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峰神殿之中,駝人皇帝正襟危坐,面露怒容。
可若是有人恰巧站在其身后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背后聳起的雙峰在微微顫動——通常,只有在壓抑內心極度喜悅的時候,皇帝才會表露出來這種特殊“肢體語言”。
“你們知道不知道,”雙掌狠狠擊打著座椅鎏金的扶手,皇帝直立而起,厲聲喝問:“那個名叫沃夫加的極地熊人有多重要,他可是聯邦三十一個酋邦共主、極地熊人大酋長唯一的子嗣!”
面對“勃然大怒”的皇帝,數十位雙峰貴族屈膝趴伏在丹陛下面,皆盡戰栗不已。
“凱撒,”一位老成持重的雙峰貴族最先打破了臣子間的沉默,“現在需要‘行動’,而非‘追責’…沒有人愿意那樣的事情發生…看到點燃的烽火之后,距離較近的軍隊星夜兼程,立刻趕往那處海岬增援。可誰知——”
“——來了場大海嘯,”駝人皇帝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語,“但假如你們不花心思在用赭石修飾紋身、比較乳酪和鹵鱈魚哪種食物更適合晚餐、點數皮托伊罐子里的鋼幣數量…種種乏味且浪費時間的‘貴族家事’上,聯邦來的貴客就有可能得到拯救,逃出那場災難。”
“陛下,”沒有使用貴族才能稱呼的“凱撒”,一個單峰駝人近侍快步跑來,在皇帝身旁小聲說道:“聯邦的使館已經得到了消息,他們說…在沒有得到‘令人滿意’的解釋之前,本年度約定的錫礦石交易…暫時取消,容后再議。”
錫是青銅的重要成分,自開始研習冶金技術以來,駝人對這種金屬的需求大大增加。
可是在帝國境內錫礦的儲量十分有限,反倒是厚堅島上各種礦藏資源頗豐。
聯邦每年和帝國官方交易中,最重要的貨物就是錫礦石,名副其實的“重頭戲”。
當皇帝將這條消息告知給在場的雙峰貴族,眾人皆盡嘩然。
“并非只有他們出現了傷亡,”剛剛被打斷發言的那名雙峰貴族資歷頗深,沒有因皇帝一次奚落就放棄表達自己的觀點:“兩位雙峰貴族——格爾桑和傲人,再加上一整隊守衛全部失蹤,有極大可能已經陣歿。而且在交易市集里的許多商賈可以作證,極地熊人使團在去海岸旁邊之前,曾遭受浮筏人刺客的暗殺…我們能夠給出‘令人滿意’的解釋,那就是浮筏人和底棲魔魚之間相互勾結,沆瀣一氣。帝國和聯邦都是受害者。”
“這還不夠,正如你剛剛所說,”情緒似乎不像之前那般激動,皇帝冷靜地說道:“除了合理但卻蒼白的解釋,我們更應該有所‘行動’…”
君臣奏對結束之后不久,帝國沿海某處嶙峋的峭壁上,一扇青銅澆鑄的大門緩緩打開。
整整三十艘,代表了駝人最高造船水平的“納爾”型槳帆船,排成隊列駛出這座秘密軍港。
這些由金屬和熏黑的木材制成的大船,既堅固又猙獰:用正株杉木作為龍骨;將剖開的柏木板用煉金膠水黏合后榫接成船身,縫隙處由瀝青和柏油進行灌封;船身干舷處裝有青銅尖刺,專門用來防備怪物附著攀登。
每艘船上都配有數名元素薩滿和駝神牧師組成的施法者小隊,有的召來法術風灌滿桅桿上的方形大帆,配合劃槳手加速航行;有的則在專心熬煮用塊根植物做成的藥劑,將其整鍋整鍋地傾瀉入大海之中,留下一片片棕紅色的“污痕”。
當船只駛過,污痕散盡,海面上就會逐漸漂起大量被毒死魚、蝦、蟹的尸身,令人觸目驚心。
駝人帝國海域附近,某處無名小島上。
從科斯處獲得“最后一塊拼圖”的奎斯,很快就推理出了整件事情的真相。
此時的他,滿腦子都在想如何才能渾水摸魚,怎樣才能從中分一杯羹。
“船長大人!”遠處傳來了科斯的喊聲:“草叢里有個廢棄的小艇,好像是艘‘小舟’。”
“小舟”是沿襲自古代人類的一種稱呼,用駝人語來說應該叫作“克勒克艇”。它長得圓渾而矮胖,僅有一張帆和一只舵槳,只需要一兩名水手就能操作。
造克勒克艇時,需要先用柳條扎出骨架,然后把裂蹄牛皮用橡樹皮溶液浸潤,并泡在羊毛脂中,再包裹在骨架上,最后用亞麻線和皮條將整個船體縫在一起,流程十分簡單。
“駝人以前經常使用這種船,”指著已經發霉的船體蒙皮,男孩解釋道:“而且這艘船看樣子已經被廢棄很久了,牛皮發霉,船槳也被蛀斷。”
聽到科斯的招呼,之前瞻遠號上的幾名“乘客”也圍了過來。格爾桑看到了掩藏在草叢里的克勒克艇,老駝人也認出了這種船的形制。
“這么說…我們應該還在帝國附近,”聽完了男孩的解釋,沃夫加第一個開口詢問道——對于自己失蹤可能會引起外交問題,極地熊人大酋長之子心里有些焦急,“我去找點濕柴火點起狼煙,帝國應該已經派出搜救船隊來找尋我…我們。”
寬厚的手掌撫上他的肩膀——沃利貝爾能夠理解沃夫加此刻的心情,不過這位熊羆部族酋長更希望那些被海嘯卷走的小伙子們能夠得到救援。
“孩子,”沃利貝爾低沉著嗓音叮囑道:“先不要著急,期待別人救援之前,要先搞清楚自己的處境。而且,”他頓了頓,“說不定,我們現在還有場架需要打。”
講完這番話語,這位被稱為“雷霆咆哮”的極地熊人發出了招牌式的咆哮,他迅速躥向了遠處草木茂盛之地。隨著幾聲痛呼,以及一些木桿折斷的聲音,沃利貝爾再次站直了身形。
“長腮的浮筏人,”看到極地熊人手里拎著肩胛裸露的俘虜,格爾桑立刻就注意到其肩膀上長有的腮狀物,“克勒克艇、帝國海岸線附近…”
如霹靂劃過天空,駝人薩滿的腦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不過眼神里卻閃過一絲疑慮。
長老翻來覆去終于進入了夢鄉。幻象將他拽住,壓迫、嘲弄、折磨著他。
這幻想模糊不清,和平繁盛之景和災禍降臨之象在他的腦海中彼此交織。
他們一族定居在此已經三十余年了,駝人帝國接納了他們,并且給予了他們其他環形基地從沒有交易獲得過的豐沛資源。
作為等價交換,他們闔族接受了秘密改造,身體上長出了可以在水下呼吸的腮。
當然,這完全不算什么。
與收獲的資源、族人之中誕生的元素薩滿,以及能夠擁有其它浮筏人從未擁有過的堅實土地相比,這種本身對于在海上討生活很有利的身體改造,某種角度上來說其實也是一種饋贈。
可是在前兩日,當駝人帝國的那位大人直接傳來命令之后,長老卻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本來為那位大人去做一些不方便出面的“黑活”,比如,截殺商船、處理被流放的政見想坐者,等等。他們倒是也都心甘情愿,由于能夠在水中呼吸,做起事情來也稱得上得心應手。
可是那天族人們離開之時,他就產生了一絲猶豫,是夜就被幻象所包圍:
他佇立著,腳下空無一物,四周只有繁星和墨水般漆黑的天空,頭頂身下皆是如此;
火、土、氣、水各種元素之靈的形象全都怒氣騰騰、悶悶不樂,對其大發雷霆;
水流翻騰包圍了他,空氣化為狂風鞭笞著他,強大的風暴掀起了船只,摧毀了他們一族遠超同儕的三座環形基地;
接下來是火焰,間或有閃電襲來,團團烈焰如同護巢之鳥一般,撲向族人們居住的屋舍。
眼看就要殞命于火焰的侵襲,幻象之中的火焰卻消失了,他安然無恙,渾身顫抖地喘著粗氣,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什么都沒發生,然而幻象卻還在繼續:
一時間,他感到腳下隆隆作響——他知道空氣、水流、火焰、大地早就發出了痛苦的聲音——它們提醒過自己,而自己之前卻從未注意。
大海之中的生物成批死去,海面上漂浮這各種海洋生物的尸體。沒有了這些生物的供養,他們腳下這塊幅員無幾的土地,根本養活不了他的族人,他們…終將死去。
“不!”
他大呼一聲,直坐起身來,眨動著雙眼,以適應著小屋內鯨油蠟燭發出的光線。
“怎么了,師傅?”年輕的學徒聽到老師的呼喊,走進屋子關切地問道。他的話語清晰而有力,完全不為讓長老心神難安的幻象所影響。
長老開口想要回答,思緒卻突然漆黑一片,如同之前幻象中的景象。他夢到了——什么事情。他必須把這件事情回憶出來,告訴——
“我…我不知道,”他喃喃道,“有些恐怖的事情就要發生了,元素之靈似乎在向我示警,而我的薩滿之道未臻圓滿…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們最好離開這里,要快!”
年輕的學徒點點頭,“我明白了,”說完,便在長老驚訝的目光里,將一柄青銅制成的鋒利匕首狠狠捅進自己師傅的下頜,“為了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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