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哥兒知道這一關是逃不掉的,也不喊冤叫屈,乖乖地跪了下來,嬉皮笑臉地道:“娘,您看我多乖?您讓我跪我就跪,讓我滾我就滾…”說完目光炯炯看著杜恒霜,恨不得杜恒霜厲喝一聲“滾!”,然后他就能趁機脫身了。
杜恒霜沒有被他逗樂,但是也沒有特別生氣的樣子,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平哥兒在旁看見娘這個樣子,心里咯噔一聲,暗道壞了…
娘平時疼他們這些孩子疼到護短的地步,從來沒有對他們發過火,可是平哥兒見過杜恒霜被惹惱了,沖別人發火的樣子,那是老爹親臨都擋不住的。
平哥兒急得不斷給陽哥兒使眼色。
陽哥兒有些有恃無恐,又加上從小自由自在慣了,早就習慣了自己拿主意。爹娘那邊說一聲就行了。親生兒子,還能故意為難他?
杜恒霜靜靜地看著陽哥兒,心中的無力感卻越來越深。
平哥兒和陽哥兒兩個孩子,真如蕭士及說過一樣,若是能把他們兩個捏在一起,只取長處,沒有短處,該有多好?
平哥兒為人溫厚,沉著大度,也有急智,但是不夠決斷,遇事經常猶豫。
陽哥兒風風火火,跳脫活潑,殺伐果敢,但是太過有主見,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完全不把別人放在眼里,包括爹娘。
孩子有主見當然是好事,但是太過有主見到自作主張,卻是比猶猶豫豫還要壞的毛病。
特別是他是蕭士及的兒子,他的一舉一動,也代表了整個蕭氏家族。
這一點,必須讓他認識到。
“…陽哥兒,別嬉皮笑臉地,趕緊向娘道歉,問問娘有什么主意。你說你怎么想的,如何突然想進宮做御林軍呢?你不是很喜歡軍營嗎?御林軍可不是軍營。你真的要在那個紈绔子弟扎堆的地方混日子?”平哥兒不斷給陽哥兒使眼色,希望他能回心轉意。
杜恒霜淡淡地道:“平哥兒,你出去,我要和陽哥兒談一談。”
“娘,陽哥兒還小,您別急,慢慢跟他說,他會明白的。”平哥兒嘆口氣,最后一次勸道,然后走了出去。
臨出去的時候。還體貼地將大門帶上了。免得院子里有些偷窺的目光。看到這一幕。
杜恒霜聽見大門輕輕闔上的聲音,還有眼前驟然暗下來的光線,閉了閉眼睛,輕聲問道:“說。你為何要進御林軍?”
陽哥兒沒想到娘還抓住這件事不放了,不耐煩地道:“娘,您要打就打,要罵就罵,反正我進都進了,您還能怎樣不成?”
杜恒霜怒極,伸手就往陽哥兒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個耳光。
那耳光扇得那樣用力,杜恒霜的手腕都差點扭出青紫。
陽哥兒就更不用說了,俊逸非凡的臉頰上頓時浮起五個手指印。他下意識用手捂住了臉。倔強地低下頭,不再說話。
杜恒霜從來沒有動過手。她五個孩子,從小到大,她連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過他們。
蕭士及有時候脾氣上來,還踹過陽哥兒和兩個小兒子幾腳。杜恒霜就從來沒有過,甚至連高聲罵他們都沒有過。
這一次,實在是氣得狠了,馬上就動了手。
陽哥兒被杜恒霜這一巴掌扇得清醒了些,開始隱隱覺得不妙。
以前他無論多調皮搗蛋,爹和娘都會護著他,這一次,難道不一樣了嗎?
陽哥兒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這一次可能真的很離譜,可是他放不下…他不親自進宮去見媚娘一面,他這輩子都放不下!
“你有臉說這種話?你知不知道,你這一次錯得有多厲害?你不跟爹娘商議,就擅自進宮做御林軍,你這是要把你爹娘往死里逼是吧?在你心里,那個女人比你的兄弟姐妹,你的爹娘族人,還要重要是不是?你是鐵了心,要為了她,跟我們整個蕭家為敵,是不是?!”杜恒霜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在空曠的中堂回蕩。
陽哥兒有些暈。他覺得很委屈。一人做事一人當,他不過是想進宮見一見媚娘,跟她說幾句要緊話而已,怎么就被娘拔高到跟家族為敵的地步?!——他不服!
陽哥兒臉上露出忿忿不平的神情。
“你還不甘心?覺得我冤枉你?”杜恒霜用手指著陽哥兒的頭,手臂微微顫抖。她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的憤怒。
陽哥兒一咬牙,抬頭反問道:“難道不是嗎?我進御林軍,是生是死,都是我一個人的事,娘這樣說…”
杜恒霜實在忍不住,抬手往陽哥兒臉上又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
“好,是你一個人的事!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就打死你,也是你一個人的事,免得你進宮闖下滔天大禍,讓我們全家為你一個人陪葬!”杜恒霜沉聲說道,腦子里迅速想著法子,要如何把陽哥兒關起來,趕緊送回范陽。
陽哥兒腦袋被扇得往旁邊晃了晃,臉上更是一陣劇痛。他覺得嘴里有些甜絲絲的腥味兒,知道應該是被打得牙齒出血了,但還是忍著一聲不吭,倔頭倔腦地道:“那娘就打死我好了!——如果打不死,我還要進宮!”
“你當我舍不得殺你?!”杜恒霜實在對陽哥兒失望透頂,她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陽哥兒還執迷不悟,真不知道是她和蕭士及教得太好,還是教得不好…
“娘要殺就殺,老是扇人耳光算什么英雄好漢!”陽哥兒氣急,騰地一下子從地上站起來,跟杜恒霜對視。
杜恒霜這才發現,才十四五歲的陽哥兒,已經比她高半個頭。
雖然杜恒霜在女子當中也是高挑個子,但是跟陽哥兒比,居然還矮了一截。
“跪下!”杜恒霜又厲聲喝道。
陽哥兒瞪了杜恒霜半晌,還是不情不愿地跪下了,嘟噥道:“娘,您就別小題大做了。我就是進宮一趟…”
“進宮?”杜恒霜冷笑,“你想見媚娘,趁早跟我說。我帶你明公正道地進宮去見她,有何不可?你偷偷摸摸去做御林軍,就能見到媚娘了?”
一下子被杜恒霜喝穿心事,陽哥兒嚇得身上一抖,臉色發紅,不過好在剛才被杜恒霜扇了兩耳光,已經紅透了,再看也看不出端倪,便心安理得地道:“娘,這個…是我和她的事。我不想爹娘插手…”
“你和她的事?人家有把你放在眼里嗎?你也不想想。就剃頭挑子一頭熱!你知不知道。人家不喜歡你,你還要胡攪蠻纏,沒有多少女子會對你心生好感的!”
“那可不一定!不是說,烈女怕纏郎嗎?!”陽哥兒毫不猶豫地道。
“啊呸!賤人才怕纏郎!正常的女子見了自己討厭的人糾纏自己。只會恨不得一刀宰了他,還怕纏郎?!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杜恒霜氣得累了,往身后的榻上坐了下來。
陽哥兒見狀,忙膝行過去,雙手攥起拳頭,輕輕給杜恒霜捶腿,一邊低聲求饒:“娘,您別生氣了,我就是進御林軍而已。不會給家里惹禍的,您放心…您要還不高興,就再打我幾下,好么?”
杜恒霜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冷靜。然后問陽哥兒:“你到底想怎樣?你見媚娘一面,又有什么用處?她已經是陛下的才人了,你懂不懂?才人,就是她已經嫁人了!你試試去糾纏別的嫁了人的小媳婦,人家男人不拿刀砍死你才怪!——我警告你,別想打歪主意。你若是真的想進宮跟媚娘勾搭,我自己親手殺了你,也不會讓你送上門給別人殺!”
“嫁了人又怎樣?我喜歡她,想要跟她在一起,有什么不對?”陽哥兒不甘心。十四五歲的少年初入情網,沒有什么東西,能比得過他心中的女神。
“有什么不對?應該問有哪一條是對的吧!媚娘如果嫁的是一般人,你去勾引她,最多你被人家丈夫打死。但是媚娘的男人,如今是天子,是陛下,是皇帝!你勾引皇帝的女人,是想全家跟你一起陪葬吧?!——還有,陽哥兒啊陽哥兒,你真以為你是天下第一,只要你喜歡一個女子,那個女子就愿意跟你在一起?你別把咱們一家大小的性命都賠上了,結果人家還是看也不看你一眼!我的兒子,怎么變成這樣!”杜恒霜痛心疾首地道。
“不試試怎么知道?”陽哥兒還是不服,但是氣焰已經小了很多。
“你沒有試嗎?我以為你已經試了十幾年了。人家還是沒有放在心上,毅然決然地進了宮。”杜恒霜譏諷說道。
“那是陛下宣召,她不去不行!”陽哥兒兀自嘴硬。
媚娘走的時候,陽哥兒不在府里。他一直以為,楚媚娘進宮,是被逼的。因為爹娘不讓他們在一起,因為他們輩分有別…
但是現在聽娘說的話,好像不僅僅是這個原因?
但是陽哥兒拒絕去想那個真正的原因。在他看來,媚娘是被逼的,他進宮,是要解救媚娘于水火之中。
母子倆都是一樣的脾氣,便成了僵局。
“你給我好好反省,我去找人說情,說你病了,沒法進御林軍。”杜恒霜站起身,留陽哥兒一個人在屋里待著。
杜恒霜出去以后,馬上就想到安子常。
陽哥兒最近一直往安國公府跑,聽平哥兒說,還跟安子常吃酒。
能夠這么快達成進御林軍的愿望,除了安子常,杜恒霜想不到有別人會幫陽哥兒這個忙。
她倒是不怪安子常。她相信安子常不知道陽哥兒對永徽帝才人楚媚娘的心思。如果他知道,應該是打死他也不會幫陽哥兒這個忙的。
也因為沒人知道,所以在別的人看來,這件事真的是無足輕重的一件小事,他們會不明白,杜恒霜為什么要發這么大火…
恐怕連平哥兒現在都站在陽哥兒一邊。
杜恒霜撫了撫額頭,還是去了安國公府一趟,先找了諸素素,對她道:“你幫我問問安子常,能不能把陽哥兒從御林軍里踢了?”
諸素素才剛知道安子常幫了陽哥兒一個忙,也知道陽哥兒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正有些心虛。聞言忙道:“怎么啦?他進御林軍,不是還不錯嗎?雖然跟著柱國公也好,但是在長安做兩年御林軍,出去更有資歷吧?”
杜恒霜想了想,道:“我也不是完全不同意他進御林軍,但是他做這樣大的決定,完全沒有讓我和他爹曉得。這個苗頭太壞了,我不能讓他以為他能為所欲為,出了事,永遠有爹娘叔伯給他兜著。——他以后進御林軍可以。但是這一次。我不能讓他得償所愿。”
這樣說。諸素素有些理解了。
這么大的決定,偷偷瞞著爹娘,確實不像話。
諸素素便道:“我去把國公爺叫來,你自己跟他說吧。”
杜恒霜點點頭。在諸素素這里等了一會兒,就看見安子常笑著進來了。
杜恒霜就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安子常見她雖然盡量平和,但是全身繃得緊緊地,一看就是出了大事的樣子,皺了皺眉,道:“陛下才剛同意了,又說不去,豈不是讓陛下生疑?”
“那可怎么辦?就這樣隨了他的意?”杜恒霜很是不甘心。
“堵不如疏。既然他想進宮做御林軍,一定有他的理由,把他的理由找出來,然后看看可不可行,這樣可以嗎?”安子常試探著問道。
杜恒霜一窒。真正的理由她可不會說。就算跟安子常、諸素素這樣的生死之交,她也不能說。——因為事關重大,而且,她也要給她兒子留些臉面…
“我覺得吧,陽哥兒雖然喜歡自作主張,但是并不是一個不分輕重的孩子。不如你好好跟他說說,看看有沒有轉圜的余地。不然的話,你知道的,孩子心里若是有了刺,說不定以后會戳得更痛。”諸素素也看了出來杜恒霜有難言之隱。既然杜恒霜不說,她更樂得不問。她相信如果能說,對方一定會說的。現在不說,也是為大家好。而且她家男人還是“幫兇”之一…諸素素忍不住瞪了安子常一眼。
安子常訕訕地道:“你們都別急,我去跟陽哥兒說說,說不定能勸他一勸。”
“不用了。我回去問問他。”杜恒霜站起身告辭,又道:“不過,如果我勸得他回心轉意,這離職之事,還望安國公幫著周旋周旋。”嘴里雖然說著周旋,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諸素素忙道:“這是自然,他開的頭,當然要他去收尾。——是吧?”警告地看著安子常。
安子常忙點頭,“我會盡力。”
杜恒霜回到柱國公府,對還跪在中堂屋里的陽哥兒道:“我給你個機會見媚娘,但是你要答應娘,不能擅做主張。進宮做御林軍,就做御林軍,不要擅闖內宮,聽見沒有?——你給我發個誓。”
陽哥兒沉默許久,終于被杜恒霜逼著發了誓,答應在宮里做御林軍的時候,不去找機會見媚娘。
杜恒霜便給蕭士及去了一封信,說有事,要暫時在長安停留一陣子,可能要臘月中才能回范陽。
第二天,陽哥兒就去了御林軍的衛所報到,領了服飾,穿戴好了,又排班站崗巡邏。
杜恒霜進了幾次宮,先見了陛下,然后見到太子殿下齊治。
齊治見了杜恒霜很是親熱,真的把她當長輩敬重。
永徽帝對她也很客氣,知道媚娘是她遠親,又讓她去內宮見媚娘。
杜恒霜忙應了,跟著宮女內侍去媚娘住的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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