道:“你一個人在長安為官,甚是不易。論理。我應該多照應照應你。不過你爹這么厲害。我也沒什么能幫得上忙的。”
“許大人客氣了。”平哥兒笑得彬彬有禮。這幾年在長安的歷練確實很有成效。雖然還沒有許紹那樣不動聲色的程度,但是在年輕一輩當中,也是佼佼者了。
來到柱國公府的中堂坐定。許紹寒暄兩句,就把話題轉到平哥兒給他送的東西上來,“我今天看見你轉送的東西了。”
平哥兒笑了笑,他就知龗道,許紹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看來那女子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既如此,自己是不是應該帶她回去見一見爹呢?
“許大人,這事我也是受人所托。那天湊巧從您府上路過,看見一個女子帶著幾個下人在您門前徘徊,我就多事問了一聲。那女子就跟我訴苦,說是您的遠親,但是多年不見,恐貴府上的人都不認得了,因此不得其門而入。我一時爛好心發作,就應了她的囑托,幫她將那信物轉交給大人。”平哥兒拱了拱手,說得振振有詞。
許紹一個字都不信,但是從中卻找不出特別明顯的破綻。
因平哥兒說的這些事,是他京兆尹府前發生的,只要他回去一問,是真是假立刻真相大白。所以平哥兒肯定不會在這方面故意撒謊。
但是這就是事情的真相嗎?
許紹笑了笑,“哦?我家那些門子確實要敲打敲打了。既是我家親戚,怎能如此怠慢?!”又問平哥兒,“能不能把那位女子請出來,讓我見上一見?”
這話的意思其實是在說這女子跟平哥兒關系匪淺,不然不會住在他家里。
平哥兒也笑了笑,搖頭道:“您要想見她,得去東市的新豐客棧。她在長安除了您這門親戚之外,算是舉目無親。我縱然幫了她一次,跟她也是不熟,不可能讓她住到我家里。再說您也知龗道,我一個人住在這里,她也是孤身女子,怎能跟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許紹滿意地用手捋捋頜下長須,感慨地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你爹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遠遠沒有你這樣老成持重,滴水不漏。”說完不等平哥兒說話,又問道:“那女子說是我家遠親,可說了是什么親戚沒有?”
親戚也分很多種的。有時候,有人認為同姓就是親戚,因為五百年前是一家嘛…
平哥兒淡定地道:“她說您原配妻子是她遠房姨媽。她娘跟您原配妻子是遠房堂姐妹。”
聽了平哥兒的話,饒是許紹的定力不同一般人,也被“遠房堂姐妹”幾個字震住了。
他怔忡半晌,才輕輕咳嗽一聲,“她說是我原配妻子遠房堂姐妹的女兒?”又問平哥兒,“你可知龗道,我原配妻子是什么人?”
平哥兒也想證實那女子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就淡淡點頭道:“我聽小姨夫聽過一次,說他娘親原本是前朝大周的郡主。不過身子一直不好,很早就病逝了。”
“是言邦跟你說的?”許紹忍不住又瞥了平哥兒幾眼,但是從平哥兒臉上,看不出絲毫端倪。
這件事,事關重大,有可能關系到許家全族的生死存亡。許言邦應該不會那樣色令智昏,將這樣大的秘密都對杜恒雪合盤托出吧?
那件事,如果告訴了杜恒雪。也就等于告訴了杜恒霜,當然也就等于將許家全家人的脖子都洗干凈送到蕭士及面前,等他來砍了…
這一刻,許紹選擇相信自己的兒子。這里面最深層的東西,許言邦應該不會告訴別人的。
“是的,我的原配妻子,確實是前朝大周的郡主。但是她很早就過世了,甚至在大齊立國之前,就過世很久了。”許紹的臉上露出哀傷的神情,輕輕一聲嘆息。流露出對原配嫡妻無盡的思念之情。
平哥兒倒是怔住了。他默默地看著許紹,從許紹臉上,看不出絲毫端倪。許紹的反應,跟那女子說的話。簡直是八竿子打不著邊。
他到底該相信誰呢?
許紹?這個出了名的老奸巨猾的老狐貍?還是那個萍水相逢的女子?
從親疏遠近來說。他應該相信許紹。
但是他自小受娘親杜恒霜的影響。對許紹總是懷著深深的戒備。
“許大人,那您知龗道您的原配妻子,都有哪些堂姐妹嗎?”平哥兒又試探著問道。
許紹深吸一口氣。恢復了平靜,他笑著看著平哥兒臉上流露出來的躍躍欲試和緊張,緩緩地道:“不,我不認識。”
平哥兒聽了這話,臉上的神情很奇怪。像是如釋重負,又像是不知所措。他的眉頭漸漸擰緊了,眼神卻是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許紹的神情,像是想從中看出什么蛛絲馬跡。
以許紹的能耐,當然是讓他失望了。
平哥兒定定地看了許紹一會兒,伸手夠到身邊桌上的茶碗,挪過來輕啜一口。
“這倒是難辦了。”平哥兒沉吟良久,將茶碗放下,“不過,她讓我給許大人送了個包袱,說是許大人見了之后,必定會想起她娘親的。”
“你看了那包袱里的東西嗎?”許紹追著問道。
平哥兒點點頭,“我當然要查看一番。若是那女子騙我,其實是居心叵測,里面裝的是一些不好龗的東西,企圖對大人不利。那要是從我的手送過去,我豈不是為虎作倀?——我自然是要詳細檢查的。”
他知龗道,那包袱里面裝的是一個紅木妝奩匣子,匣子里面是一個金鑲玉的玉鐲。玉鐲的玉質完美,鑲工精致,一看就不是民間的首飾樓能做出來的東西。——根本就是內造之物。也就是前朝大周皇室御用的工匠打造出來的。
一看見那個鐲子,他就信了三分。
平哥兒從小家境富貴無比,在這些東西上的見識不比任何世家子弟差。
他知龗道許紹的原配嫡妻是前朝大周的郡主。那個女子如果說她娘親是許紹原配嫡妻的堂姐妹,那就是說,她娘親也是前朝大周的宗室女,不是郡主,就是公主。
但是他也知龗道,前朝的德禎皇帝有三個公主特別有名。
一個是被安伯父宰了的朝日公主,一個本來是安伯父的嬸嬸,但是后來跟他反目成仇的朝陽公主,還有一個,就是死在安伯父懷里的朝云公主。別的女子,應該只是宗室女,算不上真正的大周公主。
又加上朝日和朝云公主已死,難道這女子說她的娘親,是朝陽公主?
不對啊?
朝陽公主本來只有一個兒子安子禪,早就被反賊竇德砍了頭。后來過了許多年,她才遠赴大漠深處,嫁給頡利可汗為可敦。就這么幾年功夫,不足以讓她生出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
難道說,是大周別的郡主娘娘?
平哥兒把自己的疑慮問了出來。
許紹垂眸,骨節分明的手掌撫了撫自己的袍帶,道:“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大概是某個宗室女吧。不過,大周的宗室女,在大齊之內的,都死光了。她又是從哪里來的?”
前朝大周的那些郡主,在大齊立國之前,就陸陸續續死了一批。大齊立國之后,又陸陸續續死了一批。不管是正常死亡,還是“被死亡”,總之娶了這些前朝大周宗室女的人家,都不想留著她們…
當然很有可能,這些女人還是有孩子留下來的。
可是問題是,就算這女人是真的,她又是如何知龗道當年之事?!
許紹很清楚,當年他妻子跟人合謀,追殺齊伯世(大齊開國皇帝永昌帝)的妻子歐陽紫,是從齊伯世當時的小妾萬氏那里得來的消息,然后跟大周皇宮里面的蕭皇后合作。
萬氏已死,蕭皇后在毅郡王(現在的永徽帝)帶兵率先攻入長安的時候,就在宮里懸梁自盡了。
許紹很確信,這兩人都沒有泄露當時的真實情況。
因為如果有說過當時全部的情形,毅郡王,也就是現在的皇帝陛龗下永徽帝,是絕對不可能放過許紹,放過許家的。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雖然他的妻子沒有能讓自己的手下殺死歐陽紫,但是那不是他們不想,而是歐陽紫福大命大,被蕭祥生所救,最龗后只死了一個蕭祥生。
而蕭祥生,卻是如今重兵在手的封疆大吏——范陽節度使、柱國公蕭士及的親爹!
可以說,蕭士及一輩子的浮浮沉沉,都是從這件事上來的。
不然的話,也許他不會吃這么多苦,當然,他也不一定能爬上這么高的位置了。
而且從毅郡王一直對蕭士及的提攜照顧和信任來看,許紹十分確信,歐陽紫知龗道救她的是蕭祥生,而且也知龗道蕭祥生因這件事冤死在前朝大周的牢獄里。還有,歐陽紫應該將這件事告訴了她的二兒子齊義之(永徽帝),甚至永徽帝后來對蕭士及的所有恩寵,都是從這件事的源頭上來的。
這就是機會。
蕭祥生用性命給他兒子換來的機會。
當然,蕭士及本人出眾的軍事才能也是最重要的因素。
如果蕭士及沒有這樣的本事,他充其量也只是在永徽帝麾下做個弄臣,或者做個富家翁而已。
要能夠封侯拜將,做一方大員,還是要憑真刀真槍的真本事才行。
許紹思慮萬千,在他腦海里卻也只是一剎那間的事。
平哥兒道:“那女子說,她是從塞外而來。她娘當年遠嫁和親,她不算中原人士。”
“哦。”許紹應了一聲,覺得這倒也不是不可能的。當年和親的大周宗室女確實不少。而且和親的這些宗室女,明顯比留在中原的宗室女要厲害,她們不僅在別的國家活得風生水起,甚至還能影響中原的政局。
但是這樣的話,又有一個問題。
若是早早就和親的前朝大周宗室女,又怎會得知當年他妻子做的事?并且有他妻子傳送消息的信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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