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侯大公子帶著隨從離開長安城不久,呂夫人就帶著自己的大兒子呂大郎來到柱國侯府做客。
原來呂大郎是奉皇命將南寧郡王齊孝恭送回長安,如今他馬上就要回江陵歸到蕭士及麾下了。
呂夫人知龗道大齊的將領在外征戰,家眷是很難跟他們聯系的,除非有人親自帶信,所以特意帶自己的大兒子過來見杜恒霜,問杜恒霜有沒有什么東西給蕭士及帶過去。
杜恒霜就把自己準備的信和包裹請呂大郎給蕭士及帶到江陵。
呂大郎鄭重接過,向杜恒霜保證一定會帶到。
杜恒霜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如果這樣都不能帶到,那就是天意如此。
穆侯大公子先離開長安,沿途倒也順暢。他心急要趕緊借到銀子,就催著隨從跟他日夜兼程,只十來天就來到江陵蕭士及的戰艦駐扎的地方。
先前蕭士及和齊孝恭帶著的大齊軍隊一路南下,沿路順便剿匪,將大齊從北到南清理了一遍,穆侯大公子這一路行來,除了行色匆匆,基本上沒有什么困難的地方。
大齊戰艦駐扎的地方,戒備森嚴,當然不是一般人能隨便進的。
穆侯大公子試了各種法子都進不去,最龗后不得已,拿出了妹妹穆夜來給他的太子的一枚令符,才得以進入軍營,見到蕭士及本人。
那枚令符本來是太子妃給穆夜來準備的,讓她跟著蕭士及下江南用的。結果穆夜來突然斷了腿。不能跟著蕭士及下江南,才懸空了。
這次好歹派上用場。
穆侯大公子被蕭士及的親兵恭恭敬敬請到蕭士及的戰艦上,道:“大公子,您先坐一會兒,我們將軍去巡船去了,要等一會兒才會回來。”
“巡船?”穆侯大公子很是驚訝,“他不是將軍嗎?哦,不對,齊郡王被召回長安了,他應該是征南大元帥才對啊?還用自己去巡船?你們這些底下人是做什么的?”聲音中很是不滿。覺得蕭士及這人真不愧是寒門庶族出身。不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他是元帥啊,還和小兵一樣做這些差事…
一邊想,一邊搖頭。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蕭士及的親兵斜著眼脧了穆侯大公子一眼。暗道哪里來的這個活寶?口氣倒是不小…面上倒是不敢怠慢。因這人雖然不著調兒,可是身上帶的卻是太子的令符,這親兵可是知龗道。自家侯爺如今跟太子一派打得火熱,太子派來的人自然都要好好招待的,就笑著道:“大公子有所不知,雖然齊郡王被召回長安,可是他的征南大元帥一職卻沒有授給我們侯爺。好在如今這里職位最高的人就是我們侯爺,是不是元帥不那么重要。”
“啊?還不是元帥啊?!”穆侯大公子覺得自己的腰桿又挺直幾分,咚地一聲在竹榻上坐下來,伸長了腿道:“真是把你家爺累死了。快,給我上點兒吃的,好幾天沒有吃好喝好睡好了,我今兒可要好好養一養。”他從小就在穆侯府養尊處優,長大之后,文不成、武不就,就學會了一身吊兒郎當的紈绔習氣。
穆侯對他也沒多大指望,只要能平平安安守著穆侯府傳承下去就夠了。反倒是兩個女兒,讓穆侯覺得還能靠一靠,為穆侯府以后的發展打下好龗的基礎。
穆侯大公子這輩子除了憂心自己的世子之位會被人搶了,別的萬事不掛心。
蕭士及的親兵囑咐船上的廚子做了兩個小菜,服侍穆侯大公子吃了,又打熱水讓他沐浴。
穆侯大公子換上自己帶來的干凈里衣,舒舒服服睡到了蕭士及的竹榻上,很快就鼾聲隆隆,睡過去了。
那親兵搖搖頭,回到門口站崗。
另一個站崗的親兵悄聲道:“要不要去叫侯爺回來?”
那親兵沉吟道:“還是不要了。如今軍中有了疫病的來頭,侯爺是帶著隨軍郎中去巡船的,務必要把那些已經有發病來頭的兄弟都帶走,集中到幾條船上去。這樣的事兒,沒有侯爺在場,是沒法子無聲無息辦下來的。”
另一個親兵跟著嘆息道:“是啊,齊郡王拍拍屁股走了,卻將這一個爛攤子留給侯爺。我們來的時候,三千戰船,如今不到一千。齊郡王把他帶的兵快打光了,只剩下我們侯爺的嫡系軍將。陛龗下不召齊郡王回去,他自個兒也待不下去。”
想著蕭銑那邊最近的虎視眈眈,好幾次趁機趁著大霧天偷襲他們的小波戰斗,兩個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你說,太子派這位來做什么?”那親兵對穆侯大公子很是好奇。
另一個親兵嬉笑道:“誰知龗道呢?也許是要給我們侯爺增兵。畢竟這一仗打下來,如果不能打贏,太子多丟面子。——咱們侯爺可是太子的人…”
兩人說著話,眼角的余光卻見一個高大的人影從船下魚躍而上,站到他們面前,正是蕭士及回來了。
齊郡王走了一個月,蕭士及整個人都變了樣兒,臉上總是胡子拉碴,眉更黑,眼更深,膚色已經接近金棕色,頭上戴著齊眉的鐵盔,身上鐵甲儼然,一站到船甲板上,甚至將船身壓得往下沉了沉。——可見他一身的鐵甲有多重。
“將軍!”兩個親兵一起給他行禮。
蕭士及淡淡點頭,往前走了兩步,卻在門口停住腳步,皺眉道:“里面是誰?”
兩個親兵一愣,繼而聽到從艙里傳來的有節奏的鼾聲。
一個親兵笑著道:“那是太子派來的特使。”
“太子?”蕭士及的眉頭擰得更緊,“太子做什么派人來?我怎么事先不知情?”
另一個親兵將太子的令符送上。
蕭士及接過來仔細瞧了瞧。確定是太子的令符無誤,才掀開簾子進去。
一進去,就看見一個年輕男子四仰八叉睡在他的竹榻上,將他竹榻上枕頭和狼皮褥子掀得亂七八糟。
蕭士及看著他有些眼熟,走近了瞧,才想起來這人好像是穆侯府的大公子,也就是穆夜來的大哥,如今穆侯府的世子。
他來做什么?還拿著太子的令符?
蕭士及一下子就想到會不會跟穆夜來有關。據他所知,穆夜來手里也有太子的令符,是太子妃為她從太子那里弄的。
蕭士及眉頭微蹙。道:“把他送到客艙。以后我不在。不要領人進我的船艙睡覺。”
兩個親兵委屈地應了。他們也不是故意把穆侯大公子領到這里來睡覺的。他們本來是讓穆侯大公子在這里等一等,結果這位大少爺吃飽喝足洗白白之后,就自來熟地在人家床上睡著了,還真是心寬…
蕭士及從船艙里面退出來。看著兩個親兵進去。將穆侯大公子抬出來。往客艙行去。
這位大公子似乎累得狠了,就這樣被人抬走了,都還在呼呼大睡。
蕭士及露出一絲微笑。進到自己艙里,隨便洗了洗,也倒下睡著了。
一夜睡到天亮,早上醒來的時候,還有些累得睜不開眼睛。
不過穆侯大公子倒是早早地醒了,笑嘻嘻地過來要見蕭士及。
蕭士及的親兵當然擋著他,不讓他進來。
穆侯大公子沒當回事,直接扯著嗓子喊起來,“柱國侯,我代我妹子看你來了…”
蕭士及慢慢地從榻上坐起來,甩了甩頭,冷冷地道:“在主將門前喧嘩,該當何罪?!”
外面的親兵領命,拿塊破布將穆侯大公子的嘴堵上,然后將他綁在船首的桅桿上。
懸在桅桿上,一低頭,腳下就是深深的江水,穆侯大公子驚嚇之下尿了褲子…
“沒出息的東西…”兩個親兵很是不屑,忙站到上風口的地方。
蕭士及起身了,在里面叫了一聲。
親兵趕緊給他端了洗臉水過來,又送來早食。
蕭士及梳洗之后,慢慢吃了早食,才淡淡地道:“把他放下來吧。”
一個親兵出龗去解開繩子,將穆侯大公子放了下來。
穆侯大公子這才知龗道厲害,對那親兵諂媚地笑了笑,縮手縮腳跟著他進船艙里去了。
蕭士及端坐在書案之后,看著他淡淡點頭,問道:“可是太子派你來的?”
穆侯大公子連忙搖頭,“不是!當然不是!”
蕭士及的臉色沉了下來。
兩個親兵見狀,忙退了出龗去,順手將船艙門帶上。
穆侯大公子這才定睛看了蕭士及一眼,發現他整個人顯得更加彪悍陰郁,但是臉上也憔悴許多,眼里都是紅血絲,想是累得…
穆侯大公子忙道:“是這樣的,我三妹很是想你,再加上我家又出了點兒事情,所以她囑我過來給你送封信,免得你惦記。”
蕭士及低下頭,看著自己面前的書本,聲音沙啞地道:“你們的家事,如何要讓我這個外人知曉?你還是回去吧。這里不是你能待的。”
居然看都不想看,一口回絕了穆侯大公子的提議。
穆侯大公子一下子愣住了。他想過很多情況,就是沒有想過蕭士及會一口回絕這個狀況。——不會這么絕情吧?
“柱國侯,是這樣的,我三妹現在真的很慘啊。你幾個月前在長安還跟她出雙入對,連你的夫人都退了一射之地,你不會現在不認賬了吧?”穆侯大公子有些急了,事情跟他想象得不一樣,這蕭士及,怎么提上褲子就翻臉不認人了?這樣可不好…做人要講人品,嫖資和賭債都是不能賴的…剛想完,穆侯大公子就想扇自己兩個耳光,瞧他都亂七八糟想些啥?自己的妹妹,金尊玉貴一樣的人,怎能和那些婊子一樣相提并論呢?他真是該打…
穆侯大公子心里七上八下地,不顧蕭士及的反對。還是把穆夜來的第一封信拿出來,放到蕭士及的案頭,委屈地道:“柱國侯,你不知龗道,自從你離開長安,我三妹就吃足苦頭。在諸氏醫館養了幾個月的傷,居然花了五萬兩銀子,把我們家的銀子掏得精光。”
蕭士及本來很是疲累,又一心在防治軍中剛剛流行起來的疫病上頭,只是礙著情面。心不在焉地聽穆侯大公子說著話。
見穆侯大公子把穆夜來的信放到他案頭。他也就拿起來瞧了瞧,看看有沒有杜恒霜的消息。
一目十行看過去,見滿篇都是說著她自己的事情,又是嫡母為難。又是和姨娘吃不上飯。看得人心里更加煩躁。——他自己還有一大堆事兒沒有理清楚呢。穆夜來在長安錦衣玉食,居然還抱怨日子不好過。那他們這些將士在江陵水土不服,吃不好睡不好還隨時有生命危險又算什么?
蕭士及嗤笑一聲。將穆夜來的信放下,對穆侯大公子道:“我知龗道了,你回去吧。”
穆侯大公子瞠目結舌。——就這樣?什么都不問?說好龗的噓寒問暖呢?說好龗的心有靈犀呢?說好龗的不用開口就給銀子呢?都在哪里?都在哪里?都是他媽的騙人的!
穆侯大公子出離憤怒了,正要發火,就聽外面又傳來親兵的聲音,“侯爺!呂郎將回來復命了。”
呂郎將就是呂夫人的嫡長子呂大郎。他比穆侯大公子晚一天離開長安,但是他到底是在軍中歷練過的,走得比穆侯大公子快,而且穆侯大公子昨兒又貪舒服,睡了一晚上才來見蕭士及,而呂大郎卻是昨晚一夜沒睡,連夜趕過來的。
居然跟穆侯大公子前后腳到了蕭士及的戰艦上。
蕭士及臉色舒緩下來,道:“讓他進來。”
呂大郎推開船艙的門進來,笑著行了禮,看了站在蕭士及面前的穆侯大公子一眼。他跟穆侯府不熟悉,跟這位穆侯大公子根本就不認識。
蕭士及沒有介紹的意思,只是對穆侯大公子道:“你先下去,我這里有公事,等辦完了,我再找船送你回去。”
穆侯大公子沒有連銀子的邊兒都沒有摸著,當然不會馬上就走,連忙道:“您先忙,我一會兒就來。”說著趕緊轉身離去,生怕蕭士及把他立馬就趕走了。
等穆侯大公子走了,呂大郎才笑著把長安的情形說了一遍,又把文書拿出來正式交接。
等這些正事都辦完之后,呂大郎才拿出杜恒霜的信,還有她托他帶來的包裹,笑嘻嘻地道:“侯爺,我走的時候,我娘帶我去您府上坐了一坐,正好您夫人托我給您帶封信,還有個包裹,請您查收。”
蕭士及一下子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這三個月以來,他第一次收到霜兒給他的信和包裹!
蕭士及的心怦怦地跳起來。這么長時間,他寫了好些信回去,也送了不少東西回去,霜兒都不聞不問,那種淡然處之的態度,讓他很是不舒服。
現在她終于想通了?
蕭士及心里一喜,手在那封信上摩挲來去,竟然舍不得打開。
呂大郎見狀,抿著嘴一笑,就退了出龗去,把船艙留給蕭士及一個人。
蕭士及顫抖著手,終于打開了杜恒霜的信。
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張宣紙,上面似乎還有淡淡的玫瑰芳香,就跟霜兒身上的香味一樣,淡淡的,卻沁人心脾。
展開宣紙,上面只寫了一句話,“家里一切安好,勿念。”下面還有兩個歪歪扭扭的“平”、“安”,以及一個胖胖的小腳丫印兒。
蕭士及一下子就看出來,這是他三個孩子的“墨寶”。
平哥兒和安姐兒寫的平、安二字,尚在襁褓中的陽哥兒用小腳印的足印…
這是他們一家人啊…
蕭士及抱著信,笑得有些傻兮兮的。
他有股苦盡甘來的放松和舒坦。特別是看過穆夜來哀哀怨怨寫的穆侯府的一堆破事之后,再看霜兒別出心裁的信,更讓他覺得溫暖和安心,而且還能感受到霜兒對他說不出口的思念,讓他很是窩心。
再打開包裹,他看見了兩雙千層底布鞋,那針線一看就是霜兒親手做的,不算很好,但是也絕對不差。兩雙到膝蓋的牛皮長靴,看著就讓人高興,他馬上拿來換上,還在船艙里走了幾圈。
走回到座位上,他又翻開包裹,看見了霜兒放在里面的天竺棉布做的里衣。
蕭士及幾乎是下意識翻開衣裳內褶,果然看見里面繡的那個娟雅的“及”字。小時候,霜兒第一次學做衣裳,就是為蕭士及縫制單衣。那時候,蕭士及讓她在衣裳內側繡上自己的名字,霜兒就繡了個“及”字。他見了,對她說,他會是她一輩子的及哥哥…這件事,只有他們兩人知龗道。
再往里翻,另外還有一個小小的錦盒,打開來,里面是一雙赤金腳鈴,正是小女孩的尺寸。錦盒底下墊著一張紙,寫著短短的兩句話:“英雄凱旋日,妾身胡旋時…”這腳鈴是當初霜兒回洛陽,兩人少年分手的時候,她對他的承諾。
蕭士及一時心潮澎湃,不能自已。霜兒這么久沒有只言片語,他心里實在煎熬得狠了,但是又不能抽空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每每只有從穆夜來的信里尋找霜兒的蹤跡。
但是這三個月來,穆夜來明顯說她自己的事越來越多,說霜兒的事情越來越少。蕭士及的思念得不到撫慰和釋放,漸漸積壓下來,性子越來越陰郁。他幾乎都在懷疑,霜兒是不是心里真的沒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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