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今天:
1279年,3月19日(南宋祥興二年二月初六日),陸秀夫背趙昺投海死,南宋亡。
別里虎臺走后,第五天。
慶千興、左車兒按時完成了任務。精銳兩萬,屯田軍兩萬出頭,盡數挑選完畢。鄧舍下到營中,抽檢了一部分,非常滿意。且不論棍棒嫻熟,單就站在那里,一股子殺氣,就叫新兵*望而生畏。
“悍卒,悍卒。”陳虎贊嘆不已,道,“老關的嫡系果然非比尋常,與咱軍中的精銳,有的一比。”
他在吹牛。
鄧舍軍中的精銳和他們比起來,不相上下是真,人數遠沒這么多。充其量,他起家的八百老卒,以及永平從軍,活到現在的數千老卒而已。說起來鄧舍號稱十萬軍馬,關鐸起初瞧不起他,不是沒有道理的。
要知,關鐸縱橫遼東多年,惡戰無數。他的嫡系,包括雜牌在內,以至潘誠、沙劉二,公平地講,無不尸山血海淌出來的。遼東天氣又嚴寒,塞外的氣候多變,這些經年老卒們一個個風霜滿面,勇銳剽悍。
鄧舍十分歡喜,得此兩萬,實力上個臺階。不枉了他下大力氣,改編整編。
慶千興想的遠,道:“有此兩萬人,做為標準,吸收其軍官、士卒們的經驗,也利于提高我軍其他各營的戰力。”
除了毛居敬、鄭三寶等人,愿意投降的萬戶以下,鄧舍甄別之后,悉數收納。或者留居原職,或者派去雙城軍中。選了尤其精干的,撥給羅國器,擴充他的軍官訓導團,做為教官,巡回各城,給基層軍官們講解戰術。
——羅國器整頓過雙城總管府的吏治后,本以為就此轉了文職。怎奈鄧舍手底下,識文斷字兼且通曉軍伍之事的人太少,一時間離不開他,重又撥他回了訓導團,重操舊業。安撫他了一番,答應等局面穩定,便正式轉他入文職。
見鄧舍等人高興,楊萬虎也高興,道:“可惜了毛居敬、鄭三寶,寧死不降,要不然,大將軍又多幾員虎將。”
他雖凡事爭先,到底性格耿直,不似有些人,嫉妒同僚功勞,背地里中傷。對他的性格,鄧舍很是喜歡,不過對他的惋惜,一笑置之。毛居敬、鄭三寶等人追隨關鐸自始至終,位高權重,軍中關系盤根錯節,內有數萬降軍,外有潘誠,不殺怎么行?
鄧舍倚仗內應拿下的遼陽城,他對此不會沒有考慮。局勢要是穩定,就比如招降慶千興,大可以慢慢等待。今時不比往日,他等不起。連關夫人最終都難逃一死,何況毛居敬、鄭三寶等人呢。
此中言語,不足為外人道也。
慶千興看著鄧舍,笑了笑,他猜到一切,岔開話題,問道:“請問將軍,淘汰下來的軍馬,何時出城?”
“收繳兵器,營中連個鐵釘也不許留下。明日,選三千雙城軍馬,護送他們去蓋州、平壤。”
“精銳呢?”
前日,趙過帶走了五千人。蓋州駐軍一萬余人,再多的話,吃不消。鄧舍道:“便留在城外大營,派遣精銳看管,立刻著手第二次改編,混編入雙城軍馬,日夜操練。”必須盡快消化。
他沉吟片刻,道:“打亂了后,編為兩衙,與先前三衙相同,歸我直轄。名號安東、定東。衙下諸千戶府,用天干為序。”
“編為兩衙”,即編為兩個都指揮司,每司萬人。長官叫做都指揮使,與上萬戶平級。
“先前三衙”,指鄧舍與趙過先后帶入遼陽的三萬漢卒人馬,本為萬戶府,才換了番號不久,皆為野戰、攻城的中堅,永平的老卒多數在此間,分別叫做安遼、定遼、度遼都指揮使司,其中度遼為騎軍。
五衙合在一起,象征五方。
“天干為序”,每司分作十個千戶府,按照十個天干來做番號。比如,安東都指揮使司下轄的千戶府,就分別稱為安東甲營,安東乙營等等。鄧舍既有區分主力軍隊與地方軍隊的計劃,最好的區別,當然體現在番號上,先拿來在整編出來的五衙中堅上試用。
天干代表野戰主力,寓意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地支代表地方城防,寓意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慶千興躬身應命。
陳虎問道:“新編兩衙,以誰為長?”
鄧舍道:“安東任李鄴為首,定東任李將軍為首。”
李鄴,上馬賊老弟兄。永平前,他為鄧舍直轄的十夫長,多次大戰,都有參與,作戰勇敢,屢立大功,是受到提拔最快的軍官之一。李將軍,即李和尚,法號李子繁的,他隨陳虎駐扎東牟山,又跟著來了遼陽。
安遼、定遼、度遼三衙的都指揮使分別為楊萬虎、左車兒、陸千十二。
這五個人,盡皆勇猛善戰之將,配給的千戶、百戶等軍官,也盡皆精銳。軍械,按最好的給;糧餉供給,按最好的發;訓練,按最嚴格的來。五衙主力,可謂驕兵悍將,親信猛將濟濟一堂。
陳虎微微一笑,道:“三衙成五,恭喜將軍如虎添翼。安東、定東,名字起的好。”
河光秀等人紛紛湊趣。正在檢閱的功夫,有個親兵面色古怪,走了過來,與畢千牛說了些甚么。畢千牛先是歡喜,后來疑惑,來到鄧舍身邊,附耳低聲,說道:“將軍,趙帖木兒回來了。”
本以為他死了,沒料到命挺大。
“在哪兒?”
“帶去了總管府,等候將軍。”
沈陽事大,改編降軍更重要,鄧舍堅持檢查到底,快到天黑,才折轉回去,眾將一個沒帶,匆匆回來總管府,步入偏院書房,推門進去,看見趙帖木兒由幾個親兵看著坐在室內。
他慌忙起身,拜倒在地。
“快快請起。”
鄧舍打發了親兵們出去,他沒見著別的人,微微生疑,道:“路上辛苦,…”趙帖木兒衣衫襤褸,聞言幾乎涕泣,何止辛苦,簡直九死一生。鄧舍問道:“怎的這般打扮?周將軍呢?”
“將軍不知,只逃出了小人一個。”
“發生了什么事兒?”
“納哈出個狗韃子,小人等一入沈陽,面也沒見著他,直接被關了起來。”
“關了起來?你沒講來意么?”
“將軍叮囑,密信只給納哈出一人看,小人沒見著他,不敢拿出來。雖有小人義父,…不,逆賊趙小生的信物,無奈納哈出壓根兒不來理會。若非小人識得幾個將校,有個叫八撒兒的,代小人求情,怕不早被當作細作,砍了腦袋。”
他的回答有真有假。
納哈出沒見他,就把他關了起來不假。他不敢把信托人交給納哈出也是真,可不敢交,不代表他沒想過。為了求生,他連義父都殺得,何況區區一封信?但有周姓的軍官在一起,他沒機會。
他有心尋些說辭,說服看守,勸了納哈出前來相見,可因為鄧舍給他的信,他不知內容,鄧舍也沒告訴他為的何事,只說把信交給納哈出,就算大功一件。一頭霧水的,故此,他也無從說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還好,保住了小命。
“原來如此。”鄧舍不信,安慰兩句,道,“那么,你怎的逃出來的?”
“小人夜觀天象,…”
“甚么?”
“噢,好叫將軍得知,小人年幼時,跟著韃子薩滿學過幾年。跳神請神、觀望天象,略知一二。”趙帖木兒忙解釋。
鄧舍呆了呆,人不可貌相,看不出來,這一位名門出身,有傳承的神棍。他點了點頭,道:“接著說。”
“是。”
趙帖木兒發了個抖,他衣服破爛,室內縱然生有火炭,難擋嚴寒。鄧舍懷疑他歸懷疑,關心下屬已經成了習慣,下意識地吩咐門外,拿過來幾件衣服,給趙帖木兒穿上;又叫端上熱茶,給他暖身子。
趙帖木兒感激涕零,跪倒謝恩,起來一口氣,不嫌燙,喝了大碗茶水,戀戀不舍抱著茶碗,用余溫暖手。
他道:“前日,小人夜觀天象,看出來晚上必有大風。告訴了周將軍,提早準備。果然,二更前后,風聲大作,趁著風聲,周將軍等諸位軍爺,殺了看守韃子,救出關在別處的弟兄。匯合一處,潛伏出城。”
鄧舍不動聲色觀察他的言談舉止,靜靜傾聽。
“沈陽城,小人很早前去過,比較熟悉,自告奮勇頭前帶路。那夜的風,真的好大,路上樹木細一點的,許多吹得斷折,路上不見人行。俺們,…不,小人等順利摸到偏僻城邊,找處民家,摸了些繩索,借吹倒的樹木,搭起人梯,千辛萬苦翻過了城墻。”
沈陽城墻不低,真如他所言的話,千辛萬苦四個字不足以概括其難。
“早幾日聽看守小人等的韃子閑談,說將軍攻下了遼陽。小人等商量決議,納哈出既然見不著,好歹留了條殘命,怎么著也得找著將軍,這條命不是小人的,是將軍的。當下,小人等辨了方向,往遼陽來。”
這條命不是他的,是鄧舍,的確有人如此說過,不是趙帖木兒,是周姓的軍官以及別的士卒。
“本來順順利利,萬不曾想到,事發突然。要用個詞兒形容,那便是急轉直下。才離了城墻沒有兩里地,半截腰撞上一股韃子的巡邏。周將軍等人,只有幾件繳獲自看守的兵器,雖然勇猛無敵,比不上韃子盔甲齊全。鏖戰多時,沖出條血路,隨行的軍爺們,死了十之八九。”
沈陽新敗,加強防衛,理所當然。
“小人等落荒而逃。那股子韃子巡邏,窮追不舍,且戰且行,四更天時分,死的就剩下周將軍與小人兩個。周將軍身負重傷,眼看不行,小人本要拼死保了他,帶回來見將軍。誰知,周將軍義薄云天,說甚么不愿意連累小人,催促小人快走,他返身幫小人斷后。”
周姓將軍絕非不愿意連累趙帖木兒。
他不知鄧舍派趙帖木兒去沈陽所為何事,卻知道趙帖木兒比他重要。起過念頭殺了他,免得落入敵手,微一猶豫,沈陽離遼陽不遠,或可逃出生天也未可知,沒殺他,主動斷后,給趙帖木兒爭取了時間。
“小人熱淚盈眶,也沒辦法。忠義不兩全,為了盡忠將軍,只好舍棄了周將軍。小人一個人,好藏,逃逃藏藏,好容易避開了韃子巡邏,白天不敢露面,只有夜間趕路。直到今早,進入了遼陽防區,下午,回來了遼陽。”
戰火紛紛,趙帖木兒孤身一人,不來遼陽無處可去。投降納哈出?周姓的軍官殺了不少蒙元軍卒,落入他們的手中,當場橫尸兩段。納哈出只有沈陽一地,殘兵敗將;鄧舍捷報連連,往前途上考慮,人往高處走,他連義父都殺了,為的不就求生求榮?
鄧舍頷首,道:“歷經艱辛,難為你了。”
“不敢,為將軍效力,死而后已。”
“密信呢?還在你身上么?”
趙帖木兒取出來,恭敬遞上來。鄧舍看了眼,信封上的火漆沒動,估計周姓軍官死后,趙帖木兒疲于逃亡,也沒空想起來去看。卻得防著一手,別叫趙帖木兒適才所講,全是假話,他實際投降了納哈出,來做細作。
納哈出狡詐,不得不防。
鄧舍隨手接過,放在案幾上邊,心想:“他的話,有幾分可信?”推斷片刻,不好確定,問道:“沈陽城中,局面怎樣?”
“小人等初進城的時候,走馬觀花,草草看過一眼。城外戒備甚嚴,環城一周,皆有崗哨。城頭上一副備戰的姿態,投石機、火炮諸物擺放極多。城中來往的,大部分北邊韃子部民,甚少見有漢人。”
“周將軍與韃子有過交手,韃子巡邏的戰力怎樣?”
“不及將軍所部。周將軍等赤手空拳,對敵二三十騎韃子,盡管盡皆戰死,殺的也有大半。”
巡邏的斥候,悉為軍中精銳。周姓軍官等人,也為鄧舍部下精銳。如此說來,納哈出的確不如鄧舍。看來遼陽一戰,他受創甚重,精銳損失的數量不在少數。
趙帖木兒想起一事,道:“小人懂得蒙古話,聽得懂看守韃子對話。聽他們說,納哈出最近很是焦頭爛額。現在想起來,或許這也是他為甚么不見小人等的一個原因了。”
“怎么?”
“遼陽戰前,納哈出以許給遼陽財貨為誘惑,征召了許多周邊韃子部落的部民參戰,結果傷亡慘重。幾個大部落的族長,帶頭發難,要求他實現承諾,并且給以賠償。他沒錢給,頭疼得很。毛元帥火燒連營,把他的輜重、糧草也燒了許多,似乎,連過冬都困難。”
鄧舍聽細作提及過此事,不過沒趙帖木兒說的詳細。他來了興趣,細細詢問,趙帖木兒竭力回憶,說了多時,鄧舍滿意稱贊,道:“你做的很好。”
得了表揚,趙帖木兒興奮之下,猛然又想到一事,道:“起風的前一晚,小人聽到件事。看守韃子講,納哈出營中,有一支乾討虜軍,盡是些亡命之徒,沒有軍餉,專以擄掠為生的。納哈出兵敗,他們甚么也沒搶到,提了要求,要轉入軍戶。納哈出不同意,壓制了下去。”
之前,這支乾討虜軍,有納哈出十萬大軍做為靠山,可以攻掠沿邊地方,最為兇殘。不但與關鐸有過交鋒,連遠在廣寧的潘誠,也受過他們的攻擊。互有勝敗,多多少少,連帶路上經過的州縣、村莊,總能搶些戰利品,夠來糊口。
納哈出兵敗,沒了靠山,他們沒膽子出來生事,數千人,沒進項,大冬天的,不凍死也餓死。他們想轉為正規編制,由納哈出發給糧餉,也不奇怪。
鄧舍心中一動,道:“乾討虜軍?”
“是。”趙帖木兒說道,“要說起來,小人認得一人,本為海陽土著,聽說后來加入了乾討虜軍,仿似還是個軍官。不過,乾討虜軍在沈陽沒多大地位,所以,入城時,也沒提及他的名字。”
這就是用降將的好處,與敵對方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不經意間,就可以尋到用處。
鄧舍沉默良久,摸了摸腰邊馬刀,松開了手,道:“我吩咐親兵備下了酒食,想必你也餓了,去換身衣服,吃些飯食罷。”待他出去,喚過來畢千牛,“選幾個得力的,看著他,不許隨意走動。”
殺他容易,可惜了他與沈陽的關系。待傳去消息,叫沈陽細作打探虛實,趙帖木兒要有弄虛作假,再殺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