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使臣給鄧舍的回答,模棱兩可,他對此也并不甚了然。
倒是拐彎抹角地向劉十九打聽過。可是劉十九既然連賜婚之事都不肯說,牽涉軍機更不必提。什么也沒給他說。使者回來前,也曾經為此,專門又去找過沙劉二。可惜,盡管沙劉二在安豐的地位,較之從前,確實有了一個很大的提升,但是畢竟他掛名的官銜還是遼陽行省平章,朝廷高層中的一些秘密決定,他也是還沒有到能夠直接接觸的層次。
也就所以,劉十九此來,是否帶的有小明王令鄧舍南下的圣旨,也只有等他到了,答案才會揭曉。
兩天后,安豐使團抵達益都。鄧舍率文武大臣,并諸般儀仗,以及兩千虎賁精銳,親迎出城數十里外。遠遠地看見有數百人驅騎、催車來到。車如流水,馬如游龍。當前一人,踞坐高頭大馬之上,頭戴硬翅幞頭,身穿紫色公服,腰束革帶,系金魚袋,腳下穿著一雙烏皮靴。全套的天使打扮。可不就是劉十九。后頭一溜煙,十幾面牌子高高舉起。
有的牌子上寫著:“奉旨出使益都。”有的牌子上寫著:“大宋御史臺侍御史劉。”有的牌子上,則寫著安豐朝廷賜給他的美號;有的牌子上則寫著“肅靜”、“威武”之類。
其實,朝廷使者下至各地,按規定該用的儀仗并不全都是這樣的。只是,劉十九等從安豐來,路上要先要穿過張士誠的地盤,然后接著還要再經過察罕的地盤。在敵境之中,怎能是鑼鼓喧天、明目張膽?故此,劉十九一行,前頭的半截路全都是喬裝打扮,本是扮作行商而來的。他現在用的這些儀仗,全都是在泰安等城找來,甚或是臨時制成的。故此,擺在一起,便很有些不倫不類。
只不過,宋政權本就起自草莽,劉項原來不讀書。便是在安豐的時候,也沒有多少人會去注意這些禮節。況且出使外地,一路艱險?劉十九對此,也更是不在乎。只要夠多,排場夠大,看起來夠威風就行了。他就滿意了。要說,使團里也不是沒有讀書人,有給劉十九提過意見。劉十九一句話就把他們打發了,他只問:“誰是正使?”
言下之意:“老子是正使,老子說了算。”
不止十幾面的牌子,還打起了許多的旗幟。有大有小,有高有低,五顏六色,煞是招展。一邊行,一邊鼓樂齊鳴。配上隨行扈從的二三百騎軍,戰馬奔騰;使團中多半的成員乘坐的又都是馬車,車行轔轔。種種的動靜、聲響混雜在一起,真真煙塵彌漫,震耳喧天。
隨著坐騎的行走,劉十九的身形也是上下搖晃。
鄧舍與海東諸臣紛紛下馬、落轎,往前走了幾步,恭候他的大駕。兩邊碰面,鄧舍行禮。他雖為燕王,劉十九代表的朝廷。劉十九哈哈一笑,趕上近前,與鄧舍還禮,說道:“殿下何必多禮!你我老相識了。”握住鄧舍的手,打量,嘆道:“一別經年,殿下風采依然。”
鄧舍微笑,說道:“劉大人也是英氣依舊。”
劉十九轉過身,一一介紹使團的成員。鄧舍也一樣給他們介紹隨行的海東諸大臣。免不了彼此寒暄,互道久仰。
海東群臣里,最吸引使團諸人矚目的,頭一個當然便要數洪繼勛了。洪繼勛是為海東的謀主,本來就頗有名聲。前不久,再又經過益都一戰,出謀劃策,助鄧舍挫敗了察罕,名聲自然也就更大了。不敢說婦孺皆知,至少四海皆聞。洪繼勛仍然是一襲白衣,與劉十九諸人相見,曉得他們是天使,稍微收斂了些倨傲的脾氣,但是在別人眼中看來,卻還是不約而同,心中都是在想:“清高孤傲,名不虛傳。”
諸人相見過了,鄧舍命將帶來的儀仗打來。兩千精卒分作兩隊,前頭五百人開道,后頭一千五百人壓陣。護送劉十九而來的數百騎軍,也歸入其中。連帶儀仗,將近三千人。聲勢浩大,行去益都。
正是春耕時分,路上百姓很多。
他們不認識劉十九,卻識得燕王的車馬。不管在路上的,抑或是田間的,紛紛跪倒。其中有不少的人,磕頭磕得很重,把手高高舉起,然后把頭深深伏下。一看就是真心實意的,絕不是敷衍了事。劉十九笑道:“殿下深有民望,百姓望道而服。真海東之幸。”
鄧舍謙虛,說道:“我有何德何能?百姓之所服者,全賴皇恩浩蕩。”
幾十里地,要走半天。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劉十九盛贊鄧舍,鄧舍也不動聲色地給朝廷戴高帽子。海東諸臣,也分別各尋使團成員,陪伴說話。或道勞路上辛苦,或指點風景,講些風土人情。笑語不斷。呈現出來的氣氛看上去非常和諧。
然而,時不時卻也會出現劉十九偷覷鄧舍,恰好被鄧舍發現;又抑或海東的臣子在與使團成員說話的時候,彼此兩人都若有所思、心不在焉,所問非所答。每當出現類似的情況,大家都是干笑一聲。誰也不點透,輕巧帶過。甚而有之,還有主動為對方解釋,幫對方找下臺階的。說一聲:“鑼鼓聲太大,也難怪大人把話給聽差了。”對方自然深表贊同,連連點頭,說道:“是,是。確實聲音太大。”
一團和氣的表面之下,人人心懷鬼胎。
薄暮前后,鄧舍引使團諸人來到了益都。迎賓館早收拾好了,先把使團諸人所帶的行李等物安頓下去,當晚夜宴,自不必多提。歌舞助興,劃拳猜枚,一場酒,直熱熱鬧鬧地吃到半夜三更。
劉十九酒量甚豪,小杯換大碗,大碗換海碗,越喝越清醒,就連李和尚、畢千牛這樣的武將都不是他的對手。幾乎就快要所向無敵。到了最后,王宗哲出馬,方才與他勉強戰了平局。王宗哲,別看他迂腐拘禮,卻天生的一副好肚腸,若說酒量,在益都那是數一數二。
宴席散了,各自安寢。
劉十九是正使,不必去住迎賓館。迎賓館的布置再好,也比不上燕王府。鄧舍便留他宿在府中,扶醉,送了他入房。劉十九又扯住他,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看模樣,他也是有些酒意上來了。鄧舍反正已經醉了,想什么就問他什么。劉十九卻胡話連篇,談天說地,云山霧罩,偏偏就是不接鄧舍的話茬,不往正題上說。
鄧舍見也問不出什么,像是不覺間亦然酒意翻涌,醉眼迷離,好似站也站不穩了一樣,說道:“天時不早,且請大人安歇。”告辭退去。
待他轉出,剛剛出門不久,劉十九的醉意就頓時消失不見,行至窗前,往外窺探,笑與左右說道:“些許淺酒,便想把俺灌醉了好套話么?哈哈,殿下,殿下,你也太小看俺了。”拽起袖子,又道,“俗話說:‘沒有三兩三,豈敢上梁山?’不知俺老劉出了名的千杯不倒?”
宋時,就流傳有宋江起義的故事。梁山泊,剛好也在山東。劉十九這句話,一語雙關。
且再說鄧舍,酒氣熏天地回去房中。本有兩三個侍女攙扶相行的,不等她們來幫忙盥洗、寬衣,鄧舍揮了揮手,即令之退下。負手在室內轉了幾轉,一樣來至窗前,推開窗戶,視線投入夜中。
劉十九所住之處,恰與他的房間遙遙相對。
他暗自尋思,心中想道:“那劉十九,看似醉了,卻分明是在裝假!萬沒料到,他的酒量居然如此厲害。”整了整衣襟,自言自語,說道:“民諺云:‘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他如此推諉做戲,甚有可疑。其所帶來的圣旨里邊,必然是定有玄虛!”
卻不知,劉十九到底帶來了小明王怎樣的旨意?
次日一早,鄧舍與海東群臣擺香爐、置香案。劉十九宣讀圣旨。
“皇上圣旨,…。”云云。
蒙元的圣旨,很多用的都是口語。宋政權造的雖是蒙元的反,在圣旨方面倒是沒甚么改動,一樣也是如此。不需要有什么學問,就可以聽得明明白白。——,那劉十九本不識字,圣旨上的內容早就背誦流利的。舉個圣旨放在眼前,無非做個樣子罷了。
圣旨宣讀既畢,劉十九面帶笑容,將之交給鄧舍。鄧舍雙手接住。
劉十九笑道:“殿下既已接了圣旨,俺這‘天使’的身份也就沒了。從今以后,俺就是益都一臣子,就是殿下手底下的一個小卒。雖不敢自夸才能,但是,只要殿下有用的著俺的地方,一句話,一道令旨下來,必為殿下效鞍前馬后之勞。殿下快快請起,請受俺一拜。”
鄧舍微微一笑,把圣旨交給隨從,緩緩起身。制止了劉十九的下拜,反過來,拉住他的手,笑道:“大人何必多禮!誠如大人所言,你我老相識了。實不相瞞,上次在海東與大人相見時,我就極其仰慕大人的風采,想把大人留下來,助我一臂之力。但是,我也知道,大人素為朝廷的頂梁柱石,料來皇上定不肯割愛的。是以,也就沒說。
“實在沒有想到,大人這次出使來我益都,皇上就居然肯主動把大人給我送來了。好,好!真是叫人歡喜!…,哈哈!好叫人歡喜。”
劉十九道:“俺老劉目不識丁,粗人一個。哪里又會有甚么‘風采’了?殿下的夸獎,實不敢當。殿下乃不世出之英杰,有不世之才,皇上開恩、此次能把俺派來益都,歸從殿下節制。讓俺也得以因此,可以沾沾殿下的光。說實話,俺卻也是喜不自勝!”
“哈哈!”
“哈哈!”
兩人相對而笑。
“請問殿下,皇上圣旨里,說請殿下南下。不知殿下打算何時奉旨動身?”
“這,…。我益都才經戰事,糧食缺乏,才從浙西借來了十萬石糧。借糧此事,大人也應該有所聽聞?”
“略有聽聞。”
“糧食不足,我益都軍械也是不足。便在大人來前兩日,我從軍報上看到了濠州失陷的消息,又因擔憂朝廷,從我不多的糧食、軍械中擠出來了一部分,已經遣人送往去了安豐。請劉平章轉交呈獻給皇上。我益都本就缺糧、缺軍械,這批擠出來的物資再又剛剛送走,更是雪上加霜。我雖也很心急,但是估計短日內,怕還是難以南下。”
“殿下心憂朝廷,乃心王室,忠心耿耿,以至不顧益都、先濟安豐。種種作為,委實叫俺佩服。殿下的難處,俺已盡知。益都也確實缺糧、缺軍餉。但是,安豐之危,卻也是迫在眉睫。如何才能既解安豐之危,又不會令殿下太過為難呢?俺有一策,不知是否可行?”
“大人請講。”
“俺聞聽,雖經益都一戰,掃地王的舊部卻還存有不少。陳猱頭、高延世、劉果諸將,皆可稱驍悍。不如這樣,殿下只管再從海東調來些糧食、軍械等物。俺雖目不識丁,若論文采,狗屁不是。然而,早年卻也曾經跟隨劉太保征戰過沙場的,也曾經真刀實槍地與韃子打過仗。也不需殿下親征,也不需殿下南下,更也不需用海東的一卒一馬,便由俺,帶了掃地王的舊部,即日南下。殿下以為如何?”
“大人此策,固然妙計。可是,便在方才大人宣讀的圣旨里,皇上不是才任了大人為益都丞相么?大人守土有責,怎可妄動輕出?”
“那以殿下之見,南下之事,又該當如何?”
“三五日內,我必給你一個準信。”
“殿下既然如此說,那俺初來乍到,也還真是不好再多講了。但請殿下不要忘記,安豐朝野上下,十萬軍民,無不正翹首以待殿下!請問殿下,三天、還是五天?你必給俺一個準信。”
“三天太短,五日如何?”
“悉從殿下之意。”
“哈哈。”
“哈哈。”
兩人又相對而笑。
劉十九補充一句:“想來這幾日,殿下定然會很忙。南下關系重大,畢竟要與海東諸公商議。俺便不多叨擾。五天之后,再來求見殿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望了望鄧舍身后的群臣,又說道:“棣州田豐,也是為益都丞相。卻怎的沒見他來?俺新官上任,不和他打個招呼不好。…。”
鄧舍接口說道:“我也曾與他去信,也不知是因他忙的脫不開身,還是什么別的原因。他卻沒有給我有回信。”
“棣州處在前線。田丞相脫不開身,也情有可原。什么最大?軍事最大!也罷,他既然脫不開身,來不了。俺便親去棣州一趟。”
“棣州路遠。大人若去棣州,那五天之后,我怎么給大人答復?”
“俺不帶太多隨從,只是輕騎快馬,去與他見上一面,便即回來。五天的時間,一個來回,估計也就足夠了。…,只是,俺人生地疏,對山東道路不熟,還得需要殿下給俺派個鄉導,以為引路。”
鄧舍沉吟片刻,說道:“大人既已決定,我也就不多做勸阻了。派個鄉導給大人引路,當然不成問題。”
“如此,多謝殿下。”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劉十九仰頭看天,說道:“天已不早。俺說去就去,這便啟程。”鄧舍贊道:“大人真雷厲風行。”吩咐臣下,速去尋兩三鄉導過來。并大大方方,撥了五百騎軍,權且為劉十九的護衛,相從同去棣州。
不多時,鄉導來到。劉十九與鄧舍一揖而別,也沒帶太多的使團成員,只挑出了三四人同行。其它的,則悉數留在益都了。昨天,鄧舍親去接了他入城;時隔一夜,鄧舍又親去送了他出城。
看他去遠,鄧舍笑顏不變,又把一同來送劉十九的使團成員殷勤送去迎賓館,說好了,待到中午,再請他們宴席。轉回府中,臉色鐵青。洪繼勛諸臣也一個個都是緊鎖眉頭,或憂心忡忡,或怒形于色。
待諸人落座,鄧舍問道:“諸位,你們對此事怎么看?”
“皇上在圣旨中講了兩件事。一件,任劉十九為益都丞相。另一件,把益都交給了咱們海東節制。同時,要求主公即日協調海東、益都兩軍南下。…,皇上的這道圣旨,臣品味再三,只覺涵義甚深。”
“你都品出了甚么涵義?”
“令主公節制益都,此為何意?令主公節制益都的同時,又任了劉十九為益都丞相,此又為何意?任了劉十九為益都丞相,令主公節制益都的同時,又令主公協調兩地、即日南下,此又為何意?
“那劉十九口口聲聲,把‘益都’、‘海東’,分的很清楚。才宣讀過了圣旨,即馬不停蹄,又去棣州。此又為何意?”
“你覺得是什么意思?”
“這叫臣不由想起了當年,主公還在雙城的時候,關鐸不也曾經用過相似的計策,派了姚先生來‘輔助’主公么?”
有人插口,道:“正是。卻也奇怪。當時關鐸派了姚先生去雙城,最終不但毫無用處,更是落了個‘偷雞不成蝕把米’。安豐朝廷不是沒有人才,卻又是為何對此如視而不見,好的不學,一定要去學關鐸的故智?重蹈前轍?如今,主公雖非益都丞相,益都之軍政卻早已皆落入了我海東的掌控之中。是無有其名,卻有其實。
“莫說安豐朝廷只是派來了一個劉十九,便是派來十個劉十九,一沒根基、二沒實力,又有何用處?”
先前與鄧舍說話的是吳鶴年,他一拍大腿,說道:“正便是因為主公對益都的控制‘無有其名、卻有其實’。所以,安豐朝廷才給咱們海東來了這么一出!”
“怎么說?”
“‘雖有其實,無有其名。’我海東雖然已經有了掌控益都之實,但是,臣斗膽,請問主公,對這個‘名’,您想不想要?”
鄧舍默然不語。
他當然也還想要這個“名”。雖有了“實”,名義上益都卻仍然還不是海東的轄地。“名不符實”。便在月前,他不還給益都百姓下了一道文書,特意說明了他為何至今停留益都、不肯回去海東的原因么?毛貴、王士誠、小毛平章,他們一脈相承,在益都經營多年,才是益都百姓、也是安豐朝野認可的益都之主。即便是田豐,紅巾入山東,打天下的時候,也是有他一份的。浴血奮戰,打下的疆土。
什么叫“名正言順”?他們這才叫名正言順。海東再有借口、再有“其實”,沒有“名”,也只不過是外來戶。
那么,怎么才能得到這個“名”呢?無非兩個辦法。一則,也就像是田豐他們那樣,又或也正如鄧舍取海東,一刀一槍地拼出來。放出去說,沒人會不承認這是他親手打下的地盤。二來,便只有朝廷的任命了。前者,是起自下;后者,是發從上。
吳鶴年接著說道:“如果主公想要此‘名’的話,則以臣看來,安豐的這道圣旨,便擺明了就是想與咱海東做買賣!”
“做什么買賣?”
“正如臣適才所言,為何安豐前邊剛剛說令由主公‘節制’益都,后邊就又緊跟著令主公協調兩地、即日南下?這豈非便是再說,只要主公肯南下,則主公便有‘節制’益都之權?也就是說,安豐朝廷這是在以‘節制’益都之權,來換取主公南下。而‘節制’益都,不就是主公想要的名么?…,更且,再從劉十九的表現上分析。
“他才給主公頒下圣旨,即便啟程去見田豐。何其匆匆!田豐固然為益都丞相,有必要他這么急著去見?當然了,也許他是為拉攏田豐而去,但是依田豐現在的軍力,又怎會是咱海東的對手?他就算拉攏了,也沒用。對此一層,明眼人一看皆知。他更不會不知。他既然知道,又是為何這般急切地去見田豐呢?不由不引人深思。
“又且,益都丞相雖是田豐,若論名正言順,田豐又豈能與小毛平章相比?而劉十九,又豈會不知小毛平章現在哪里?他為何只提田豐,對小毛平章只字不言?如果說,他是真的想在益都長待下去,做個貨真價實的益都丞相的話,他絕對不會不提小毛平章。
“綜上而言,臣以為,他所以只字不提小毛平章,而卻又如此急切地去見田豐,其實之根本用意,不外乎是專門做給主公看的。他是想提醒主公。如果主公答應南下便罷;若是主公不答應南下,…。”
“又怎樣?”
“十有八九,他定然就會聯合田豐,提出請主公交出小毛平章來。”
要說智謀,吳鶴年不如洪繼勛。但是,吳鶴年自入仕,從蒙元的官兒做到現在海東的官兒,宦海沉浮,不下十幾年。對上意的猜測,卻又是遠勝洪繼勛了。不但鄧舍在聽他分析,洪繼勛也是傾耳細聽。
吳鶴年繼續往下說道:“臣請再為主公分析劉十九的言辭舉動。那劉十九,明知他在益都沒根基、沒實力,一點兒彎兒不繞,讀過圣旨,就問主公要益都舊軍。他又豈會不知,主公斷然不會把士誠的舊部交給他的么?他肯定知道。他既然知道,又為何做此無用功呢?還是那句話,臣以為,他還是在提醒主公。”
有人問道:“提醒什么?”
“若主公不答應南下。則他不但會聯合田豐,請主公交出小毛平章,更會以朝廷、以小毛平章的名義,要求士誠舊部勤王。雖說士誠舊部如今已然多去了海東,但是劉十九若果有此舉?”
劉十九如果真的這么做了,肯定會對士誠的舊部產生不小的影響。
吳鶴年道:“也所以。臣以為,劉十九的種種舉動,乍一看,好似冒失,實則恰是與安豐圣旨里的意思保持了一致。若將其兩者結合在一處,則便剛好又正是臣適才的推測。主公若南下,則可得‘節制’益都之名;主公若不南下,則劉十九必出辣手。”
他頓了頓,又道:“前日,聽主公說,安豐使團此來,有五千人陪從護送。現今停在徐州一帶。那里已經是浙西的地盤了。使團既已入我益都,而彼深處敵境,兀自不肯退走。又是為何?所謀者何?
“劉十九為何一再催促主公對南下之事,早做決定?會不會是也與此支軍馬有關?究竟其深處敵境,不可久留。”
有人問道:“你的意思是說?若主公不肯南下,安豐那五千人便有膽入我益都境內?”不以為然,說道,“區區五千人,縱入我境,有何用處?”
“我益都有雄師數萬,五千人當然用處不大。但是,那劉十九可是才去了棣州。棣州田豐,也還有上萬的人馬!要是再加上劉十九假托小毛平章之名,用安豐朝廷旨意,詔諭各地,言我不忠。雖說士誠的舊部留在益都的不多,但是卻也還有陳猱頭、高延世之流。高延世現在益都;陳猱頭駐軍萊州。萊州,距我益都不遠,實可謂肘腋之地。試問,他們會怎么做?我海東雖然不會畏懼,憑借他們也難翻出風浪。然而,一番小小的麻煩卻也必定會是少不了的。
“事關重大,不可不慎重深思。”
說來說去,還是要不要南下。鄧舍沉默半天了,看了看諸臣,徐徐問道:“然則,以諸位之見,我海東是否需要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