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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英雄 Ⅲ

  歷史上的今天:

  1974年,2月22日,*在會見贊比亞總統卡翁達時,提出劃分三個世界的理論。

  當初姚好古、錢士德來雙城,分了二百人去甲山,剩下的八百人,鄧舍特地許其自立一營,以此來表示優待。

  優待不代表放縱,就在錢士德騎兵營外不遠,隔了兩三里地,駐扎有兩個千人隊。鄧舍沒交代,但意思誰都明白,這兩個千人隊就負有監視錢士德營的責任。

  原來的兩個千人隊在平叛中減員嚴重,調去了別處,等待補充。目前駐扎的兩個千人隊參與過蓋州戰事,才隨鄧舍回來了雙城,剛剛接任。

  兩個千戶一個姓曹,一個姓倪,他倆遵照鄧舍軍官帶頭的命令,白天帶隊上山砍伐林木,累得不輕,早早睡下。因為天冷,轅門外站崗輪值的士卒,躲在避風的地方,呵著手、跺著腳,咒天罵地的,眼巴巴等著換班的人來。

  營外旗桿上,高懸氣死風燈。隨著風勢卷動,燈籠左右搖擺;黯黃的燈光,忽明忽暗。

  風越發地大了,遠處山上林木呼嘯;徹骨冰寒,地上的沙塵被卷起來、又落下去。是夜,烏云濃密,數步之外就不見人影。一個戍卒打斷了同伴們的咒罵,他問道:“你聽到動靜了么?”

  “甚么?”

  他的同伴們正罵得酣暢,突然被打斷,茫然中帶著不高興;其中一個探頭往外看了兩眼,濃稠如墨的夜色,風也卷不開;似乎一只黑的鳥,在營外一掠而過,留下幾聲凄鳴。

  “才平了叛亂,雙城周圍百里內的女真部落,全處在監視下;他們的壯年男子,十有八九還被關在俘虜營里。能有甚么動靜?再說了,除去調走的兄弟,咱城中內外尚駐有兩萬多的軍隊,嫌咱老爺們砍的人頭不夠多么?誰敢太歲頭上動土!”

  要知道,雙城地面,高麗人不說,本身性格怯懦如羊,加上一系列的行政措施下來,他們連鐵器也很少擁有;唯一的威脅也就女真人。

  大勝過后往往懈怠,鄧舍屢戰屢勝,部屬難免有自驕的情緒。這支部隊的士卒,又沒有參加過平定女真人叛亂的戰斗,只是道聽途說,洪繼勛守城半月不丟,用幾千人逼降了萬余叛軍。沒有因叛亂引起警惕,反而更加滋長了他們的驕傲。

  先說話的士卒不放心,往轅門口走了兩步:“俺真聽見有啥聲音。”

  邊兒上一人嘲笑:“想婆娘想的了吧?疑神疑鬼!一個來時辰前,你就嘟噥聽見動靜,有什么動靜?…”

  (一個時辰前,一百余的士卒推著小車,悄無聲息地過了營前。)

  那士卒不理他,側耳傾聽。高高懸掛的燈籠上下飄動,他手中立在地上的長槍點點顫抖;他順著槍桿往下看,映照成昏黃色澤的地面,塵土輕浮。

  “地在動。”

  他丟下長槍,不顧寒冷,一下子趴在了地上,附耳地表,很快,他跳了起來:“騎兵!有騎兵!”

  兩里地外、一里地外、百步外、十步外,一支黝黑的鐵流,出現在了他們驚駭的面容前。

  遼陽城外,毛居敬營中。

  若從高空向下看,火光沖天的營地中間,層層疊疊的營帳包圍里,六個黑洞洞的井口,組成了一個梅花形。

  順著井口直下,六條綿延、狹窄的地道貫穿了整個己方的營地,直深入敵營。離敵營近的井口,地道挖掘得較長;離敵營遠的,地道挖掘得較短。它們的出口,在元軍的營中也形成了一個對應的梅花。

  鄧舍以地道破蓋州,給了毛居敬靈感。

  在久攻敵營不下的局面下,他聽了許人的建議,干脆有樣學樣,照虎畫貓,給納哈出也來一次地道戰。他登上望樓,鳥瞰敵營,俯視地道的入口,迎著寒風他挺胸抬頭,他道:“瑞雪兆豐年。平章大人連日盼雪,今冬的第一場雪,就讓它下在今夜罷。”

  梅花六瓣、雪亦六出。

  精選出來的數百壯士,束甲執刃,魚貫入了地道。這又與鄧舍炸蓋州城墻不同;深入敵營,數百人對數萬敵人,非有大勇氣的人不敢為。如果說,百折不饒、為理想奮戰的堅貞者是英雄;如果說,道之所在、死不足惜的殉道者是英雄。那么,在這一刻,雖千萬人吾往矣,他們中的每一個,也都是英雄。

  “三軍預備,待敵營一亂,即刻出擊!”

  雙城大亂。

  鄧舍喝下參湯,下得了樓不久,沒與羅國器說上兩句話,就忽覺腹中絞痛,侍從親兵沒反應過來,他推倒桌椅,跌倒在地。羅國器嚇一大跳,三兩步邁到身邊,伸手把他扶起。

  “將軍?”

  疼痛難忍,大冷的天,鄧舍額頭出汗。他第一時間明白過來,中了毒!第二個念頭隨即想到,有人要作亂。第三個判斷委而不決:女真人?高麗人?自己人?

  他眼前發黑,想起了前番因了他的受傷,陳虎憤而屠城一事。他抓緊了羅國器的手:“湯中有毒,叛黨欲亂。傳命,叫陳虎來;不得妄殺,待我醒來,…”

  若是醒不來呢?鄧舍腦中昏沉,瀕臨死亡的瞬間,他想的不再是自己,而是雙城、平壤、遼左;而是這一塊基業的未來,他含糊不清地道:“我若死了,雙城總管一職,傳給…”下邊兒的話,羅國器沒有聽清楚。

  鄧舍陷入了昏迷。

  有親兵腿快的,跑去偏房,叫起了沒有輪值的畢千牛。畢千牛衣冠不整,只穿了小衣,鞋子都沒顧上穿。他沖入堂內,看見了這一幕景象,他睚眥欲裂。他伸手拽出邊兒上親兵的佩刀:“姓羅的!”

  目睹巨變,羅國器又驚又駭,他腦中亂中一片,忙道:“湯中有毒!”

  畢千牛轉望身邊親兵,那親兵點頭,表示正是鄧舍的原話。畢千牛二話不說,邁步又要往樓上去;堂外親兵大叫:“后院走了水!”后院火焰熊熊,府中亂作一片。院子外,府門外,驀然殺聲頓起。

  眾人面面相覷。記起鄧舍的話,羅國器到底經過陣仗,有過磨礪,他終于反應過來,叫道:“叛黨欲亂!是女真人。”

  一刻鐘前。

  忽然斷了弦的琴,沒了音的夜晚,再度陷入寂靜。姚好古越想越不對勁,白天與錢士德的對話歷歷在目,錢士德神情詭異,似有秘密。他傾聽室外,夜靜得滲人,叫人不安。

  他坐立不安,叫了家童,開門出戶。深夜的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他們步行的腳步聲,傳出老遠。那小廝勾頭縮腦,挑著個燈籠,前邊引路,時不時回頭向后看。

  “你看甚么?”

  “老爺,總覺得有東西跟著。”

  姚好古縱然心事重重,也忍俊不住;對家童奴仆,他向來和氣,他道:“膽小如鼠的家伙。沒聽說過么?人有正氣,夜行則惡鬼難犯。”

  那家童不好意思地一笑,摸了摸腦袋,“咱去哪兒?”

  “錢府。”

  一盞油燈,錢士德和黃驢哥對面而坐。

  錢士德砂鍋似的黑臉,看似沉靜如水;他握著腰刀的手,青筋迸出,卻暴露了他緊張的心情。油燈照在黃驢哥的臉上,扭曲出奇異的光影圖案,他扭了扭屁股,嗓音顫抖,道:“就快三更了。”

  錢士德不置可否,問侍立身后的親兵:“準備好了么?”

  “營外的兄弟送信過來,一刻鐘前混入了城中。守門的軍官,——那個姓史的,果如黃鎮撫調查的一樣,是個酒糊涂、濫好人,沒甚原則;用咱軍中的虎符、并黃鎮撫大人的手書、印信,輕松騙開了城門。”

  “其他人呢?”

  “府中的親兵,都已經準備好了。…看天色,營外的大部隊,也該到發動的時辰了。”

  “將軍,小人,…”黃驢哥忍不住開口。

  錢士德哼了聲,不容他說完,斷聲道:“欲成大事,豈可看頭顧尾?只要拿下雙城;再有你內應之人奮臂呼應,滿城的高麗土著便是你我的大援。你且看了,明日一早,這雙城的大旗,如何改姓!”

  “是,是。”黃驢哥不敢多說,連連應是。

  室外,跌跌撞撞沖進來一個親兵:“將軍,火起!”

  錢士德振衣而起,抽刀出鞘,狠狠劈在案幾之上,帶倒了案上油燈。他嗔目、奮聲,鎧甲沉沉,馬刀閃亮,他道:“諸君!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時辰已到,砍他娘的!”

  室內堂外,拔刀出鞘的聲音嘡啷啷不絕于耳,數十人紛紛昂首、揚聲,聲震屋瓦:“砍他娘的!”

  錢士德走出大堂,跨上戰馬;府門大開,一行人滾滾涌出。

  鴨綠江邊,數騎疾馳而來。

  烏云露出條縫隙,慘白的月光落在他們的臉上。當先一人,正是殺父求生的趙帖木兒,身后跟隨的,盡是鄧舍細選的勇悍忠誠之士。他們勒住奔馬,停在奔騰的江水岸邊。

  “江水未凍,如何過去?”

  趙帖木兒展目遠望,黑沉沉的夜,看不清楚。空氣中充滿水意,岸邊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江中心一座小島,群鳥驚飛。他道:“左近走走,尋艘小船。不知遼陽戰事怎樣,大將軍有令,咱必須盡快與納哈出連上線。”

  他自降后,鄧舍待之深厚,數日前,給了他道密信,命他借趙小生的關系,送給納哈出。

  也不怕他心存二志,洪繼勛分析:即便他再去投降納哈出,納哈出也不會用他。一則他沒兵沒卒,二來殺父求生的名聲實在難聽。如果納哈出真的用了,也不怕,反正對雙城沒甚么害處。

  故此,只派了數騎與他同行,趁得大方,表示信任。趙帖木兒此時的心情,外人難知。他勒馬岸邊,回望雙城,久久方才收回了視線。

  雙城,鄧舍府外。

  加上錢士德支援來的人馬,合計百余的叛軍,并力攻門。錢士德并且帶來了幾架梯子,搭在墻頭,遣派悍卒搶上。

  府內,畢千牛披頭散發,他沒時間穿盔甲,短小、薄薄的小衣耐不住寒風,但他絲毫沒有覺得冷;他滿頭大汗,赤著腳,布置防線、催促親兵防衛。

  前幾日,鄧舍府中的親兵大部分派了出去,彈壓操練降軍,剩下的不多,大約百十人,又分出了十幾個往后院救火。因為事起倉促,此時守衛府門的,一大半和畢千牛相似,甲不庇體,赤身光膀子的都有。

  爬上墻頭的叛軍,發射火箭,畢千牛閃避不及,險些中個正著。那火箭擦著他的耳邊射過,燒著了頭發,焦味難聞。他渾不在意,舉手拍滅,提著刀,大叫:“頂住!兄弟們。至多半刻鐘,城內守軍就會趕來。”

  鄧舍已死,錢士德為何依舊加緊攻門?他需要鄧舍的人頭,瓦解諸軍的軍心。

  “有賊!”忽然,一個親兵叫道。

  順著他的手指,畢千牛扭頭往左邊去看,左邊墻頭上,攀了兩個人。

  “射!”

  數支長箭呼嘯射出,墻頭上一人中箭,慘叫一聲落下;另一人手忙腳亂,眼見箭矢到了近前,索性一松手,也跌落下來。墻下種了許多的花草,秋末冬至,花草凋零,但枝椏極多,那人大聲呼痛,沒有摔死。兩三個親兵提刀沖過去,不多時,帶了那人回來。

  畢千牛一看,卻是洪繼勛。

  見他衣衫凌亂,臉頰上被枝椏劃出幾道血痕,大約摔傷了腿,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他掉下來時,嘴里吃了土,啐個不停。

  “洪先生?”畢千牛嚇了一跳,好懸沒把他射死。

  洪繼勛顧不上計較,張口就問:“大將軍呢?”

  “將軍中了毒,正在堂內,有羅國器羅將軍照看。”

  “我搞他姥姥!”洪繼勛破口大罵,他的府上也同時受到了攻擊;他府中侍衛不及鄧舍府中,區區十幾個,眼看抵擋不住。他見勢不妙,當機立斷,翻了三家的墻,來到鄧舍府里;被射死的那個,是他的書童。

  “女真降卒皆在城外降軍營中,城中忽然作亂,不知城外,…”看見洪繼勛,畢千牛像找著個主心骨,拉了洪繼勛,低聲講道。

  “女真?”洪繼勛一愕,指著墻頭,“那是女真么?作亂的錢士德!”他腦筋轉的快,翻墻的時候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了。他抽開袖子,命令:“務必守住!陳虎、楊萬虎諸將及城中駐軍,聞訊必來,百十個叛軍,翻不了大浪!”

  話說完,拔腳就走,他走了沒兩步,又轉身道:“那邊兒墻邊,也派幾個人去守著;狗日的攻入我的府中,必定順路也來攻擊帥府。”

  “先生哪里去?”

  “去看將軍。”

  錢士德焦急萬分,鄧舍不是死了么?怎的帥府親兵死守不退?時間一點點流逝,半刻鐘內,若攻不開府門,拿不到鄧舍的人頭,萬事俱休。

  黃驢哥彷徨無措:“將軍,要不,咱退吧?”

  錢士德一腳將他踹翻:“退往哪里?”揮刀若瘋,問左右,“城門拿下了么?”

  早下入城的百余叛軍,分作四股,最大的一股沒有遠去,而是就近留在城邊。

  帥府火起,他們立刻沖出夜色,撲上城頭。錢士德的計劃,不惜一切代價,奪下一處城門,放他城外的騎兵入城,然后發動土著,接管城池。

  另外三股,一股去殺洪繼勛,一股去殺陳虎,一股去殺楊萬虎。順路,又給他們個任務,沿途放火。

  城門守夜的士卒,不過兩到三個百人隊;八十多人出其不意地偷襲,不求殺光戍卒,只求開門的話,有很大的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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