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羲登上通往第四層石階之前,想的是之前黃飛波說的那些話。為了探知神騰的秘密,各家族各勢力甚至包括其他宗門的人,都派了年青一代的翹楚子弟到了小滿天宗,成為了小滿天宗外宗六院的學生。
而這其中,有著修為到了很高境界的真正天才。
所以陳羲推測,皇都城里只怕更加的糟亂。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看來那位被人稱為大楚立國一千三百年來最仁善德厚的圣皇,已經到了最后的時刻。不然,那些圣皇子不會如此的放肆。
可是,這個時候那位和圣皇關系密切,有著力挽狂瀾之力的國師為什么沒有派人來?
這些思緒很快就被陳羲拋開,因為這些事離他都很遙遠。他本不想介入那樣龐大的漩渦之中,他只想查出當年的元兇。那個囚禁了他父母,近乎殺盡了他家門老幼的兇手到底是誰?這十年來他父母想必日日承受逼供之苦,或許已經快到了油盡燈枯。
根據陳羲自己回憶,當年的慘案,十之其實和皇都城里那些大家族脫不開關系。他父親本是德高望重之人且修為驚人,若非觸及到了某些大人物的隱秘,父親不會遭遇背叛。陳羲雖然那個時候年幼,但他有著一個成熟的靈魂,所以別的孩子三四歲的時候根本記不得事,而他記住了很多很多。
他記得自己被人稱鬼九的老九爺背著逃離,記得自己逃離的時候那些身穿黑色長衫的劍客。
那些人,不是小滿天宗的人。
但是出手屠殺他家族之人的,大部分是那些黑衣劍客。
現在可以確定的是,當年必然是小滿天宗內部的人,甚至是他父親身邊親信之人引來了那些黑衣劍客,然后那個親信偷襲了他的父親。
陳羲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重新平靜下來。
這三百多天來,他好不容易進了改運塔,他必須成功。
為了隱藏自己體內早早就被父親培元鞏固了的真正的大滿天宗內功心法,他投入七陽谷學藝,用七陽谷的功法來隱藏體內的大滿天宗心法。這一切都是為了隱蔽自己,因為一旦他體內的大滿天宗大開極培元之力被人察覺出來,立刻就會被那些藏在暗處的人追殺。
現在的陳羲,修為還是太弱。
陳羲在心里告訴自己,要想成功唯一的途徑就是讓自己必須變得更加強大。強大到,無懼任何敵人。
四層塔。
陳羲很清楚,自己能登上四層塔,必然引起小滿天宗那些大人物的注意,他就能名正言順的進入內宗。只有到了內宗,才會接觸到那不為人知的秘密。
想到此處,陳羲平復心情,開始邁步登塔。
當他的左腳踏上石階的那一刻,四周瞬間變得一片黑暗。
陳羲一怔,然后攥緊了拳頭。
他往前邁了一步,登上第二個臺階。
眼前的黑暗越發的濃烈起來,他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能憑感覺抬腳走路。他就好像進入了一個未知的空間,這里除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沒有。黑的如此透徹,他甚至低頭看不到自己的身軀。他試探著抬起手放在自己眼前,卻依然看不到雙手。
這是…盲人的感覺。
就在陳羲邁步登上第三個臺階的時候,他心里猛的一緊。
他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背對著他坐在那里的人,看不清楚他穿著什么樣的衣服,也看不到他的臉。那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身上的衣服似乎很寬大,但連顏色都無法辨認。那人坐在石階上,以一種很別扭的姿勢背對著陳羲。
要知道正常人坐在石階上,肯定是坐在高一級的地方,腿腳在低一級的地方。可是這個人完全相反,好像是為了不讓陳羲看到自己的真面容,而故意這樣難受的坐著。
“你在找我。”
那人開口說話,聲音很嘶啞,甚至不像是人發出來的聲音。
“你是誰?”
陳羲下意識的去抽身后的扁擔,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摸索,也摸不到本綁在背后的扁擔。他心里一驚,難道扁擔已經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被人拿走了?
他問了一句之后,就全神戒備。現在的場面很詭異,明明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東西。但陳羲卻能看到一個坐在石階上的男人,這個男人不回頭,卻在問陳羲…你在找我?
“我是誰?”
背對著陳羲的男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你找了我十年,想殺我十年,現在看到我了卻問我是誰?其實你心里何嘗不是很清楚,我就是你這十年來要找的人,要殺的人。只是你心里始終對我有畏懼,所以你不敢承認。”
陳羲大驚失色!
這個人,竟然是他追尋了十年的兇手?!
下一秒,陳羲幾乎脫口問出來你當年為什么要背叛我的父親!
在這句話幾乎出口的時候,又被陳羲硬生生的忍住。他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格外的用力。嘴唇破了之后疼痛的感覺讓他恢復了幾分清醒,而血液腥甜的味道讓他變得越來越冷靜。
他看著那個男人的背影,沉默了好一會兒。
“你不是他。”
陳羲回答。
“哦?”
背對著陳羲的男人似乎是笑了笑:“你十年來一直想找到我,殺了我為你父母報仇,現在我就在你面前,而且是背對著你,如果你之前出手未必沒有機會,但是你沒有出手…你是想知道當年的真相?你想知道為什么有人背叛你父親?你可以問我,既然我出現在你面前,就是愿意和你談談,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你盡管問出來。”
陳羲心里一震,但盡力讓自己沒有表現出來。
“你不是我的仇人。”
陳羲搖了搖頭:“我的仇人是個女人,而你是個男人。我父母是被仇敵所殺,也沒有人背叛。你不需要試探我什么…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甚至不是一個人,你只是一個虛幻出來的東西。”
“咦?”
那個男人顯然吃了一驚,然后忽然站了起來只是依然沒有轉身:“你既然能猜到這個,難道不知道我就是你心里所想之事的幻影?你心里想些什么,就會在這石階上幻化出來什么。我就是你心里想著的那個仇人,你又何必要欺騙自己?”
不對勁!
在聽完這個男人的話之后,陳羲使勁咬了舌尖一下。
現在面對的這一切都不對勁,陳羲讓自己更加的冷靜下來。
石階是考驗,從登上二層塔開始陳羲就確定,石階是對登塔之人潛力的考驗。但是這次的石階卻幻化出來一個人,而且陳羲很清楚這個男人說的沒有任何錯處。他就是自己所幻想的那個仇人,一個模糊的沒有臉面的仇人。
他不轉身,是因為陳羲的一次又一次幻想中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自己的仇人究竟長什么摸樣。
這不是考驗,這是試探!
陳羲冷靜下來之后立刻確定了一件事,現在自己面對的這一切絕對不是石階的考驗,而是有人改變了石階的力量,讓自己進入了一種虛幻的環境。這個人是在試探自己,是想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陳羲在心里不停的盤算著,他越發確定是有人已經在懷疑自己了。
“我沒有見過自己的仇人面目,但我知道殺死我父母的是一個女子。所以你根本不是我心里所想的東西,你到底是什么?”
陳羲問,然后閉上眼。
他開始強迫自己改變心意,強迫自己面對那幾乎忍耐不住的想要說出真相的沖動。此時,非但他面前有一個背對他的男人,腦海里放佛還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不斷的迫使他將真實的想法說出來。
這次陳羲要抵抗的…是自己。
陳羲無比清楚的知道一件事,一旦自己過不了這一關,只怕以后的所有計劃都會提前終結。甚至,他會在離開改運塔的那一刻被仇人擊殺。當年的仇人如此的兇悍殘暴,但凡陳羲露出一些破綻那個人立刻就能察覺。
陳羲讓自己的呼吸變得綿長。
小滿天宗 一個石亭里,兩個身穿黑袍的老者并肩而立。他們兩個人面前有一副畫面,正是處于通向四層塔石階上的陳羲。
“是不是當年逃走的那個孽種?”
其中一個看起來瘦高干枯的老者問。
另外一個黑袍老者看起來個子矮一些,身材略顯臃腫。他仔仔細細的盯著陳羲,似乎想看破陳羲的內心。
“暫時還無法確定,現在他心里幻化出來的這個人,似乎和當年參與了那件事的人沒有一個重合的,只是一個模糊的背影。從這個背影,還無法確定他是不是就是當年鬼九救走的那個孽種。”
瘦高老者皺眉:“這種事,終究還是寧可殺錯不可放過,殺錯倒還罷了,若是放過…誰知到牽扯出來什么禍端?當年那件事牽扯太大,根本不是你我兩個人可以左右的。萬一將咱們背后那位爺引出來,你我只怕死無葬身之地。”
“暫且忍忍。”
胖老者道:“此子現在已經被所有人注意到,若是他不明不白的死了,難保不會被人探查出痕跡。”
他們兩個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同時臉色一變。
他們面前之前近乎靜止不動的畫面有了變化,閉著眼的陳羲緩緩將眼睛睜開,看向那個背對著他的男人:“你到底是什么?你為什么會在我心里?難道當年殺我父母的人不止一人?你是那個女子的同伙?”
在陳羲說完這句話之后,讓那兩個老者感到驚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模糊的背影逐漸變得清晰起來,身形悄然發生了變化,從一個男人的背影,變成了一個妙曼女子的背影。這女子穿著一件墨綠色的長裙,看背影那般的挺直應該年紀不大。但是她也依然沒有回頭,只能看到這些。
“是你!”
畫面中,陳羲顯然變得激動起來,手伸向背后胡亂的摸索著他的扁擔。
瘦高老者看向那矮胖老者:“這是怎么回事?你的攝心之術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錯?”
“不可能。”
矮胖老者搖頭,語氣篤定道:“我的攝心之術絕不會控制不住一個才破虛一品的少年,就算比他修為強大十倍的人也未必扛得住。之所以那人變化,應該是這個少年心里疑惑太多。他對自己的身世甚至對自己的仇恨都很迷惑,他不知道自己的仇人到底是一個還是幾個,不過這個女人的背影如此清晰,料來是他曾經見過。”
“不是當年那個孽種?”
瘦高老者問道。
“十之不是。”
矮胖老者道:“我還是有幾分把握的,他如此年少,怎么可能騙過我的攝心之術?”
瘦高老者也知道攝心之術的玄奇厲害,所以點了點頭:“看來也是個身負血海深仇的家伙,這樣的人最是討厭。好不容易偷生,老老實實的裝糊涂活下去比什么不好?非要報仇…報仇報仇,多半是把自己也賠進去。”
矮胖老者道:“我要撤了攝心,不然時間久了會被人察覺。”
瘦高老者想了想說道:“次子潛質驚人,不日就要進入內宗修行。到時候你我盡力做他的教習,再試探試探。若真不是當年那個孽種,好好錘煉此子,或許能造就出一個真正能入大人法眼的人物。”
“嗯”
矮胖老者嗯了一聲,一揮手,面前的畫面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在改運塔里的陳羲猛的搖晃了一下,幾乎虛脫昏倒。他看著逐漸明亮起來的世界,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