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兒的姿態放得這樣低,聲音那樣柔和,而且這樣小心翼翼,完全是為了他著想…
封裴敦一瞬間對夢兒憐惜無比,他笑道:“只要你不嫌棄嶺南是化外之地,愿意跟我回去,我自然是愿意的。”路上總得有人照應。他如果不帶著夢兒,也得帶些婢女和婆子,總是要用人的。
再說夢兒一點都沒有想過要進他的門,很是規矩,從不做越雷池一步的事情。她知龗道他的伯爵府在哪里,但是自從被他養在這所外宅之后,夢兒真是足不出戶。說起來,夢兒比穆夜來其實更有士族小娘子的風范。
因夢兒是在他們封家長大的,穆夜來…卻是昭穆九姓的后人。
昭穆九姓從安西而來,習俗禮儀本就不能跟中原的士族相提并論。
“好吧,你收拾收拾東西,我明兒過來帶你一起離開長安。”封裴敦笑著說道,起身離開外宅,這才回伯爵府去。
他一回去,伯爵府的內院立刻掌上燈,各個院子都忙亂起來。
“什么?老爺明兒就要走?!真是太突然了…”邵氏喃喃說道,取了一襲寢衣過來,與封裴敦換上。
封裴敦將袖子挽上來,對她溫言道:“朝廷中的事,你不懂的。你只管在長安安心養胎,我一個人帶著屬下回去就行了。在那邊辦完事,還要回來的。”
邵氏點點頭。她的身孕來之不易,就算封裴敦提出帶她一起回去。她也是不肯走的。——怎么著也要把這孩子生下來再走。
“帶四個丫鬟吧,都是你以前用的熟慣的,再帶兩個婆子,也好來往傳話。”邵氏說著,起身要去吩咐自己的人手。
封裴敦叫住她,“不要那么多,兩個丫鬟,兩個婆子就夠了。你和夜來也是要用人的時候,我不在,你們倆更要互相扶持。內院里的人手不能少。我就去外院叫幾個就可以了。不用從你這里抽人。”封裴敦為了夢兒,不想讓邵氏的人知龗道。他還不曉得,邵氏已經從穆夜來那里知龗道了這件事。
邵氏看了看封裴敦,恍惚明白封裴敦的意思。抿嘴笑道:“那好。我就托一次大。老爺自己去外院叫人服侍就行。我只看著內院。跟妹妹兩個人平平安安生下孩兒,就是幫老爺的忙。”
封裴敦對邵氏的大度很是窩心,不由對自己前一陣子有意疏遠她的行為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道:“我知龗道的。不管怎么說,這家里你是大的,這里里外外都是你的責任,你肩上的膽子也不輕…”
話還沒說完,就從門口傳來穆夜來帶著一絲哭意的聲音。
“老爺?老爺?您在里面嗎?我聽說老爺要回嶺南,明兒就走,是這樣嗎?”一邊說,一邊自己不由自主打來簾子走了進來。
邵氏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不過她馬上低下頭,沒有讓封裴敦和穆夜來看見她臉上的臉色。
等她再抬起頭,已經恢復常態,笑著道:“妹妹來得正好,我和老爺正在說這件事呢。老爺明兒一大早就要起程,妹妹有什么話要跟老爺說,可得趕緊說,晚了就來不及了。”
穆夜來眼淚汪汪地看著封裴敦,又問了一句,“是嗎?——老爺,我只信您的話。您說是,就是。您說不是,就不是…”言下之意,就是她信不過邵氏。邵氏剛才說的話,她當是放屁…
封裴敦有些驚訝。前些日子他只親近穆夜來的時候,還不覺得穆夜來對邵氏這樣無禮。因為那時候,他把邵氏和自己的嫡長子當做對頭,自然別人越對他們無禮,他看著心里越舒服。
現在他跟夢兒混了些日子,夢兒在他耳邊可沒少給穆夜來上眼藥,同時幫邵氏說了不少好話,弄得封裴敦現在看見穆夜來,又覺得穆夜來實在有些過份。
封裴敦沉下臉,“你別渾說。我不在家里的時候,這個家是大夫人做主,你不要自作主張。如果吃了虧,我可是不管的。你記好了。”
穆夜來的眼淚本來是擠出來的,為了讓封裴敦看見她的模樣兒,心生憐惜而已。
這會子被封裴敦幾句重話一說,得,穆夜來也不用裝了,眼淚簌簌落下,哭得梨花帶雨,扶著腰身,挺著快八個月的肚子給邵氏跪了下來,哽咽著道:“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您幫我向老爺解釋一下啊,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不信姐姐的話。只是跟老爺比起來,姐姐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確實沒有老爺高。老爺在這里的時候,我眼里心里只看得見老爺,也只聽得見老爺,沒有看見姐姐,沒有把姐姐放在心上,是我的錯。但是我確實改不了啊…”
又哭著膝行到封裴敦面前,抓著封裴敦的寢衣下擺,揚起一張淚痕淋漓的小臉,道:“老爺,我不是自作主張,也不是不把姐姐放在眼里。我實在是管不住自己。——只要老爺在我面前,我真的看不到別人。心里眼里都是老爺…”
封裴敦本是有些生氣,但是被穆夜來這樣一說,頓時大為感動,又極是得意,心里那一份身為男人的虛榮心得到莫大的滿足。
但凡男人,不管喜不喜歡一個女人,只要那個女人對他表示出發自內心的癡戀和愛慕,只要那個女人生得不算很丑,男人都會對這樣的女人心生憐惜。
穆夜來不丑,不僅不丑,而且還很漂亮。不僅漂亮,還給封裴敦做了二房,生了一個兒子,如今肚子里還有一個孩子。
在這樣的攻勢下,封裴敦馬上將剛才對穆夜來剛剛生起來的不悅拋之腦后,不僅不再怪她。而且親手將她扶起來,攬在臂彎,轉頭對邵氏道:“你也太嚴厲了,瞧把她嚇的。她也不是不尊重你,她是身不由己。我就看重她這一份毫不掩飾的真心真意,是別的女人身上沒有的。你以后也別對她太嚴苛了,不說看在她有身孕份上,就看在我份上吧。家和萬事興,咱們一家人和和氣氣過日子,不好么?”
這一番話。只說得邵氏連強忍的怒意都掩飾不下去了。她手里捏著帕子。被氣得非同小可,冷笑道:“也罷,你們郎情妾意,快離了我這里。我再看下去。都要長針眼了!——快走吧。可別讓我們二夫人再朝思暮想了。”
穆夜來被邵氏的一番話說得更加瑟縮,偎在封裴敦懷里瑟瑟發抖,怯生生地道:“姐姐。你是不是生氣了?可是我已經解釋了,我確實沒有法子。我心里…”
“你夠了!”邵氏厲聲打斷她,實在不想聽她再說那些惡心的話,“你也是二房夫人,有誥封的,不是外面以色侍人的娼妓!你可給我檢點一些!”
封裴敦聽出來邵氏很生氣,但是邵氏雖然占理兒,但是說出來的話,就是沒有穆夜來得他的心。
他看著邵氏搖搖頭,道:“你已經是原配正室了,還要怎樣呢?就不能軟乎一些,給別人一個活路?”
邵氏快被氣昏了頭,正要反唇相譏,猛然看見站在她對面的婆子如殺雞抹脖子般不斷對她使眼色,才猛地醒悟過來,深吸一口氣,正色道:“老爺,我從來沒有不給我活路。不給人活路的,是您懷里這個心里眼里只有您的二房夫人。——也對,就是因為她心里眼里只有您,沒有別人,才對您在外面養的外宅恨之入骨,幾次三番來找我,要我對付那位可憐的姑娘,都讓我擋回去了。”
邵氏實在忍不住了,本來不想在封裴敦面前主動提起他的外室夢兒,但是穆夜來咄咄逼人,用示弱來打擊她,她可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穆夜來一聽急了。她沒想到邵氏居然當著封裴敦的面把這件事說了出來。明明是邵氏攔著她,不許她跟封裴敦說這件事,現在卻又拿出來賣好,還把污水潑在她頭上,實在是太惡毒了…
“老爺,我…”穆夜來可憐兮兮地抬頭,想否認這件事。
邵氏這時已經冷靜下來,她閑閑地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笑道:“二夫人可別說不知龗道這件事。跟你偷偷去老爺外宅的車夫、丫鬟和婆子,我隨時可以把他們叫過來說話。”
穆夜來的瞳孔猛地一縮,難以置信地看著邵氏。——這個女人,什么時候變得這樣精明了?居然把自己的車夫、丫鬟、婆子都記得清清楚楚…看來她還是小看她了。
封裴敦滿以為自己把這件事瞞得緊緊的,沒有人知龗道。而且他本來也是不想讓別人知龗道的。因為夢兒畢竟以前跟過他的堂弟封儉,而且還給封儉生了一個孩子。雖然后來孩子夭折了,夢兒也被封儉賣到萬花樓,兩人的情份是沒有了,但是這些事,卻沒法對外人說。
在外人看來,就是封裴敦占了自己堂弟的女人。這個名聲如果傳出龗去,是有些不好聽。
沒想到,他自以為瞞得好好龗的事情,卻已經被人拆穿了,封裴敦一時臉上火辣辣的,輕輕往旁邊挪了挪,和穆夜來隔開一段距離,沒有像剛才一樣攬著穆夜來了。
穆夜來心念電轉,暗叫一聲“不好”,同時察覺到封裴敦舉止的變化,心里更是又酸又苦又澀。
她剛才得罪了邵氏,封裴敦不僅不怪她,還為她說話,叱責邵氏。可是現在知龗道她想對夢兒下手,封裴敦卻不由自主地遠著她。
封裴敦的心現在偏到哪里去了,還用別人說嗎?——這還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兒!
穆夜來垂下頭,用帕子拭了拭淚,一心想要挽回在封裴敦心里的地位,可是要怎么做,她一時六神無主,不知龗道該從何處下手。
剛才的話,已經說過一遍,貌似已經不管用了。
在穆夜來尋思的當口,邵氏已經有了決斷。
她對封裴敦頷首道:“老爺,我是不在乎您納多少個妾室的。只要您喜歡,你想納多少就納多少…”
穆夜來猛地抬頭,抓住了邵氏話里的漏洞,細聲細氣地道:“姐姐這么說,你是心里沒有老爺吧?——只有心里沒有男人,才不在乎男人納多少妾,有多少女人。姐姐,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經過剛才那一番“心里眼里只有老爺,所以看不見大夫人,從而無視大夫人”說辭的洗禮,邵氏對穆夜來現在的伎倆已經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她笑著搖搖頭,道:“二夫人,不是我說你。你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以己度人。你說的那些話,那些作態,其實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卻要套在別人頭上,實在是太想當然了。”
“你什么意思?”穆夜來警醒起來,生恐邵氏再給她挖個坑。
“我的意思很明顯。你剛才說,你心里眼里只有老爺,又說,我心里沒有老爺,才不在乎老爺納妾。其實這不過是你自己見不得人的想頭。你對老爺現在心坎里的人,肯定已經恨之入骨要除之而后快了,當然,這些事,問了你也不會回答的,是不是?所以你才來我這里三番五次下蛆,想讓我收拾那個姑娘,是不是?你這樣做,都是因為你心里眼里只有老爺,所以才容不下別人的女人,是不是?”
邵氏一連串的“是不是”問出來,穆夜來完全張口結舌,發現自己怎么回答都是錯。
她說是,那她就是個妒婦。她說不是,就在打自己的嘴,表示自己其實心里沒有老爺…
這個坑,她跳或不跳,都會栽個大跟斗…
穆夜來眼里閃過一絲極為怨毒的精光,然后在封裴敦看過來之前,趕緊低下頭,依然露出一副被邵氏“欺凌”的可憐兮兮的模樣。
邵氏并不愿意放過她,繼續說道:“我跟你不同。我正因為心里有老爺,所以希望老爺過得稱心如意。老爺喜歡的,我都喜歡。老爺不喜歡的,我都討厭。老爺愛納妾,我也疼那些妹子。不為別的,就因為她們是老爺心愛的人,我愛屋及烏而已。”
“老爺,這件事既然被我知龗道了,我自然不能讓這位妹妹流落在外。我馬上備車,將她接進來,明兒讓她陪老爺回嶺南吧。”邵氏當機立斷,要把夢兒索性接進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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