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整個西南這一帶的人都在說著黑暗裁決這個名字的時候,陳羲在一座小山山頂上躺著,頭枕著胳膊,看向天空。
天樞城很大,城里不缺小山河流湖泊,但基本上這樣風景好的地方都被有權勢地位的占了。此時陳羲所在的這個小山上空無一人,是因為這小山下是墳場。從半山腰往下,密密麻麻的都是一座座土墳。
草地很柔軟,躺在上面就如同躺在棉絮堆上的感覺。陳羲需要讓自己清醒一下,把接下來要做的事梳理出來。殺高堂之后,異客堂現在交給了白小聲。那些有情有義的漢子們今后應該不會遇到什么太大的麻煩,一夜之間所有的黑道勢力都被陳羲鏟平。而異客堂在分發銀子之后也會撤離,到時候圣庭愿意怎么在西南搗騰就怎么搗騰。
黑色的面甲靜靜的躺在陳羲身邊,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陳羲可以肯定自己和高堂決戰的時候肯定驚動了陳天極和邱辛安,對于陳天極的修為,陳羲從他出手血洗一刀堂來看,應該要比高堂的修為強上不少。雖然陳天極血洗一刀堂的時候根本沒有展現出靈山境修行者的實力,可作為滿天宗的最強教習之一,就算比不得周九指也不會相差太懸殊。
陳天極和陳地極不同,陳地極的修為方向都在攝魂上。真正的戰斗力,比陳天極只怕要低上好幾個層次。這種修行者的作用大部分時候是用來輔助和刺探情報,同等級的情況下絕對打不過專門戰斗的修行者。
要殺陳天極,顯然不是一件容易事。就算陳羲現在已經進入靈山,但是靈山境每個小境界之間的差距,可不是破虛境每個小境界之間差距能比的。殺陳地極的時候是陳羲找到了一個最合適的時機,所以才會看起來那么輕而易舉。
因為破虛境所能運用的修為之力,根本無法和靈山境相比。
雖然現在陳羲如果動用全部的手段,未必不能擊殺陳天極,可是過早暴露全部實力的話,絕對不是一件好事。藤兒的分身實力要比陳羲強大,恢復了不少力量的藤兒現在的境界陳羲無法看透,但可以肯定依然遠遠的把陳羲甩在身后。
畢竟藤兒本就是半神之軀。
如果和藤兒的分身聯手的話,應該能殺死陳天極。
但是對方也不是一個人,邱辛安的修為絕對在陳天極之上。
這兩個人,暫時還不能動。
既然如此,接下來陳羲要考慮的就是怎么面對執暗法司。桑千歡肯定是動了真怒的,他和虢奴之間必然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一旦自己回去,就會和桑千歡有正面沖突。陳羲推測,桑千歡的修為應該比陳天極還要強大一些。
以自己現在的實力,傾盡全力之下未必能贏。就算能贏,執暗法司會不會介入?
就在這時候,陳羲帶著的另一塊定向寶鑒微微發熱。這塊是他和陳叮當用于聯絡的,不是執暗法司的那一塊。已經有一陣子沒有陳叮當和高青樹的消息,陳羲心里始終惦記著。此時定向寶鑒發熱,陳羲立刻將其取出來看了看。
“禁區已經攻破,我負傷在禁區之外休養,沒有傷及根基不必擔心。高青樹和另外兩位好友進入禁區,靜等我的消息。你一人在天樞城不要輕舉妄動,待我們回去之后再想辦法除掉那幾個人渣。”
陳羲看完還沒有來得及回復,第二條消息緊跟著就到了:這次返回青州順便查探了一下,現在滿天宗外圍有不少修行者在試圖破開神木大陣。這些人不知道里面藏著什么兇險,我曾動念想告訴他們,可轉念一想告訴他們之后,他們想要破開大陣的心思只怕更濃。另外,我沒有查探到丁眉等人的下落。
陳羲沉吟了片刻,回復了幾句。讓陳叮當安心休養,告訴他自己不會胡亂行動。陳羲才不敢告訴陳叮當自己這些日子干了什么,如果陳叮當和高青樹知道的話,只怕立刻就會從青州那邊趕過來。
高青樹發現的禁區已破,也不知道他們會有什么發現。陳羲一想到那種探險的感覺,竟然心里也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沖動。其實這也難怪,每一個禁區都是洞藏境的大修行者所創,其中說不定藏著什么了不起的修為功法,又或是當初這位大修行者用過的寶器。
對于修行者來說,每一個無主的禁區都是一個巨大的寶藏。
回復完了陳叮當之后,陳羲想了想把執暗法司的定向寶鑒取出來,發現竟然有十幾條消息。大部分都是桑千歡發來的,命令他立刻返回神司。最后一條是云非瑤傳遞的消息,看完之后陳羲的臉色忍不住微微一變。
桑千歡已經被罷免逐出執暗法司,自即日起你便是原桑千歡小檔口的百爵。
陳羲忍不住心里微微一動…云非瑤看來是知道了桑千歡和虢奴之間的勾當,所以才會將桑千歡罷免。從云非瑤表達的善意來看,她對自己最起碼最近一段時間不會有什么不利的企圖。
陳羲沉默了片刻,決定返回執暗法司去看看。
天樞城不會因為陳羲一夜之間屠盡了西南黑道勢力就變得不同,不同的只是那一片地方而已。對于整個天樞城來說,西南那塊地方只是彈丸之地。走過一條條大街,看到的人們依然平靜的生活著。
也許那個黑暗裁決一夜殺盡黑道勢力的消息讓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震撼,可這不會影響他們的吃穿住行。他們還要過自己的日子,依然如過去的每天一樣忙碌奔波。他們還是會看著鮮衣怒馬的有錢人心里發恨,也會可憐大街上伸手乞討的流浪者。
似乎什么都沒有改變。
但是,誰知道呢,誰知道幾年之后甚至幾十年之后,陳羲做過的事對這個世界會不會有什么了不得的影響。
陳羲走在大街上,看到路邊有一個穿著僧袍的老和尚對自己微笑。這個老和尚看起來大概六七十歲年紀,頭頂很亮,胡須很白。他身上的袈裟有些舊了,但洗的干干凈凈。里面的灰色僧衣看起來也有些年份,能看到不少補丁。
但是,不管怎么看這個老和尚都很干凈。他盤膝坐在大街邊上休息,卻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
陳羲對于僧人有一種不能稀釋的親切感,畢竟他在七陽谷生活了那么多年。七陽谷禪宗里的那些大和尚小和尚,雖然看起來都有些神神叨叨,但是對陳羲從來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惡意。
他們也許不會特別親近一個人,但他們都是和善的。
看到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陳羲就忍不住想起了陽照大師。那個手把手教他寫字,卻不肯教他修行的大和尚。那個在風雪夜里分給他半個饃,然后牽著他的小手迎風雪而行的大和尚。那個在七陽谷里讓他洗衣做飯睡著地板上卻夜夜為他蓋好被子的大和尚。
陳羲冷靜的心性,是陽照大和尚培養出來的。他教會了陳羲什么是不急不緩,什么是心平氣和。
“您好”
陳羲停下腳步,雙手合什打了個招呼。
老和尚微笑著點頭,問陳羲:“大街上行人這么多,為什么你偏偏要和我打招呼?”
陳羲笑了笑反問:“大街上行人這么多,大和尚為什么偏偏對我微笑?”
老和尚笑著說了聲有趣,然后指了指身邊。
陳羲也不拒絕,邁步過去和老和尚一樣席地而坐。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微妙,恰好是一條胳膊的長度。也許沒有多少人會在意自己和陌生人說話的距離,但這也屬于禮貌的一種。陌生人之間交談的時候,如果你離的太近,會讓對方有所警惕也顯得你太過隨意,隨意,就會讓人覺得不可信。
距離太遠,會讓對方覺得你態度冷淡而且你戒心太強,這也可能會傷到對方的自尊。手臂伸直的長度,應該便是和陌生人交談的最合適的距離。這個距離,不會讓人覺得你太過輕率也不會讓人覺得你巨人千里之外。
連這種小事陳羲都會在意,或許這正是他與眾不同之處。
“大和尚是在等我?”
陳羲問。
老僧點了點頭:“等你。”
“為何等我?”
“因為你可以幫我一個忙。”
“不都說禪宗的大和尚無欲無求嗎,為什么大和尚有所求?”
陳羲看著老僧認真的問。
老僧收起笑容,用最認真的表情和語氣回答:“因為大和尚也要吃飯。”
陳羲繼續問:“大和尚因為吃飯的事要求我,這倒是最簡單不過了。可是這大街上任何一個人走過這里,只要大和尚伸手化緣,結緣之人必不會少,偏偏是我。所以大和尚求的和吃飯無關…應該和飯碗有關。”
大和尚忍不住又笑起來,看起來他是一個很愛笑的人。一個人眉目慈善而且愛笑,那么他看起來就絕對不會討厭。
他看著陳羲問:“日行一善,必有福報。你幫我保護好我的飯碗,那么你一定也會得到回報。”
“比如什么呢?”
陳羲問。
老僧想了想回答:“比如一個飯碗?”
陳羲搖頭:“大和尚為了飯碗來做說客,就變得不可愛了。”
老僧也搖頭:“為了可愛不要飯碗,就變得太傻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