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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激戰

  過了灤河,離察罕腦兒就很近了,不足百里,可以說已經進入了孛羅軍的勢力范圍。雷帖木兒不花等人不敢再走官道,折將下來,在早就找好的向導帶領下,晝伏夜行,改走小路。次日深夜,出現在了竹貞的營外。

  經過接連數日的急行軍,人馬皆疲,立刻發動攻擊顯然是不可能的。即便士卒受得了,馬匹也受不了。戰馬沒有沖擊力,騎兵的威力就等于減少了大半。

  三人召集各營將校,開了一個短促的軍議,一致決定休息兩個時辰,五更發動突襲。整個的奔襲行動,到目前為止,似乎一切順利。然而,還沒等提心在口的左車兒等人真正的放下心來,轉折突然發生了。

  四更三刻,放哨的海東士卒遭遇元軍的夜不收。

  雷帖木兒不花等駐軍的位置,乃是一片樹林。藤蔓叢生,林子的外沿長滿了低矮的灌木。灌木的里邊是放哨的海東士卒,灌木的外邊是巡邏的元軍夜不收。海東士卒有三個人,元軍夜不收有十個。十三個人面對面,措不及手,面上的表情或驚訝、或迷惘、或駭然、或莫名其妙。

  反應快的夜不收轉馬就走,馬蹄剛剛抬起,一個海東士卒張弓搭箭,那夜不收應弦而落,重重跌倒地上,慘叫聲劃破了寂靜的深夜。

  就像是木偶猛地被線拉動,又仿佛銀瓶乍破水漿迸。剩下的十來個目瞪口呆的敵我雙方,同時反應過來。半數的夜不收往后走,半數的夜不收往前撲。三個海東士卒,一個奔走呼叫援手,兩個躍過灌木,避開沖過來的敵人,搭箭往逃走的幾個夜不收身上射去。

  左車兒就席地睡在左近,他從睡夢中驚醒,下意識地抽出馬刀,翻身上馬,眼睛還沒睜開,人已經奔出了數十米之遠。完全不用大腦的支配,經年累月的戎馬生涯,這一切早成了他的本能動作。敵人的一支流矢沖他而來,將到面門,關鍵時刻,一個親兵奮不顧身揮刀格開。

  “怎么了?”

  “遇敵!遇敵!”

  “叫雷元帥、陸元帥!”左車兒徹底清醒過來,瞧見那幾個逃走的夜不收漸漸去遠。數十個驚醒的騎兵策馬去追。無奈有藤蔓與灌木叢遮擋,不能直接奔出,還得繞道,耽誤了時間,眼看追趕不及。

  “強弩呢?射。”

  七八支弩矢,勁射出去。有帶火銃的,也紛紛點燃了引線,“砰、砰”連聲,硝煙四起。夜的林中,由靜而動,亂做一團。人叫馬嘶、箭矢不絕、白煙彌漫。終究距離過遠,只射落了兩三個靠后的。逃得快的那兩個夜不收,轉眼間消失在了視線之外。

  陸千十二氣急敗壞地驅馬奔至:“誰人放的哨?到了眼前才發現!”

  三個哨兵,包括呼叫援手的一人,后來他又轉回去,三人悉數已經戰死。元軍的十個夜不收,除掉逃走的兩人,死了六個,俘虜兩個。雷帖木兒不花也驅馬奔了過來,問清楚了情況,他當機立斷,道:“既然已經暴露,傳令各營,立即上馬,展開進攻。”

  趁陸千十二集合各營的空當,他與左車兒抓緊時間拷問俘虜,粗略得知了竹貞營地的虛實。

  與他們早先得到的情報相差不大。竹貞部共有八千多人,其中九成皆為步卒,騎兵只有數百。

  “韃子的夜不收雖然逃走了兩個,但是我軍隨后就能殺到。竹貞定然沒有足夠的時間集中兵力,做出防御。他的騎兵太少,不是我軍的對手。并且,他的夜不收逃走的快,也定然沒有確知我軍的具體數目。眼下之計,只有將計就計,分兵兩路。一路為虛,一路為實。

  “虛的一路,由本將為之。率本部七百人,先擊其右翼,吸引他的注意力。實的一路,由你二位來做。小陸元帥,你率爾部九百人,稍后出發,待其騎兵并步卒之防御之重點為我部吸引住之后,等我信號發出,即趁虛而入,迅速地展開對其左翼的攻勢。

  “左元帥,你部八百人押后徐行,不必管本將。設若小陸元帥的攻擊遇到阻力,你補充入其中,加強攻勢。設若小陸元帥突襲成功,你隨機應變,可押后接應,亦可加入突襲。務必有一條,保障接應的同時,做到馬踏連營。”

  他們遠途奔襲,不可沒有主將。左車兒與陸千十二的資歷遠不及雷帖木兒不花,因此,盡管雷帖木兒不花部人馬最少,鄧舍依然指派他做了主將。左車兒與陸千十二抱拳接令。

  他下達完命令,勒住韁繩,胯下的照夜白原地轉了兩圈,抬起兩條前腿,仰頭長嘶。他神情凜然,與左車兒、陸千十二對視一眼,微一抱拳,短短地說道:“千里奔襲,功成或敗,在此一舉。兩位元帥,本將先行一步。”

  他縱馬奔出,往左右伸出手來,叱道:“旗來!”

  兩個親兵遞上鄧舍送給他的那副旗聯,他一手執一個,風卷紅旗,攜七百騎兵,趁夜色呼嘯著沖出了林子。臨戰倉促,不可不鼓舞士氣。雷帖木兒不花掣旗側身,高聲問緊緊追隨他的騎兵們:“你們,還記得丞相教的歌兒么?”

  “然。”

  “怎么唱的?”他運足丹田之氣,起了個頭,“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里觸龍門。”

  紅旗招展,風卷動了林木,起伏宛如波浪。數百人乘風疾馳,數千條馬腿奔騰路上,刀劍拍打鎧甲。他們同聲放歌,嘹亮的歌聲幾乎壓倒了這洪流奔涌的聲響,驚飛起宿鳥,響徹夜空。他們唱道:“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里觸龍門。

  “秦始皇,漢武帝,雄兵百萬凈胡塵。秦將蒙恬漢衛青,宣赫威名今古揚。更有龍城飛將在,余威猶使鬼神驚。君請聽,胡人歌:不敢南下而牧馬,不敢彎弓而怨言。”

  雷帖木兒不花將兩旗并在一手,抽出馬刀,隨著節奏擊打前鞍。他的騎術甚佳,不用掌控韁繩,奔馳的穩穩當當。他讀過些書,比士卒們更能體會歌詞的涵義,他本想鼓舞士卒的士氣,幾句的歌詞倒先振奮了他的精神,他慷慨激昂,接口唱道:“更有龍城飛將在,余威猶使鬼神驚。”

  數百騎兵一起拔出馬刀,單手控韁,敲擊前鞍,齊聲詠嘆反復:“更有龍城飛將在,余威猶使鬼神驚。

  “奪其祁連山,使其六畜不蕃息;奪其焉支山,使其婦女無顏色。君不見,盧龍塞,白狼山,魏武冒雨過大川。虎豹騎也真虎豹,一戰破胡三十萬。君不見,晉祖逖,聞雞起舞,擊楫中流,不復中原誓不還。”

  竹貞的營寨已經近在眼前,雷帖木兒不花揚刀大喝:“虎豹騎也真虎豹,一戰破胡三十萬。不復中原誓不還!”

  他的左右親從聲嘶力竭,近乎吼叫,漲紅了臉:“虎豹騎也真虎豹,虎豹騎也真虎豹!”一遍遍地重復。這七個字,伴著馬蹄奔馳的聲音,非常有鼓動性。引動七百人熱血沸騰。恍惚間,他們似乎置身在了千年之前,發生在大凌河邊白狼山下的那一場慘烈戰中。

  不出雷帖木兒不花的推測,竹貞果然沒有做好防御的準備。

  倉皇迎上來的元軍騎兵們從來沒見過唱著歌來打仗的敵人,那如滾雷也似的歌聲,那一往無前的沖擊,即便聽不懂漢話的,也不由為之駭然膽怯。兩軍接近,雷帖木兒不花揮刀劈砍,坐騎的沖勢不減,瞬間撞入敵陣十數米。

  一個元軍的軍官挺槍刺來,雷帖木兒不花閃身避開,馬刀送出,順著他盔甲的縫隙,插入其中,拔出來的時候卻被格住了。

  兩人都騎著馬,側馬交過。雷帖木兒不花索性松開手,丟掉馬刀,卷起旗桿,橫著一掃,把他打落馬下。那人來不及爬起來,眼睜睜看著,被隨后沖來的無數馬蹄踐踏身上,叫了半聲,氣絕死去。

  雷帖木兒不花帶的七百人,全是上都軍的老卒。竹貞派出來的元軍騎兵卻并非精銳。

  孛羅帖木兒的部隊,本是地方武裝出身的,與察罕帖木兒所部相仿,不比鼎盛時期的探馬赤軍,并不以騎兵為主。他當然會把精銳的留在自己的身邊。因而,單純比較騎兵,雷帖木兒不花穩占上風。

  接連三次沖陣,元軍的四五百騎兵傷亡近百,潰敗散開,落荒而逃。

  不到半個時辰的接戰,雷帖木兒不花部的七百騎兵也陣亡二三十。他高高舉起旗幟,兜馬回走,帶著剩下的人遠遠轉了個圈子,重新把坐騎的速度提上最快,再接再厲,徑往竹貞的步卒營壘沖去。

  奔到近前,他抬眼觀看,心中咯噔一跳。

  方才激戰時,他就注意到竹貞的營壘沒有點燃火把,漆黑一片。此時卻忽然燃起了火堆。騰騰的火焰跳起來老高,映亮了營外數里。五六座火炮、十來座投石機、強弓勁弩,火銃投槍,便在營內一字排開。

  如果強攻,必然面臨矢石如雨,損失會很大。但是如果不強攻,竹貞中軍四千多人,絕不會只有這么一點的大型軍械,就調不過來他的注意力,勢必會給陸千十二的行動造成麻煩。

  他腦中念頭急轉。他的一個親信拍馬上來,急促地說道:“元帥,借我軍與彼騎兵交戰的時間,韃子已然有了準備。我軍若此時強攻,傷亡太大。這點騎兵基本就是我軍的僅有了。元帥,…”

  雷帖木兒不花與程思忠各有嫡系,程思忠騎兵較多,雷帖木兒不花步卒為多。這七百人,也的確差不多就是他僅有的嫡系精銳了。雷帖木兒不花斬釘截鐵,道:“不必多說。你即帶百人,護住我的后陣,防備韃子騎兵繞回來。今日之戰,不勝則亡。”

  “元帥!”

  雷帖木兒不花打馬一鞭,卷帶主力,迎著元軍的炮火、矢石,改變了一下方位,挑選火炮射程不及的位置,逆流沖鋒。往復數次。夜色漸漸消退,元軍的火力越來越猛。雷帖木兒不花記不得是第幾次沖擊了,只記得他至少改變了四次攻擊的方位,有兩次,他差點突入營內。

  他抹了下汗水凜凜的臉,又一次默數。元軍的火炮增加到了二十多門,投石機三十來座。強弓勁弩、火銃標槍,更是遍布了營壘的右翼。

  東方拂曉,天要亮了。

  天一亮,陸千十二與左車兒部的行蹤就要暴露在元軍的眼前。雷帖木兒不花清楚,再也沒法拖延。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這些了。七百騎兵,截止目前陣亡近三百人,接近一半。他終于伸起了手:“放信號!”

  鳴鏑、火箭,沖天飛起。

  他往邊兒看了眼,養精蓄銳多時的元軍騎兵散成一條弧線,靜靜地包抄逼近上來。經過小半夜的激戰,即使他的部下很多都是一人兩馬,也快要吃不消了。雷帖木兒不花緊緊握住手中的旗聯,雙腿夾緊,催動照夜白,回首高呼:“虎豹騎也真虎豹!”

  不顧敵人騎兵的包圍,他再一次向元軍的營壘發起了沖鋒。既為了協助陸千十二,也為了他們自己的活命。陸千十二若不能沖營成功,憑他這傷亡慘重的幾百人,就算現在就走,也絕對逃不出元軍的追擊。

  陸千十二沒讓他失望。

  雷帖木兒不花不顧生死的沖鋒,徹底迷惑住了竹貞。饒他久經戰陣,沒見過這樣拼命的,他斷定這是海東騎兵在孤注一擲。深入敵后,不成功便成仁。既然被發現了,干脆就搏一把。因此,不但元軍的大型防守器械多數調去了右翼,就連他本人也親自去了右翼臨陣指揮。

  左翼的防線極其空虛,絲毫無備。陸千十二簡直勢如破竹,兩次沖陣就宣告成功。

  九百海東騎兵,如虎如豹,惡狠狠撲入元軍營內,左沖右突,火箭亂射,臨時點起的火把到處扔擲。左車兒見大勢已定,分出兩百人,過去接應雷帖木兒不花,留下兩百人備用,親率余下的四百人,隨之沖入。

  甘寧百騎尚且能劫的魏營雞飛狗跳,何況陸、左兩部一千多的騎兵。馳騁起來威勢極大。元軍的左翼鬼哭狼嚎,士卒自相擾亂,沒頭蒼蠅似的,東逃西竄。火箭與火把點燃了帳幕,熊熊的火焰冒出滾滾的濃煙。缺少竹貞的坐鎮,左翼很快陷入了潰亂。

  左翼的潰亂帶動中軍的不穩,中軍的不穩連動右翼的騷動。前營的動亂接連后營的驚惶。一發不可收拾。

  卻說那竹貞,曉得中了雷帖木兒不花的計謀。他急忙棄下右翼,趕往左翼,連斬了數個逃竄的軍官,欲待組織防御,奈何亂勢已成,百般彈壓不住。近萬步卒抵不住一千騎兵,徒呼奈何。

  便在此時,轉出一人,卻是他得力的幕僚,說了三言兩語。竹貞頓時聞言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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