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服一個人很難,可說服一群人就要容易許多。作為單獨個體存在的時候人類心思總是琢磨不定,可是當人類聚集到一起的時候行為就變得有跡可循。
說服如是,散播恐懼亦如是。
列隊整齊的倭桑軍團被疲憊不堪的美帝奇人趕回諾姆城中,安定這種情緒就已經和他們相去甚遠。當數以百計帶著倭桑人特有發髻的頭顱被投石車擲入城中,恐懼之火則開始蔓延。
“代理總大將的頭顱!”
“將軍被殺死了!”
帶有貴族特征的山丹胡引起了倭桑守軍的注意,他們的旗隊長、番隊長辨認出這顆頭顱主人的身份,剎那之間恐慌沸騰。
倭桑軍法嚴苛,本部將軍戰死或者被俘,不僅全軍皆要處斬,連帶后方的親屬也要被貶為奴隸。每個人都在為已經注定的悲慘命運惶恐,自然沒有人去關心城池的守御。
而城中心的戰略傳送門在受到“流星暴”打擊,施法者們堅持了許久之后依舊宣告失敗,倒塌的玄武石門廊建筑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棵稻草。
“小伙子們,那些狗子已經被嚇破了膽子,愿不愿意和我同去踢爆他們的卵蛋?”
“一起同去!”
“敢為先鋒!”
反觀美帝奇一方的軍隊,攜大勝之威又有善于煽動的指揮官不斷打氣,雖然身體疲憊到極點,可卻士氣盎然。
工兵部隊沒有時間搭建坡道車,只來得及架設起簡易云梯。士卒們爭先恐后,把盾牌蓋在頭頂緣著還帶有毛刺的階梯向上攀爬。
大肚腩看著自己手下“棒小伙”的給力表現,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他加了一把火道:
“第一個登上城墻者獲一等“跳蕩”之功,升三級,加賜貴族頭銜!
先登破敵的小隊,皆犒賞銀凱特百枚,家族免三年稅賦!
小伙子們穩穩地爬,狠狠地打,淡啤酒和烤肉保證管夠,哈哈哈!”
不知是獲得一等“跳蕩”之功的激勵,還是更實際的賞銀、淡啤酒、烤肉的激勵,反正每個士兵都使出了吃奶的勁頭。
士氣是個很玄的東西。
“哀兵必勝”只是一個總被曲解的謊言,想辦法絕地求生才是大多數戰斗的本質。而自知求生已無望的倭桑軍團,則個個都像是落水的鵪鶉,毫無斗志可言:
馳名灰燼世界的倭桑長弓射手在瑟瑟發抖,因此射不出筆直的弓箭,手里桑木長弓成了擺設;
從巴托九獄的供應商手里交易來的國崩炮,空放幾聲之后也啞了火;
唯一還能拿得起刀劍的就是全體貴族出身的赤備隊,可是在下了馬之后沉重的鎧甲反倒成了拖累,摩肩接踵的自由民劍士也成了阻礙——赤備隊成員砍殺“沒有榮譽感”的自由民劍士,在倭桑人之中引發了不小內訌。
形勢一面傾頹,奎斯走到了大肚腩將軍身邊,被俘獲的布列塔尼由食人魔布魯看顧——嘴里塞上嚼子、四肢攢綁掛在捕鯨叉長桿之上。
看著城頭上已經易主的旗幟,少年藍龍不緊不慢地說道:“連莊的時候不要想著作弊,這樣會逼其他人想辦法去偷牌,倭桑人顯然不明白這個道理。”
政治是背后捅刀子的游戲。
所以在這種博弈之中,能夠兼顧玩家背后的人才顯得特比重要。即便是近乎總攬了倭桑全部軍事大權的總大將,也要在元老院之中安插為其守望相助之人。
而閹牛就是這樣一枚棋子。
閹牛生得孔武有力,身量不高但是肩膀粗壯,一看就是個崇尚暴力的惡徒。他原本是倭桑帝國末代皇帝身邊的宦官,而其之所以能夠躋身元老院坐席正是因為在那場廢黜皇權的斗爭之中,這個家伙親手勒死了皇帝。
為了獎賞他的“功績”,元老院的貴族不僅默許閹牛掌握了“直江津人才市場”,還選拔其成為新晉貴族,位列廟堂參與決議。
在旁人眼中,這個家伙是反對總大將的代表——在元老院的表決過程之中,他不止一次像沒有騸過的公牛似的和總大將針鋒相對。可卻很少有人發現,正是這一次次的沖突才讓總大將慢慢掌握了倭桑絕大多數軍事權力。
恩必報,債必償。
當年總大將救命的一飯之賞為其手刃殺父仇人的大恩,讓這個家伙心甘情愿凈身為奴,潛伏到末代皇帝身邊。時過數百年,借由奴隸生命力延續的性命仍舊在為當年的承諾默默努力,效忠已經成為閹牛活著全部意義。
看著走入元老院議政所大廳的銀武士,閹牛渴望能夠光明正大的獻上跪拜大禮,可數道投射過來的鼓動眼神,讓其目光霎時變作冷厲。
總大將在心前撫胸三扣——發乎于心,持之于心,始證忠心,他在心中默默對這個延續了數百年的暗中問候還禮之后,冷聲發難道:“總大將閣下好大的架子,這也不是頭一回在元老院決議的時候遲到,哼!”
“你這閹貨又在聒噪什么!”有親近總大將的貴族立刻指摘閹牛的行徑。不過好在還有其他人忙打圓場,讓這點波折快速平息。
做在議政廳圓桌首位的貴族議長雙手虛按,眾人止住了口舌。待隨侍在大廳之中的施法者布置好反預言偵測和隔音法陣,在場這位年齡最大的倭桑貴族才緩緩說道:“美帝奇攻略之戰如火如荼,本不應召喚總大將閣下匆忙歸返。只是有議員提出了數條關乎于戰事、不得不解決的重要問題,亟需元老院的投票決議。”
也許是靈魂日漸老朽的緣故,這位面容不過四旬的議長輕咳聲一聲,啜飲桌上清茶漱口后才繼續慢慢說道:“大家都知道帝國的立國之本就是奴隸,為了直江津的繁榮,我們的眾多藩屬國可謂是貢獻良多。呵呵,有些藩屬想要謀求加入元老院成為一任議員,不惜提出舉國為奴隸,對此事我們尚未作出統一回復。現在美帝奇攻略正在關口,這個地區不同于其它,無論是人口還是軍事實力都不容小覷,于是有議員提議是否可以向其投遞懷柔之意——以元老院議員之位,換取其國主的虛名…”
“絕對不可以。戰爭從來是政治的延續,在戰場上打不贏,靠外交使節一樣談不攏。而現在示意懷柔,無異會有損我方士氣。士氣可鼓,不可泄。”銀武士單手摩挲著刀柄,打斷了議長的話語。
話語被打斷,議長這只老狐貍自然心中發怒,可是千年以來的韜光養晦還是讓其面露微笑。只是在舉杯飲茶掩蓋尷尬的時候,眼神卻瞟向了其他人。
自有“忠犬”服其勞。
閹牛便是第一個跳出來的人,站起身來腳踩在椅子之上,堂堂“直江津人才市場”的總督竟然像個市井無賴一般模樣。他扯著公鴨嗓說道:
“一千五百萬錢!總大將您的遠征軍團單單在臨行之前就在直江津賒欠了價值一千五百萬倭桑銀幣的奴隸戰士。而占領一座諾姆城之后,償還的賬款只有區區十三萬銀凱特。
考慮到鑄幣成色問題,美帝奇一城收入不過只值十萬倭桑銀錢。可美帝奇只有一百余座城市,哪怕都洗上一遍連欠款本金都還不上。
那剩下的呢?只能靠奴隸作價抵償罷了。若是發動滅國戰爭,固然大勝,殘垣斷壁之下也難有足夠多償還利息的優質等價物。
就算我們能夠等得起,可是請不要忘記在您的軍團里有多少來自異位面的雇傭奴隸。那些有著比倭桑貴族還久遠生命的異位面債主,可都是哪怕一分一秒都會不斷計息的吝嗇邪魔!”
“直江津與國咸休數百載,每日奴隸交易不計其數,哪會沒有點家底。”清冷的聲音從銀色甲胄之中響起。
聽聞出總大將想要坑害直江津人才市場之意,閹牛這位直江津總督“勃然作色”,他直接抽出了身上掛著的附魔皮鞭。
雷霆攢動奏響了“噼里啪啦”的戰斗序曲,地面上被鞭梢劃過的地方出現了焦黑的痕跡。而反觀對面的傳奇武士仿佛視其為螻蟻,根本不為所動。倒是有幾位親近總大將的貴族皆盡站起,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意。
“夠了,你們都是貴族,成何體統?”
議長此時重重擲下手中的茶盞,任由珍貴的天青色瓷具在大理石地面上摔得粉碎。老狐貍一邊暗自為閹牛這廝及時甩出的撒手锏點贊,一邊思慮下次會議要不要禁止議員攜武器進入議政廳。
當然,在勸服了劍拔弩張的兩撥人之后,他也不忘提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
“你們幾個小輩真是沒有總大將的氣度,將來何以服眾?還有你這總督也要懂得收斂自己的脾氣,那個鞭子是管教奴隸用的,議政廳之中有可有奴隸?
也怪老夫,其實諸位議員早有提議,只是我還未來得及說而已。如同總大將所說,對美帝奇這樣一個帝國的征討,軍心士氣乃是第一。而直江津總督所言賒欠異位面存在的賬款也確實不能拖延,事關倭桑信用問題。
不過折中考慮,可以選用這個辦法。在座各位都是倭桑數一數二的大貴族,各自組織一支遠征軍團雖然所耗頗靡,但是也不是難題。
事實上,這些兵團已經登船就緒。只要總大將同意各家分別討伐美帝奇,所得的城市人口歸于各家族分配,那么直江津的債務就由各位元老院貴族一起分擔又有何妨?”
圖窮匕見,說的就是此時的場景。
只是議長的提議被飛盒傳報所打斷——一名懷抱秘銀信匣的貴族傳令官叩響了議政廳封閉的大門。見到這種最高規格的軍情傳報,值守的法師也不能阻攔。
待總大將用隨身攜帶的特質兵符打開秘銀信匣上的法術禁制,抽出內部盛裝的緊急軍情信件閱讀完之后,這位銀武士立時暴怒起來。
蜻蜓切浮光瀲滟之間將秘銀盒子以及元老院的圓桌一齊斬成兩段,總大將那似乎傳自九幽冥域的聲音在清晰低在眾位元老貴族耳邊響起:
“總大將離開后諾姆城失守;
先遣軍團將軍、吾侄四郎與三百赤備隊皆盡玉碎;
長弓軍團、杜跌軍團、自由民劍士或死或俘,不知凡幾;
倭桑本藩軍團潰敗于美帝奇。”
傳奇武士拖著武器走向了圓桌盡頭的元老院議長,蜻蜓切垂下的縫紉將大理石地面盡數割碎,無人敢于在此時觸怒這位強大的武士。
“議長閣下,本大將記得百年之前面對魔鬼公爵侵略一役時,元老院賦予我倭桑軍隊全權調配之印信。今日我申請重新動用此印,責令各位已經準備好的貴族兵發美帝奇,爾等可附議?”
“附議!”
“附議!”
為其氣勢所攝,元老院罕見地近乎全票通過了總大將的臨時決議。唯有議長和直江津總督二人投了棄票,待銀武士離開之后,偌大個議政廳之內只余下閹牛的粗重喘息之聲。
倭桑帝國的牌局重新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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