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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吳軍

  常遇春要想進入濟寧,需得先過徐州,然后再渡黃河。徐州現在張士誠的手中,他是怎么從敵人的眼皮子底下渡過黃河的?

  他先從金陵北上至宿州,——宿州在徐州的南邊,現在義軍手中,為梁綿住占據;然后,借用了梁綿住的一部分兵力,大張旗鼓,偽作主力,冒充是由他率領的,逼近徐州,在城外三十里處結陣,裝出攻城的架勢。

  同時,他卻帶著本部五千人,偃旗息鼓,繞過徐州,走西邊五十里外的蕭縣,趁夜渡過了黃河。渡河的船只是梁綿住早秘密為他備下的。五千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緊促點時間,一夜足能渡過。徐州駐軍既然受到了冒牌“常遇春”的圍困,自然不敢妄動,待得知消息,真的常遇春早已渡河而過。為時已晚,追之不及。而宿州軍的任務完成,自撤回本城。

  此計叫做“瞞天過海”,看似輕而易舉,但其實只有在特定的環境下才能實現。比如,如果換個別的將校帶隊,肯定就不會這般容易。之所以能輕易成功,全是因為“常遇春”這三個字的赫赫威名。

  常遇春,字伯仁,安徽懷遠人。祖籍河南南陽,宋朝南渡時,為避金亂,其先祖遷到了懷遠賈村,到他已經是第七世了。

  適逢紅巾亂起,他先是投奔了在懷遠附近平阿山起事的劉聚,任九夫長,“有所攻剽,遇春敢力深入,必克獲而歸”,由時深得劉聚的愛重。但是,劉聚只是個“盜魁”,“急擄掠,毋遠志”,而常遇春卻是很有志向的,因此在至正十五年,又帶了幾十人“私卒”,轉而投奔了當時在和州的朱元璋。

  和州離懷遠有幾百里,其間很有幾股別的義軍,為何常遇春不改投別人,卻偏偏去投了朱元璋呢?原因大概有以下幾個:

  首先,懷遠離濠州很近,只有四五十里。朱元璋是從濠州出來的,且在濠州時,他已經頗有名氣了,還是郭子興的干女婿,“根腳”不低。其次,懷遠東南六七十里外,便是橫澗山,朱元璋曾在此“單騎”收降了繆大亨的數萬人,顯現出了出眾的膽識。再次,又便在當年,至正十五年的三月,十萬元軍攻和州,朱元璋以萬人距守,“間出奇兵擊之,官兵數敗,多死者,乃解去”。萬人打敗十萬人,又顯現出了出眾的謀略。

  多方面結合,這分明就是一個“明主”的典型。所以,常遇春投奔了他。

  不過,在投奔之初,朱元璋出于種種的考慮,沒有立即就重用他。常遇春在投奔不久后,就主動請為先鋒,朱元璋對他說:“爾以饑來歸,且有故主在。”懷疑他前來投奔的動機,不愿給他高位。常遇春頓首泣道:“劉聚盜耳,無能為也。倘得效犬馬之力,某雖死猶生。”表露忠誠,“固請”,堅持請為先鋒。盡管如此,朱元璋還是不肯就信用之。

  直到渡江取金陵,采石之戰。

  “元兵置陣磯上,舟相去三丈余”,朱元璋麾下諸將皆“莫能登”。“遇春飛舸至”,架著一艘小船來到,朱元璋命之向前,“遇春應聲,奮戈直前。敵接其戈,乘勢躍而上,大呼跳蕩,元軍披靡。諸將乘之,遂拔采石,進取太平”。這也就好似“投名狀”,一戰奠定了他在吳軍中的地位。

  朱元璋乃如他早先所請,授其“總管府先鋒”。“無何,進為總管”。

  繼而,蒙元中丞蠻子海牙“復以舟師襲據采石”,又奪回了采石磯,“道中梗”。使得吳軍前后不能相接,通往和州的道路也因此而被梗塞。

  朱元璋“自將攻之”,“遣遇春多張疑兵分敵勢”。“既合”,兩軍合兵后,“遇春別操輕舸,以精兵橫沖海牙之舟,分而為二”,“左右縱擊,大破之,悉獲其精銳”,“自是元師扼江之勢衰,而南北通矣”。

  投奔朱元璋的第一戰,先奪下采石,打通了軍隊向前的道路;然后又戰敗蠻子海牙,挽救了吳軍險些因為“道中梗”而敗亡的命運。

  “遂從取集慶路,功最”。

  打下集慶(即金陵)后,他又“從徐達取鎮江,復為領軍先鋒”。隨后,“徐達攻常州,而降卒叛,與張士誠合而圍達”,他又奉命“以師援之”,“表里共擊,大破士誠”,“復為總管”,“進統軍大元帥”。

  次年,“克常州,遷中翼大元帥”。這個“中翼大元帥”,即“帳前五翼”之一。“帳前五翼”,乃是朱元璋的精銳。常遇春得任此職,說明他已得到了朱元璋的信任,并由此正式進入了朱元璋高層將校的核心圈子。

  “尋從達下寧國,分兵取馬馱沙,遂取池州”,池州之戰,大敗陳友諒麾下的趙普勝部,他又是“戰功最”,“進行中書省都督”。又明年,“擢都督馬步水軍大元帥”。自采石戰后,這才沒幾年,就做到“都督馬步水軍大元帥”的位置了,簡直是火箭般的升官速度。

  又明年,從朱元璋“取婺州”,“復有功”,“進鎮國上將軍,同僉樞密院事”;不久,“以其兵攻攻衢州”,“衢州下”,“進僉樞密院事”。

  至正二十年,也就是去年五月,陳友諒大舉進犯。

  常遇春先是“從達守池州,大破陳友諒之眾”,“斬首萬馀級,生擒三千馀人”。常遇春能征善戰不假,但是卻有個不太好的嗜好,就是“殺俘”。經此戰,得了三千多的俘虜,他對徐達說:“此皆勍敵,不殺,為后患。”徐達持重,比較寬厚,認為不能這么做,“以狀聞”,稟告給了朱元璋。朱元璋“遣使諭諸將釋之”,命諸將把俘虜放了,“而遇春先以夜坑殺之,止存三百人”,一晚上坑殺了兩三千人。不過,朱元璋喜其善戰,“聞之不懌”,聽說后,雖然不高興,但也沒有見責,只是命令把幸存的那三百人“悉放還”而已。

  守池州戰后,次月,閏五月。

  陳友諒雖經池州之敗,卻不氣餒,復攻太平。“攻城三日,不得入,乃引巨舟迫城西南,士卒緣舟尾攀堞而登,城遂陷”。太平守將朱文遜戰死,花云不降亦死。既得太平,已經打開了通往金陵的門戶,陳友諒遂在采石磯殺掉徐壽輝,自稱皇帝,“遣人約張士誠同侵建康”。

  “士誠未報”,張士誠沒給他回信。于是,他便獨自出軍,率巨艦、引大軍十余萬,“自采石引舟師南下”,來勢洶洶,“建康大震”。

  若將當年蠻子海牙“中梗”采石磯比作朱元璋渡江后的第一次危機,那么這一次,就是第二次危機,乃至謀臣中竟有諫言“以城降”的。獨劉基認為:“天道后舉者勝。吾以逸待勞,何患不克!明公若傾府庫以開士怒,至誠以固人心,伏兵伺隙擊之,取威制勝,以成王業,在此舉也。”

  朱元璋本就“心非諸將議”,聽了劉基的分析,“意益決”,決定迎戰。

  先命令和陳友諒有舊的康茂才送書信與之,詐稱投降,并假說引路;接著在金陵西北的龍灣,命馮國勝、常遇春率帳前五翼的主力三萬人布下埋伏,及徐達等統兵列陣城南門外,楊璟駐兵大勝港,又令張德勝、朱虎率舟師出龍江關外,自總大軍屯盧龍山與友諒戰。戰前下雨,及開戰雨停,一戰破敵,“殺溺死無算,俘其卒二萬余,…,獲巨艦百余艘”。

  在此戰中,“遇春功復最”,“進行省參知政事”。

  從至正十五年投朱元璋起,到至正二十年,短短的五年,已是“參知政事”。歷數凡其參與過的諸次戰斗,不但多次力挽狂瀾,而且幾乎沒有過失敗,一而再、再而三的“功最”,“摧鋒陷陣,所向必克”。

  吳軍名將,一時首稱“徐、常”。

  在本來的歷史中,明軍北征時,朱元璋這樣稱贊常遇春:“當百萬眾,摧鋒陷堅,莫如副將軍。”這一句評語,真是“誠哉斯言”!

  他既已有了這樣大的名聲,當宿州軍打出他的旗號,裝作攻城的樣子時,徐州守軍當然是“驚惶失措”,龜縮守御還來不及,哪里還會有心思去管黃河,防其北渡?就算是有人判斷出攻城是假的,守將怕也不敢冒險!

  就這么著,輕輕松松地居然就被他虛晃一槍,將入濟寧了。

  常遇春是蒙元天歷三年(1330年)生人,雖然比徐達長兩歲,不過到今年,也不過才三十歲出頭。他是佃戶、長工之類的出身,小時候沒有讀過書,不識字,但是“用兵輒與古合”,不折不扣地是一個“天生將才”。

  此次從他渡河北上的,副將是馮國勝,此外,又有數員驍悍的偏裨,分別是蔡遷、周顯、陳文,以及他的“再從弟”常榮,堂弟常聚,并及內弟藍玉。

  馮國勝,乃是朱元璋麾下已故上將馮國用的弟弟,定遠人。

  馮氏兄弟共有三人,馮國用為長,他是最小,兄弟“皆驍勇饒智略”。不過,雖是兄弟,他們哥倆兒的相貌卻不太相同,“國用貌都雅,動止舉舉”,而馮國勝“長軀偉面,磊落慷慨”。

  馮國勝出生的時候,“黑氣滿舍,若煙霧,經日不散”,“里中異之”。紅巾亂起后,他與哥哥馮國用聚集了“惡少年數百人,立砦以自固”。

  至正十四年,馮國用投朱元璋,獻策,諫言取建康。朱元璋大喜,“召致左右”,“當李善長亞”,對馮國用的器重程度僅次李善長。盡管馮國用“貌都雅”,且見朱元璋時,身穿“儒服”,但其實他也是很勇悍的,“有所攻占,輒擐甲直前奮擊”,也是個文武雙全的英雄豪杰。

  馮國用得朱元璋的信賴后,便把馮國勝推薦了上去。朱元璋一則愛屋及烏,二來也是見其相貌堂堂,故此“尤愛異之”。“兄弟俱備宿衛”。

  渡江后,立帳前親兵都指揮使司,又用馮國用為“帳前親兵都指揮使”。“帳前親兵都指揮使司”,其所下轄即為“帳前五翼”。換而言之,常遇春任“中翼大元帥”時,論位次尚在馮國用之下。后來,“從征金華,進平紹興”,馮國用都是“功最多”。只不過,天妒英才,至正十八年,馮國用年僅三十五歲,便因病去世了。朱元璋“親臨祭,哭之慟”。

  次年,時已因功為萬戶的馮國勝代其職,接任了“都指揮使”。又次年,龍灣之戰,他與常遇春聯手,直搗陳友諒軍中堅,大破之,“溺死者數萬,俘七千人”。又因功“進親軍都護”,“遷同知樞密院事”。

  本來的歷史中,洪武三年,朱元璋大封功臣,馮國勝為宋國公,次李善長、徐達、常遇春、李文忠下,位列第五。

  由他做常遇春的副將,可以從中看出朱元璋對此次北上濟寧的重視。

  不但是他,配備給常遇春的幾員偏裨,也皆非無名之輩。

  蔡遷,本為芝麻李部將,芝麻李敗,乃歸朱元璋。從渡江,下采石、克太平、取溧水,破蠻子海牙水寨及陳埜先,皆有功。定集慶,授千戶。又從徐達取廣德、定國,遷萬戶。攻常州,又有功,遂為都先鋒。

  繼而,從征馬馱沙,克池州,攻樅陽,從征衢、婺二州,授“帳前左翼元帥”。并且龍灣之戰,他也參加了。——,已知“帳前五翼”是朱元璋的精銳,可見此人也是吳軍的高層將校之一。

  此人為將以來,雖然“未嘗獨任”,沒有獨當一面過,“多從諸將征討”,但是在接戰的時候,總是非常勇敢,“身經數十戰,輒奮勇突出,橫刀左右擊,敵皆披靡,不敢近”,“既還,金瘡滿體,人視之不可堪”,而他卻“略不為意”,為朱元璋所愛重。

  朱元璋所以遣他也參與了北上,除了是心腹重將、喜歡他勇悍之外,還有個原因。當年,芝麻李起事是在徐州,因此,他對徐州非常熟悉。這一回跟著北上,算是起了半個地頭蛇的作用。

  周顯、陳文,皆合肥人,亦皆驍勇。

  周顯,從朱元璋渡江,累功至“指揮同知”。

  陳文,也許他的戰功在吳軍諸將中并不是很出眾的,但卻有一點,是無人能及的。他早年喪父,“奉母至孝”。本來的歷史中,洪武十七年,他死后,被贈東海侯,謚“孝勇”。“明臣得謚孝者,文一人而已”。

  常榮、常聚。

  一個是常遇春伯祖父之孫,一個是常遇春二伯父之子。常遇春兄弟兩人,有個親弟弟叫常遇賢,此次沒有從他北上。

  常榮,“資稟雄毅”,“年未冠,遭元末亂,從軍安豐”,后渡江投朱元璋。當時,常遇春已投朱元璋。因常遇春的緣故,朱元璋召見了他,并隨之便將其撥與常遇春麾下。

  常聚,不如常榮出名,現掌管常遇春的親兵隊伍。

  藍玉,是常遇春妻子的弟弟。常遇春妻定遠藍氏。因為這層關系,他和常榮、常聚一樣,都是隸屬在了常遇春的麾下。此人“長身赤面,言動異等輩”,年紀雖輕,“每戰先登陷陣,所當無前”。

  一干精兵悍將,渡過黃河,長驅直入,徑往濟寧。

  當常遇春未過黃河前,他沒有把部將們的軍旗打出,只打出了他的帥旗;如今過了黃河后,不再隱蔽,把旗幟悉數打出。一時間,“常”、“馮”、“蔡”、“周”、“陳”,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軍旗迎風翻卷,聲勢動天。

  很快,為王保保、并及益都燕軍的斥候探知,分別快馬送去單州、益都。

  王保保、鄧舍接到軍報的時間不一,對此作出的反應也不一,但是在不同的反應中,卻又有一個相同點。他兩人不約而同都表現出了“吃驚”,并且同時,又由“吃驚”,引發出了疑惑。

  周顯、陳文倒也罷了;常遇春、馮國勝、蔡遷,這三個人,沒有一個不是大名鼎鼎的,常遇春不用多說,馮國勝也不必多言,做過“帳前親軍都指揮使”,即使是蔡遷,如今也是“帳前左翼元帥”,俱為吳軍的得力干將,所部軍馬盡皆朱元璋的嫡系精銳,卻全都北上濟寧。

  難道只是因為協助益都、圍攻單州么?

  1,當百萬眾,摧鋒陷堅,莫如副將軍。

  吳元年(1367年),“(常遇春)復拜復拜副將軍,與大將軍達帥兵北征。帝親諭曰:‘當百萬眾,摧鋒陷堅,莫如副將軍。不慮不能戰,慮輕戰耳。身為大將,顧好與小校角,甚非所望也。’”

  2,常榮、藍玉。

  他兩人現在的軍職還不高,直到1362年,藍玉才被授為“管軍鎮撫”,“武德衛千戶”,后又“改親軍千戶”。而常榮,則一直到1364年,才被授為“管軍千戶”,而且也同樣是“武德衛”。

  這個“武德衛”,乃是常遇春的嫡系。

  常榮死得較早。1372年,為消滅北元,明軍第二次北征,分為三路。常榮從李文忠,為東路軍,戰死在阿魯渾河。他暫且不說。

  藍玉的起家,便是從武德衛開始。歷任本衛的千戶、指揮僉事、指揮使。并按《逆臣錄言,他謀反所依靠的主要班底也是武德衛。

  ——,只不過,當時武德衛經改制,換了個番號,改名為“府軍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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