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炙熱陽光直射小鎮,東西向大道空無一人,唯有牌坊上劍囊在晃動。
客棧內有七八個熟人飲酒乘涼,余生趴在柜臺上昏昏欲睡。
張里正飲一口酒,涼意在喉間彌漫,“老余一去,這棪木酒怕是再難喝到咯。”
“小魚兒燒菜還是不錯的。”獵戶李老三夾菜道。
“拉倒吧,那是你口味重。”陪坐的鐵匠高四吐出一塊未化開的鹽疙瘩。
他們閑聊正酣之際,一聲尖叫忽然劃破了鎮子靜謐,把余生也驚醒了。
里正走到門前向外張望,很快有鎮民跑過來,“李老三,你兒子被水鬼抓住,丟魂兒了。”
“什么!”獵戶李老三拔腿就跑。
里正與高四緊跟在后面,余生也追去了,他們還沒付酒錢呢。
落水的河與南北向大道平行,在牌坊前經過,錯身擦過客棧后,匯入客棧后面一望無際的湖澤。
河流平緩,西岸是田畦,河上橫跨著一座石橋,落水處便在石橋上游的大樹下。
余生趕到河邊時,鎮民已經圍了好幾圈。
打漁的老跛子正滔滔不絕說著當時的危險,比劃著自己救孩子時的矯健身姿。
余生不由的對這欠酒錢不還的老跛子肅然起敬,太能吹了。
他站在河邊四處張望,見一孩子正站在河邊槐樹下無神的望著這里。
一片樹葉滑落,穿過孩子身體。
余生一怔,他探頭向人群內望去,見里正查看孩子雙眼,又叫孩子名字。
那孩子與樹下孩子一模一樣。
見孩子呆滯不應,里正嘆氣對李老三道:“去城里請巫祝喊魂吧。”
李老三哭喪著臉,當下點頭借了馬向城里奔去。
揚州城離小鎮略遠,現在晌午,到時晚上。
夜幕四合時普通人是不敢趕路的,巫祝也不敢,等請來估摸著已經明日晌午了。
待所有人散去,余生走到樹下陰涼處,蹲下身子打量著孩子。
那孩子也呆呆的看著他。
余生摸他頭,竟能摸住,不似那樹葉一般穿過。
“跟我回去?我請你吃好的。”他記著李老三吃酒時,這孩子最喜歡湊到前面討吃的。
孩子搖搖頭,目光望著樹影外的陽光。
這里的鬼魂也怕陽光?
余生回客棧取一把油紙傘,又用黑布蒙住了,回來再請樹下孩子。
這次孩子乖乖的跟他走了。
炎炎夏日下,鎮民只見余生居然打著一把傘,不由的打趣他。
“這樣能防曬黑。”余生認真說。
浣衣娘馬嬸兒聽了哈哈笑起來,“你這娃子,快黑成鍋底了,再黑能到哪兒去。”
余生看看雙臂,無言以對,只能不聲不響的飄到李老三家。
李老三家距客棧不遠,方正的院子,加上兩間茅草屋。
一群人正簇擁在門口,隱隱能聽到三嬸兒哭泣的聲音。
“大叔大伯們,快讓讓。”余生打著傘,在人群后面喊道。
一群人轉過身,“余生…”眾人無言看著余生打著一把蒙上黑布的油紙傘。
余生常人一個,被這么多人盯著,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撓撓后腦勺,“那個,我其實也會喊魂兒。”
“去。”眾人擺手,他是眾人從小看著長大的,幾斤幾兩大家都知道。
“試試啊,試試。”余生也不能說自己能看見,只能徒勞的喊著。
見眾人不理他,余生一咬牙,道:“不成的話,今晚酒水管夠。”
眾人立時讓出一條路來。
余生無語,也罷,反正他那便宜老爹也沒剩下多少酒水了,他也不會釀酒。
余生打著傘走進去,“若成了,你們可得把酒錢還了啊。”
“誰欠酒錢了?”眾人齊齊搖頭,“小魚兒,你可別訛人。”
余生看著鐵匠高四,“四爺,剛才的酒錢你還沒付呢。”
高四“呵呵”一笑,“你先進屋,不成的話也省了。”
余生一步踏進屋里后,撤去了油紙傘,見李老三兒子正呆呆的躺在床上。
三嬸兒正坐在床沿落淚。
人被驚魂兒,若叫回來還則罷了。
若叫不會來,輕則傻,重則日漸消瘦,命不久矣。
余生推著傘下孩子的后背,推到床沿,又把他抱上床。
三嬸淚目不解的看著這一幕。
眾人也在外探頭看著這一幕,見余生推著,抱著空氣煞有其事,不由的指指點點。
巫祝喊魂可不是這樣式兒的。
里正也在人群中,“小魚兒,你小子什么時候學會裝神弄鬼了。”
余生見兩個孩子身影慢慢重合,松了一口氣,拍拍手道:“我這可是真本事。”
“就你還真本事。”里正擼起袖子,“別以為老余去了,你學壞就沒人管了,告訴你…”
“嘿,動了,動了。”眾人驚嘆。
里正擺手,“放心,我這就動他。”
“小三子眼珠子動了。”高四在后面推他。
里正與三嬸兒忙向床上看去,果見床上的小三子眼珠子動了。
余生卻在無語中,李老三,李小三,起名夠隨意。
“還是余生好。”余生暗暗稱贊便宜老爹胸有點墨。
“行啊,小魚兒,還有這本事。”里正高興的拍余生肩膀,險些將余生拍趴下。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湊過來,不時驚奇的摸摸余生的頭,拍拍余生的肩膀,仿佛不認識了似的。
“還酒錢了。”被推搡的余生大喊一聲。
立時,所有人都散了開去,唯有里正還在身旁。
鎮上鄉親或多或少欠客棧一些酒錢。
他們多在年前,待一年收成落定后才去清帳。
余生眼前一亮,賒賬人中,數里正最多。
“張叔?”余生小心的問,他不敢信里正居然要還酒錢了。
“什么酒錢,說正事。”
里正擺擺手,一臉正色,“你小子有這本事,明日就去城里巫院考個巫祝吧。”
“對對,日后我們鎮子祭祀求雨也不用請外人了。”
啥,跳大神。余生忙搖頭,他才不裝神弄鬼哩。
里正勸了一會兒,見他只搖頭,又擼起了袖子,“嘿,你這小子…”
“那是什么?”余生一指里正身后,待里正轉身時拔腿就跑。
“我才不當巫祝呢,還是客棧大掌柜好。”余生的話遠遠傳來。
“這小子。”里正無奈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