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已離岸十余米。
碼頭上的短襟漢子坐在石墩上,瞇縫著眼假寐,實際上心神全在畫舫之上,稍有不對勁,便能一掠數丈登船護公主。
小黑炭依然坐在醉燕樓臺階上,哼著青樓小曲兒,慢慢的吃著手中的糖葫蘆。
很珍惜的樣子。
碼頭上那顆大榕樹,枝葉繁茂。
無人發現,在榕樹腰尖靠上的樹枝間坐了個小丫頭,嗯,確卻是說,應該是個小姑娘。
丫頭可不會有如此巍峨風光。
裴昱!
要得俏一身皂。
今夜穿墨黑長裙的裴昱,身材竟顯得有那么一點修長了,別有一番風姿。
腰間沒有掛著金繩,也便沒有拖刀。
突然望向頭頂,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瞇瞇神態,“喲,也來看熱鬧吶。”
榕樹尖上,燈火映照不到的地方,有位小蘿莉,負手站在最高一根僅有筷子粗細的樹枝上,一身長裙白底染翠。
夜風微來,枝葉輕搖。
衣衫飄搖,人也隨風飄搖,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的仙子。
商有蘇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不想理睬她。
裴昱心情卻甚好,摘了片榕樹葉在手心把玩,“好看不?”
商有蘇低頭,“找死?”
眸子隱顯赤色。
裴昱撇了撇嘴,絲毫不覺得認慫丟臉,“雖然有傷在身打不贏你,但你也追不上我。”
商有蘇無語,“不要臉。”
裴昱點頭,滿臉的促狹之意,狡黠一笑,“要臉作甚,有胸就行。”
商有蘇不由自主的盯了一眼,俯視角度,自然能一覽無遺,偏生裴昱妖精,很是配合。
商有蘇氣結。
無奈的看了看自己,識趣的閉嘴。
也認慫。
沒辦法,這天下大概還真找不出幾個女子能在這上面贏得了裴昱。
輸給她不丟人。
畫舫上,齊平川坐下后,依然沒有去喝茶水,問道:“怎么個以詩會友?”
遙想當年蘭亭,群賢畢聚,高山流水美酒殤殤,曲高和寡大袖飄飄,詩賦文章皎皎明月,盡顯魏晉風骨,何等的快意灑脫。
再想自己穿越前央視的中華詩詞大會,也是個書生意氣。
今夜微風,佳人畫舫詩歌成雙…
有那么一點期待。
趙負商心中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真以為你是慢君子徐思青么,沉吟著說道:“不知公子可會飛花令?”
齊平川淡然唔了一聲,“略知一二。”
趙負商道:“那奴家便以飛花令向公子討教一二。僅有你我兩人,便不限字位;句中含有所定令字即可,詩詞歌賦皆可;三十息為限,超時認負。如何?”
齊平川點頭,“善。”
心中倒也是迷茫,不知道這個趙負商究竟懷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莫不是也為了那封太宗詔書而來?
趙負商淺笑,“就以花字為令,如何?”
齊平川沒有意見。
趙負商滿臉笑意,勝券在握,“那奴家先行獻丑了。”
齊平川做出請的手勢,“請。”
趙負商不假思索,“青云過街游翰林,春墨傍身看京花。”
這是去年一甲狀元許秋生高中之后寫的一首小詩。
齊平川沉吟半晌,應了一句老教諭徐思青致仕那年路過一座桃林即興而來的小詞:“一朝風起,花間片云霞。”
趙負商幾乎沒有絲毫停頓,應了一句花尤堪然君心何故。
齊平川又沉吟半晌,應了一句觀井天下人盡皆知的古體詩“二月采桑花,啾啾春言”。
趙負商心中暗喜,從齊平川的應對上來看,這位年輕縣尉確實沒甚讀書,知曉的這些詩詞,都是下里巴人的爛俗句子。
心中一動,不如自己先說盡那些耳熟能詳的詩句,以最快的速度打敗他。
果不其然。
隨著那些耳熟能詳的詩句漸漸說完,齊平川的應對越來越慢,幾乎每應一句,都要思忖良久,好幾次都險些超過三十息。
輸,不過是時間問題。
趙負商臉上看似笑意溫和,內心卻冷笑連連,看你還能再堅持幾句,今夜就要徹底摧毀齊平川在詩詞方面僅有的那么一點矜持和自傲。
榕樹上,裴昱嘆氣,“你家公子要輸了欸。”
商有蘇嗯了一聲。
她也有些茫然,明明知道自己讀的書少,公子哪里來的底氣和趙負商對飛花令。
畫舫里很安靜。
當趙負商應了一句后,齊平川陷入沉默之中。
似乎應不上來。
趙負商心中長出了一口氣,他輸定了!
等他認輸之后,自己就一股腦的將記憶里那些有關花的詩句盡數傾瀉而出,趁機壓垮他最后的一點自尊。
二十多息后,齊平川嘆氣,“好像真不記得了。”
趙負商笑吟吟的,笑里藏刀:“公子是要認輸了么,輸給一介小女子,這要是傳出去,雖然很丟臉,對公子也不太好,不過奴家會為公子保守秘密的。”
短短兩句對話,已經超過三十息。
齊平川輸了。
榕樹上,裴昱跌足長嘆,商有蘇眸間隱紅,她已經猜到了趙負商的意圖。
然而下一刻…
但聽得齊平川笑瞇瞇的回了一句:“先前言辭不算時間罷?我還有一句。”
于是輕聲道:“春花秋葉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趙負商臉上的笑意凝固。
腦海里急速旋轉,卻也不知道哪位大家寫過這么一首詞,訝然問道:“這句詞出自何處,小女子怎么耳生的很?”
莫不是胡謅的。
齊平川呵呵一笑,也不要臉了,“我現寫的。”
平地驚雷!
趙負商被震驚得說出話來,不可思議的呆呆的看著這位年輕縣尉。
這…怎么可能?
早些年曾經有位大才子,七步成詩,已經被奉為天人,而這個讀書甚少的齊平川,卻能坐在這里,在不到三十息的時間里,寫了一句詞出來。
簡直匪夷所思。
而且這句詞是何等的高妙,意境是何等的凄美,哪怕是當世文豪,也不見得能寫出如此意境的詞句來,堪稱奇才。
等等,也許他只是運氣好…
然而齊平川直接打破了她的這個僥幸,笑道:“不信?那我將它補全。”
起身負手繞桌而行,徐徐吟之,“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趙負商瞬間呆滯。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宛若在聽天方夜譚。
還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