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來,埃隆不是第一次被問這個問題了。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有什么好處?”
‘是學院的意思嗎?’
‘是否思考過后果?’
他起身,雙手插兜走到落地窗前,夕陽已經消失在了天際盡頭,只剩半明半暗的夜色將城市浸染半縷昏紅。
這個世界廣博,適者生存,贏家通吃。
而在繁榮之下支撐起文明的,是由勇者、神教所定下的秩序,一切發展與建設的最初目的都是為了人類存續和獵殺魔族。
而當五年之后,如太陽預言那般將魔族徹底消滅,人類無需再被天災困擾,這種秩序是否還會被維持?
所有掌權者都已經預感到,這個世界的規則將會被重塑,從對外轉向對內,而這種轉變已經開始了——
西大陸戰爭,愈發激烈的神教斗爭,南北兩極對世界霸權的爭奪.
埃隆的臉映著窗外天光,他既不像雄心勃勃的理想者,也不像深謀遠慮的野心家。
年輕人看著園林與城市與云,眼里卻好像什么都沒有,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名有些疲憊的年輕人,想安然又寧靜的發一會呆。
“.今天,奧利弗議員在議會里向我發難。他成功了。如果三個星期后我應付不了聽證會,再想回到議會,就只能等到年底的選舉——”
“三個月的時間,足夠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人將發揮他們最擅長的添堵能力.最壞的情況就是選舉也被影響,我無法拿到第二個議員席位,新政無從談起。”
“從議會出來后,去西威爾的給工人演講,我想告訴他們如何組建屬于工人的公會然后被人從背后開了三槍.哦,槍手也是黑道,嘴巴比你們黃金之風還硬。”
“謝天謝地。”艾克說起吉祥話:“看起來您有女神保佑。”
埃隆并不像受了傷的模樣,他似自言自語道:
“改革后,并不會讓城里的大富人傷筋動骨,他們的根在愛士威爾,所以格外畏懼學院,只敢背地里使勁煽動議會反對我但某些庸才不一樣,庸才的企業與生意沒有競爭力,只能靠對人的敲骨吸髓才能生存,改革對他們而言不亞于破產后吊路燈。”
“愛士威爾這些年發展的太快,蛋糕大到吃不完,滋生了不少這樣的庸才他們狗急跳墻在我預料之中,也可能是更有權有勢的人做的.讓黑道人士來刺殺,呵,上不了臺面。”
埃隆捏了捏眉心。
“我母親受到了家族的壓力,我知道她并不支持我,她一直勸我不要做的那么徹底.至少不能動議會。”
“您怎么想?”艾克望著他的背影問。
“不動議會,那新政就無法真正落地——稅收不上來,企業交的社保還會回到企業手中,公共機構會淪為牟利工具.”
腦海中傳來‘這小子不對勁’的不斷重復聲。
“你來的很不湊巧,我父親也不支持我,他不會出席,議會聽證會大概率失敗所以我要押注預言之子。等不列顛政權更迭,議會里屬于不列顛的一席就是我失敗后翻盤的資本。”
埃隆轉頭,對艾克淡淡的說:“我這條大腿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抱穩,風險很高的。”
“.你還沒回答我,為什么要做這些事?”艾克不再使用敬語,而是站在同齡人的立場問道。
埃隆微微昂起下巴,高傲的說:
“別人問起,我的回答是‘理想’,我要為愛士威爾謀求一個光輝的未來——你信嗎?”
艾克聳了聳肩。
不置可否。
“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這么做無關城市,只是為了給我自己謀求一個未來。”
艾克神色變得不解。
聽起來.像是不得不這么做一樣。
明明什么都不做,他和家族的未來才會更光明才對.
“小氣的人是無法當黑幫老大的。”埃隆與他對視,目光熾熱:“但對底層混混也發分紅,幫助難民落戶,不剝削妓女,甚至有一定街區責任感的.在愛士威爾只有黃金之風一家。艾克,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為我認為你能理解我的想法。”
“——在實現人生的同時,讓更多的人過得好一點.不過順手的事。”
他背對著城市張開雙臂,說給自己聽:“‘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為皆為正義!!’”
艾克懵的像問號尼哥。
他理解不了一點,他很現實,他已經后悔走進布蘭森家大門了.埃隆不像正常人。
但腦海里卻傳出尖銳爆鳴——
‘娘希匹,這中二病小子是在找同志!!’
艾克猛地往沙發深處挪了挪屁股,‘同志’在他理解里可不是啥正經詞。
腦海中的聲音嘰里咕嚕。
“.確定學院一定幫他?”他聽完后,忍不住小聲問。
埃隆以為他在問自己。
“當然不一定。至少在聽證會之前,我不認為學院會表態.他們還在觀察城市的反應。”
旋即,他發現艾克眼神變得清澈,猛站起來唐突大喊——
“埃隆議員——忠誠!!”
“我懂你,我懂啊——”艾克快步走上來:“我相信您,無條件相信您,別說了會贏的!”
“會贏的呵。”
埃隆啞然失笑,沒想到這個大只佬黑鬼這么樂觀。
“那就希望會贏吧。你和亞歷山德家翻臉,無論如何都只能綁在我這了.合作愉快咯。”
會贏嗎?
當然會贏。
艾克全然不在乎埃隆說了些什么,腦海中的聲音如拋下一顆驚雷。
——學院大概率會幫他,這小子和學院的理想契合,他們大抵已經報給校長了。
——還有一種小概率情況你好像中了大獎,遇到第七勇者了。
“議員先生,關于今天刺殺您的那個人.”
“我說了,叫我埃隆就行。”
“我知道您不畏懼庸才,布蘭森家的安保力量也足以排除這些威脅。但如果您不想日常生活總是被打擾——”艾克像一個紳士在推銷自己的慈善項目:“我們恰好對處理這些事比較在行。”
埃隆斜了他一眼,約莫兩秒后,他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門外傳來敲門聲,管家悄無聲息的走進。
“別審了。把他帶過來。”
五分鐘后。
布蘭森家的女護衛卡特琳推著一個輪椅走進茶室。
她看了艾克一眼,便安靜的退了出去。
輪椅上坐著一個人,身上包著一層又一層繃帶——下面滲著已然發黑的血痂,四肢軟趴趴垂在椅子上,從關節扭曲破碎的形狀來看他遭受了細心又漫長的折磨,嘴巴只剩下半排牙齒,已經全然沒了人樣。
被這樣折磨還活著,甚至能聽到心臟強而有力的跳動聲,顯然他不是一名普通人。
看到茶室中這名白西裝黑人的瞬間,這名試圖自殺失敗后始終一字不吐的槍手眼眸一顫,但又歸于平靜。
艾克端詳他樣貌許久,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贊嘆道:“我對你沒印象。難怪敢接刺殺議員的活還不怕被學院報復估計整個西威爾見過你的人都沒幾個。”
“不過,你對我有印象就行。”
艾克從容的半蹲下來,與輪椅上被折磨到完全殘廢的槍手面對面,如友人般親密的距離。
“不需要自我介紹了吧?艾克·卡朋,黃金之風的教父呵,你的喉嚨應該還能用,告訴我,從誰那接的活?”
槍手眼里仿佛沒他這個人,空洞無神,話語全當耳旁風。
埃隆不想再看,回到沙發旁開始倒茶,用沒有絲毫怨懟的平靜聲音說道:
“爛命一條的超凡者,序列九,失控傾向已經很明顯了再審下去也不會說的,他早有準備。”
黑人,意味著西大陸最蠻荒的部落,在南大陸人眼中是落后,野蠻,原始與暴躁的膚色。很難想象,一個黑人能露出這般自然的微笑,親切、謙和、有禮,仿佛蹲在輪椅前的男人是一名真正的教父。
“我不是威脅你,我是在告訴你我接下來會做什么。”
“如你所見,我們的議員先生很仁慈,那么稍等一會后你將結束痛苦,回到你的神身旁。”
“而我,也會給你一個體面的身后事,將遺體清理干凈,制作遺像,風光大葬。”
他接著說:“不過在那之前.我的人會端著你的遺體和遺像在這座城市走一圈。”
“每一個街道,每一戶人家,你的死將訊登報,告訴所有人你埋在漂亮的公墓然后我會等待,等待來悼念你的人,一周,一月,一年,十年我會耐心的,一直等下去。”
槍手緊閉的眼眸睜開了,死死地盯著艾克。
“雖然不知道他或他們是誰,但我相信你在乎的人能得到你用命換來的報酬,并且被嚴格保密.但我保證,無論是誰來悼念你,你的父母、親人、愛人、孩子.”
艾克的聲音越來越溫柔:“只要被我發現了,無論男女,我會把他關進這座城市最廉價的妓院,一輩子被臟兮兮的煤礦工,鐵路工呵,老實說里面的營生我不太清楚,只要口袋里稍微點錢的人都不會去那種地方,一晚上就會得病”
“很好,很好,你的反應在告訴我猜對了,他們就在這座城市里,而且會為你痛哭流涕.是普通人嗎?會不會連你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
艾克站了起來,隨手整理起衣領,順口說道:“我說完了.接下來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見艾克不再理會自己,甚至要敲門叫人將自己推走,槍手在輪椅上的呼吸越來越沉重——
愛士威爾黑道上的人都清楚一件事。
教父允諾的事,一定會做到。
所以黃金之風的走私生意才能遍布世界比起生命,他們更講信譽。
最終,槍手如泄了氣般,沙啞著,斷斷續續的念出一個名字。
艾克滿意的笑了。
“他們會拿到應得的錢,我保證他們不會有事。”
“你知道是誰?”埃隆并不太在意的問。
“阿布拉莫維奇.剃刀黨的二哥。呵,那群北大陸瘋子,只要給夠錢什么狠活都敢接這已經不是普通的黑幫了,必須出重拳。”
“你看著處理喂——”埃隆忽然急促的說:“把他推走,推到走廊里藏起來,快。”
“怎么”艾克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
等再次回到茶室時,他才發現落地窗外走過一名少女。
“.不是客套話,您妹妹似乎比半個月前我見過她時更漂亮了。她是實至名歸的愛士威爾高嶺之花。”
艾克由衷的感慨道:“似乎她今年就要年滿十六了吧?我不敢想象,等到她成人禮那天,會有多少貴族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少女行走在花園中,百褶裙與潔白的水手服被晚風吹皺,勾勒出窈窕美好的身形。她粉紅色的頭發編成了漂亮結,嘴唇亮汪汪,嬌紅欲滴,精心打扮了許久的少女不時攏起裙子蹲下,讓人好奇她到底在干嘛。
她在挑選著花,見到喜歡的便輕輕摘下來,放發絲中間問一旁的侍女是否好看,又時不時若無其事的看一眼腕表,讓侍女端起鏡子整理劉海,靈巧的眸子不知想到了誰,比劃著花,旁若無人般露出甜甜酒窩的憨笑 “呃”
艾克愣了愣,哪怕是他這種比較木訥的男人都能看出少女仿佛春天中。
“我要收回剛剛的話,恐怕有很多人要傷心了.”
埃隆長呼短嘆。
他走到窗前打開窗,對妹妹嚴厲的大喊道:“十點之前必須回家!宵禁時間,明白么?!”
夏黛兒對著哥哥吐了吐舌頭,可愛的模樣瞬間切換為富豪家最頭疼的叛逆期驕蠻小姐。
‘根據我閱人無數的經驗——’艾克腦海中響起冷靜思考的聲音:“這小妞刻意穿了不太顯胸的衣服,我也能看出她的尺寸。”
‘這至少是個C,甚至可能是D!’
‘而且還是個處極品啊.這才幾百年時間,泰繆蘭的妹妹們已經有這么漂亮的基因了么.’
艾克冷笑一聲,你閱牛魔無數。
埃隆見妹妹跑遠,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唯一能管住夏黛兒的母親在得知女兒成功后,已經在盤算什么時候把學院女婿公布出去了,純純投敵。
于是,嘆息聲更加無力,感覺比選舉失敗還憋屈。
“夏黛兒小姐這是要去約會?”
“你怎么知道?”
“她眼中有著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幸福情緒.在熱戀中吧?年輕真好。”
“.沒空管。就不留你吃飯了,我要和我父親商議一下聽證會的事。”埃隆不想多談妹妹的話題,準備送客。
“您不是說您父親不會參加么?”
“.大概率如此。”
“我有一個想法,是否能安排一個人假扮里夫先生參加聽證會?前提是您父親能保持安靜.”
埃隆一愣,細思后搖頭。
“議員們很熟悉我父親,騙不過他們的。屆時聽證會學院應該也會派人出席,這種伎倆并不高明。”
“冒昧問一下,里夫閣下多高?”
“一米八三.真有人能扮?”
艾克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
“巧了嗎這不是!我們黃金之風剛好有一個易容高手,我跟他認識十年了,非常靠譜,百分百能騙過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