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舍來遼陽才沒幾天,胡忠、柳大清和他接觸也只有三四回,盡管有往日的交情在,但胡忠幾個人,沒有不是老江湖的,“逢人且說三分話、切莫全拋一片心”的道理,無人不知。
按道理講,他們即便有投靠之心,在沒摸清鄧舍心思之前,也不該如此急切。怎么著,等多試探幾個回合再說。可馬上要打遼南,他們沒時間再等、再琢磨利弊。
像胡忠,五千余的人馬打到現在剩了不到兩千。官職也從開始的上萬戶一路抹到下萬戶,誰看不出來?照這個勢頭下去,一仗接著一仗,用不了多久,別說下萬戶了,他能保住自己的一條小命,不隨著他的官職一起壽終正寢就算不錯了。
這是其一。也就是說,事態的嚴重性,逼得他們不得不立刻做出對應,垂死掙扎一回。柳大清不是說了么,他早就想開小號,拉著隊伍溜之大吉了。可南下道路不通,他溜不掉。既然溜不掉,又不甘坐以待斃,只有另尋它策。
這時候,鄧舍來了。
鄧舍也是雜牌出身,在他們眼中看來,可謂天然的同類。用胡忠的話講,那就是“氣味相投”,有著共同的經歷、共同的感觸、共同的牢騷、共同的不滿。甚而言之,共同的命運。
鄧舍和他們相同,又和他們不同。
胡忠、柳大清等人,出身多為響馬、綠林,做山大王久了,眼高過頂,自由慣了,誰也不服誰。雖明知擰成一股繩是最好的選擇,但真若有人出來挑頭,反而沒人理會。你牛什么牛?放在幾年前,大家誰不是呼嘯一地、跺跺腳本地抖三分的主兒,憑什么就你能做首領?
像胡忠這樣的,有心出來說話,手下不到兩千人,沒人鳥他。在一起喝喝悶酒、發發牢騷,都是好兄弟,要擁你為主?免談!他們不甘做關鐸的炮灰,不甘用自己的白骨壘就他人的利祿;也同樣不甘做胡忠們手里的刀,不甘為胡忠們賣命。
這時候,鄧舍來了。
他不但是自己人,他還有實力,麾下軍馬數萬。他來做帶頭的,大家心服口服。更妙的是,鄧舍有地盤。雙城、平壤幾百里地,現在都是他鄧舍的。鄧舍也和關鐸不同,李和尚這類人,去了都能受重用;何況他們這些較之李和尚,與鄧舍關系更為親近的呢?
如果說之前的他們是一盤散沙,那么現在,他們就有了自己的旗幟。
然而,草莽就是草莽,他們可以看到高麗表面的紅火,他們卻看不到高麗隱藏的隱患。抑或說,在強烈的生存危機這個壓力下,他們顧不得太多,眼光決定見識、環境導致選擇,故此,他們才會提出護駕鄧舍,殺回高麗的要求。
而對鄧舍來講,拉攏雜牌,固然為他來遼陽的一個努力方向,可這個努力方向不代表就要向他們妥協,由他們牽著鼻子走。為了高麗的利益,也為了雜牌們的利益,鄧舍必須按照既定的計劃,牽著他們的鼻子走。
雜牌來投靠,他成功了一半;能不能徹底地掌握雜牌的力量,利用雜牌的力量達成自己的目標,就要看另一半了。
油燈晃動,室內幽暗。
幾個人環圍而坐,他們的影子投到粗糙的墻壁上,張牙舞爪,影影綽綽。鄧舍往門外看了眼,拿起燈簪,微微挑亮了點燈光,他悠悠開口,先提出了一個問題:“諸位叔叔打仗時,不知有沒有拉過壯丁?裹挾過百姓?”
胡忠愣了愣,道:“這是軍中慣例,野戰倒也罷了,若要攻城,沒有不用壯丁、百姓的。”用他們來做前驅,可以減輕不小的傷亡。
鄧舍又問道:“往常戰事,若攻城,一次可裹挾的百姓一般有多少?”
胡忠道:“得看地方。人煙稠密的地方,——比如大寧,打大寧時,小人部裹挾的百姓,總得有千把人吧;人煙稀疏的地方呢,一般就是幾百人。”一兩萬的軍隊去攻城,裹挾個幾千百姓,司空見慣。
鄧舍點了點,悠悠說道:“小侄的高麗軍馬,目前已經推進到了鴨綠江畔,前鋒距離高家奴所在的蓋州不到百里。為表小侄的心意,叔叔們入遼南、打蓋州之前,不妨先往左近轉轉。或許大有收獲。”
胡忠、柳大清幾人面面相覷,柳大清腦子轉得慢,道:“大有收獲?收獲甚么?”胡忠明白的快,露出喜色,問道:“將軍是要?”鄧舍微笑點頭。
“啪”的一聲,胡忠猛拍了一下大腿,道:“能得將軍支援,這蓋州,小人等打定了!”拉起柳大清,幾個人第三次跪倒在地,叩謝鄧舍。柳大清糊糊涂涂地磕了幾個頭,他癔里八癥,問道:“甚么情況?甚么情況?”
胡忠解釋:“你怎么還不明白?將軍的意思很清楚了,他會派遣軍隊偽裝成百姓,等候咱們。地點一指定,到時候咱們只管去接受就行。”柳大清喜出望外,問鄧舍,道:“當真?當真?”
鄧舍含笑點頭,補充:“不過,為防別人覺察,可供你們接收的人馬,也不會太多。小侄想,三四千人,也就差不多了。”
“三四千人?足使!足使!”柳大清仰頭大笑,道:“哇哈哈,將軍厚意,容小人一拜。”不由分說,趴到地上,噗噗通通,心甘情愿地連磕好幾個響頭。難怪他興奮,平時拉來的百姓、壯丁,打完仗,基本上也就死得差不多了,完全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鄧舍肯把本部變相地交給他們,那就大不一樣了。
鄧舍扶起他,正色道:“人雖不多,然而打沒打過仗,百姓和士卒大不一樣。忽然多出許多善戰的士卒,想必不好掩飾,怎么用,叔叔們不可大意。”
胡忠心想:“四千人,老柳一千,這幾個千戶一千;再拉兩個盟友,分去一千;怎么著俺能落千把人。仗若真如小鄧所講,打的不激烈的話,出去損耗,還能剩不少充實缺額。就算激烈,至多一個不虧本兒,反正死的都是他的人。”
他盤算已定,激動地道:“將軍的恩德,小人等委實不知如何報答。將軍放心,小人等必會妥善使用,不叫別人看出毛病。”
柳大清大大咧咧,道:“嗐,有甚么毛病?不會打仗的裝會打仗的裝不成,會打仗的裝不會打仗的還不簡單?反正咱們就是第一波上去沖鋒的料兒,裹些百姓,拿去送死,死夠了,沖鋒也就完了。接下來,都是主力的活兒,主攻又輪不到咱們。將軍放一百個心,絕不會叫那些狗日的瞧出不對。”
鄧舍道:“再裹些百姓不錯,諸位叔叔,卻要記得,不可裹挾太多。遼南雖富庶、人煙繁密,裹的百姓太多,不合常理。”
胡忠道:“將軍說的是,小人等謹記在心。”兵源得了補充,另有個問題,他吞吞吐吐,道,“往日裹來的百姓,軍中都沒兵器配給。百姓們,死了也就死了;將軍的精銳,大不一樣,既然撥給小人等,那,…”
鄧舍了然,胡忠不提,他也不會去叫他的部屬們白白送死,笑道:“小侄軍中,多和金、復諸州有生意來往。江南豪富做軍器生意的不少,叔叔們運氣好的話,或許除了百姓,還能再碰上一兩支這樣的商隊。”
有了遠景的許諾,有了近處的利益,胡忠等人再無話說,逢迎奉承之話,滔滔不絕。胡忠還要奉上酒宴,看看夜色深沉,鄧舍拒絕了,跟著商量交接地點、時間,暫時無法說定,將隨關鐸出軍日期、各部行軍路線出來后,再來決定。
略又談些題外話,不能只講利益,感情也得講,必不可少。賓主皆歡,可謂皆大歡喜。聽的街上打響兩更,鄧舍起身告辭,胡忠伶俐,再次主動保證,會不遺余力拉別的雜牌入伙兒,必不讓鄧舍失望。
鄧舍走后,柳大清沉浸在歡喜里,笑得嘴合不攏,胡忠一反常態,卻收了笑容,眉頭緊鎖。柳大清奇怪,問道:“老胡,莫不歡喜?怎的拿出嘴臉?”
胡忠嘆了口氣,道:“小鄧雖小,不是善茬兒。他寧愿給咱人馬、給咱軍械,也不愿回去雙城,他到底想做甚么?”
柳大清渾沒當回事兒,不以為然,道:“你管他想做甚么!不回雙城便不回,先把他給的東西拿住再說。又沒什么損失,以后怎么樣?走著瞧唄。”咳嗽兩聲,他又吐出口痰,接著道,“合則留,不合則走。有好處,咱就跟著他;沒好處,想拿老子當炮灰?老子拍拍屁股就走。”
胡忠道:“上船容易下船就難了。”
柳大清不滿,道:“說拉攏小鄧的也是你,說下船難的也是你。你老糊涂了吧?瞻前顧后像個娘們兒,就你這樣,混吃等死吧你!下船難?怎么著?老子要走,他還能拉著老子不放?敢咬老子的屌?惹急了,咱爺們兒一拍兩散,老子往老關哪兒告狀去,把他狗日的賣了。”
胡忠默然,柳大清說的也有道理。只是鄧舍豈會沒有料及?沒有下手?但他不打算提醒柳大清,他抬眼看了看柳大清,心想:“俺的志向,你個莽夫怎會知曉?”想起一事,交代,“諸位可要記住了,小鄧給咱的人,絕不能捏在手里,不舍得往外放。打仗得用,不死夠一半,咱們消化不了。”
柳大清拍拍他的肩膀:“還用你說?老子心里有數的很。”幾個人哈哈大笑,胡忠陪著笑了兩聲,隱隱憂慮:“即便死一半,就真的能消化么?”但想起一直來的心愿,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他咬了咬牙,就算是個毒藥,只要有一線希望,他也認了。
為了不被人發覺,鄧舍走時,胡忠給了他兩個親兵引路。依然專走小路,繞了半個遼陽,避開三四股巡邏的士卒,將近三更,才回了府中。好在城中尚沒戒嚴,要不然麻煩就大了。
轉回內堂,迎面見著方補真,翹著腿兒等在里邊。鄧舍吩咐過親兵,不管方補真做甚么,都不要限制,所以他才能這么堂而皇之地出入內宅。
看見鄧舍回來,他似笑非笑,——他有兩個拿手表情,一個翻白眼兒,一個就是似笑非笑,前者明顯的鄙視,后者類似的嘲笑,總而言之,給人的印象只有一種:他瞧不起你,很光明長大地瞧不起,就差寫臉上。
他似笑非笑地問道:“軍議一更就罷了,而今夜將三更,將軍回來何其晚也?”
關鐸的無孔不入,著實叫人頭疼。不過,鄧舍早預備有解釋,不慌不忙地回答道:“等方大人不著,碰上個老友,非拉去飲了幾杯酒。”他告辭胡忠等人前,的確專門喝了幾杯,還往衣服上灑了點,一股酒味。
解釋過,他打個哈欠,問道:“大人怎么還沒睡?等我有事么?”
方補真哼哼兩聲,道:“見不著將軍,睡不著覺。”倒是有話直說。站起來,抖抖衣襟,接著道,“將軍既然回來,卑職也就放心,這就告辭了。”走了兩步,回頭又來了一句,“大戰在即,將軍身負重任,萬事小心。千萬別一步走錯,那可就要墮入萬丈深淵了。”
鄧舍裝迷糊,笑道:“有關平章在,遼陽城穩若泰山,方大人的憂慮,過了,過了。”方補真嘿嘿一笑,轉身自去。
鄧舍搖了搖頭,門外的畢千牛盯著方補真走遠,問留守親兵要來個物事,進來交給鄧舍,卻是雙城的來信。鄧舍精神一振,就著燭光,打開來。
信是洪繼勛寫的,一筆流行的趙體行書,用筆遒勁,體勢朗逸,鄧舍不急細看,隨手翻閱,先找暗號。在第二頁上,看到了一個小巧的紋章,印在某個字上。鄧舍心領神會,這表示洪繼勛已經接到他的去信,按照他的指示,開始針對關鐸的舉措,施行某套既定的對應方案。
提了許久的心放將下來,鄧舍松一口氣,微微后仰,靠著軟榻,再細細觀看信中內容。洪繼勛一如既往的條理分明。分作政、軍、商三款,詳細匯報了鄧舍離去之后,雙城的發展情況。
總體來言,很順利。
鄧舍走前,拔擢了許多軍中粗識文字、性格穩重的軍官,分駐各城,兼管軍政;又任用高麗降官、當地的投誠豪門,做為處理政務的佐貳,粗略搭成了班子。洪繼勛繼而完善,通過洪家在雙城、在高麗的名望,借助鄧舍節節勝利、逼迫高麗和談的勢頭,拉攏了些北部士子,充實了地方行政的能力。
戶籍、保甲的編訂接近尾聲;土地的分配基本完成一半,余下五成不打算再分,留著招徠漢人流民;勸農使全部到位,合作社、代銷店有條不紊逐層落實中;捕盜司除了雙城之外,又在平壤成立了一個平壤捕盜司,負責西部諸城的捕盜、情報工作,只等穩固了本地,便要將觸角伸向山東。
軍卒糧餉方面:秋收將畢,收的糧草不少,配以海鮮、野味,足夠五萬人吃到明天開春。
河光秀這個督辦屯田使,隨鄧舍來了遼陽,屯田卻不能因此而停。洪繼勛代替掌職,他做事比河光秀果斷,下了命令,只看結果,不管過程。稍不滿意,輕則鞭笞,重則免職;有嚴重瀆職的,甚至砍頭。如此一來,屯田的速度反而比河光秀的事事躬親加快許多。
擴軍工作火熱進行,雖然挑選的很嚴格,但至多到月底,就能完成預期目標,使得全軍人數達到五萬人。已經招納的兩批新卒,連同老卒,進一步淘汰老弱,每日操練不輟。
遵照鄧舍的命令,各軍百夫長以上的軍官,在本駐扎區域內,由本地最高長官統一組織學習,三天一次,交流在以往作戰中的經驗、探討有沒有更好的應對辦法;另外揀選儒生,教他們認字,不會寫不要緊,最起碼得會看。百夫長學完回去,再自行組織本部十夫長,把所學得的交給他們。
同時,鄧舍和洪繼勛挑選了幾本兵書,做了注解,發給各部,也要系統學習,教官方面,不是太夠,只能由羅國器任教官長,挑選了些識字的,輪回講解,基本上可以做到一個月一圈兒。
暫時有點慢,但也沒辦法,讓不知根知底兒的人去教?鄧舍不放心。多點耐心,等羅國器帶出的徒弟出師后,速度應該就能加快了。
羅國器造船千戶的活兒,轉交給了陳虎。他不用駐扎定州,提防前線,精力就有了余暇,可以兼顧。不過到現在為止,仍在做準備工作,一艘船沒造出來。
新得的地盤里,靠近山巒的,不少地方出鐵,本有高麗的冶煉場所,統統并給陸千五管理,也盡數拾起,出鐵量大幅度增加。同時獲得了更多的各色工匠,尤其平壤最多,給各地僅留下夠滿足日常最低需要的,其他全部納入匠營,又招納百姓,做為學徒、下手,軍械的打造慢慢跟了上來。
地雷一物,平壤一戰中效果不錯,可惜火藥依然嚴重缺乏,不能量產。
陳哲的商隊,進展良好。造船千戶所雖無船只造出,平壤沿海,多有私人海船;征召了許多。他已經遠航一次山東,聯系上了伴隨王夫人一起去山東的上馬賊老兄弟任忠厚,不過這一次只是試探性的,帶的貨物不多,收獲馬馬虎虎。
來往航運,不能不防備海盜、倭寇,平壤一戰,繳獲來許多水軍,負責護駕航行。水軍的船不大,聊勝于無。
沈家的家奴田伯仁養好了傷,跟著陳哲一起去的山東。他有心遇上沈萬三的船隊,卻因了金、復州仍在倭寇手中,江南船只絕跡。倒是在山東,碰見了幾個江浙的海商,問及沈萬三,才知他們晚到一步,沈家的船隊剛走。沒奈何,等下一次罷。
總之,各方面的消息都不錯。鄧舍比較滿意,他舍身入虎穴,不就是為了具體了解遼陽的內幕,知己知彼,好給雙城爭取到發展的時間?洪繼勛做的挺好,不枉他提著腦袋,走這一遭。
公事講完,掀開此頁,后邊還有半張,卻和公事無關了。洪繼勛筆鋒一轉,談了兩句雙城的天氣,講述秋收的見聞,似乎詩興大發,大贊一通田園風光。在信的結尾,賦了詩歌一首,敬請鄧舍“雅正”。中有兩句寫道:“更說高麗生菜美,何如深宮羅裙香。”
他這兩句,前一句引的是時人楊允孚稱贊高麗生菜的原詩,這楊允孚為當今元帝宮中的尚食供奉,所以引出了洪繼勛的后一句,問他和深宮中的羅裙相比,究竟哪一個更香?
看似戲謔,鄧舍的目光卻被吸引,重視程度更勝過前邊的紋章暗號,此中深意,也只有他兩人知道。
1,趙體行書。
有元一代,最著名的書法家,當數趙孟頫,和當時的另一個書法家鮮于樞并稱“二妙”。
趙孟頫,字子昂,號松雪道人、水晶宮道人、在家道人、太上子弟等,居有鷗波亭,世稱趙鷗波。浙江湖州人,為宋太祖十一世孫,秦王德芳之后,是所謂“帝王苗裔”。
他擅長篆、隸、楷、行、草諸體,創造了獨具一格的趙體。“篆籀分隸真行草,書無不冠絕古今,遂以書名天下。”鮮于樞稱贊他“子昂篆,隸、真、行、顛草為當代第一,小楷又為子昂諸書第一。”他是繼王羲之、顏真卿后,我國書法史上影響深遠的第三位大師。
他“榮際五朝,名滿四海”,不但“書法稱雄一世”;更“畫入神品”,山水、人物、花鳥、竹石、鞍馬無所不能;工筆、寫意、青綠、水墨,亦無所不精。董其昌評價:“趙集賢畫為元人冠冕”。——他由南宋而仕元,做過元朝的集賢侍講學士。
他的名字在民間也是廣為流傳,有一句歇后語: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好畫(好話)。正應了晁補之稱贊秦觀詞作時說的話:“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也。”
像他這樣書畫方面的全才,在我國藝術發展史上非常罕見。時人稱他為“天才”,“蓋天機所激,一學便似”,實則不然。他“性通敏,書一目輒成誦”,有過人的天賦或許不假,但在藝術方面的成就,無一不是從苦學、堅持不懈地苦練中得來的。
除了書畫方面有承繼唐宋、開啟明清,“開一代風氣之先”的卓著成就,他更博學多才,精通音樂,“得古人不傳之妙”;善于鑒定古器物,能詩善文,又懂經濟。和他同時代的人稱“孟頫之才頗為書畫所掩,知其書畫者,不知其文章,知其文章者,不知其經濟之學。”時人以為然。——經濟之學,就是經綸世務的政治才干。
他的相貌也很出眾,鮮于樞“目趙子昂神情簡遠,為神仙中人”。他初次覲見元世祖時,“公神采秀異,珠明玉潤,照耀殿廷”,元世祖以為“神仙中人”。
南宋滅亡時,他只有二十多歲,入元之后,歷經數朝,到元仁宗時候,仁宗說:“文學之士,世所難見,如唐李太白、宋蘇子瞻,姓名彰彰然,常在人耳目。今朕有趙子昂,與古人何異!”五百年出一圣人,三百年出一才子,他是當之無愧的一代才子。
不過,因為他以趙宋“宗室子”的身份而出仕新朝,頗受時人譏議,也很受元朝統治集團的猜忌。
他一方面常常自感內疚,寫了“在山為遠志,出山為小草”,“重嗟出處寸心違”等詩句來表示他內心的矛盾,一方面又有“往事已非那可說,且將忠直保皇元”這類向元朝統治者表示忠誠的詩篇。
盡管如此,元朝統治集團不能對他放心,做過的都是些閑散職務,即所謂“文學侍從之臣”。這或許也是為什么他“經綸”才干不顯于時的一個原因。
鑒于他在美術與文化史上的成就,1987年,國際天文學會以趙孟頫的名字命名了水星環形山,以紀念他對人類文化史的貢獻。
他的趙體字流傳入高麗后,代替了之前的歐陽詢體,成為盛行的書法體,從那時以來,趙體一直是朝鮮半島書法的基本潛流。
贊曰:嗟乎,私德雖有虧,文學彰彰然。古人云:忠孝唯真儒,才子多無德,誠不我欺。如這等才子,他若無才,縱使宋之宗室子,泯然無聞,怕也無人理會;他既有才,又入仕元朝,如何不得譏議?是名成也才,德虧也才。宋末之時,他雖為宗室,其家早已衰敗,只做過宋朝真州司戶參軍這樣的小官,似乎稍可為之開脫了。
2,更說高麗生菜美。
時人楊允孚《汴梁雜詠:“更說高麗生菜美,總輸山后蔴菰香。”生菜:即葉用萵苣,此處指萵筍。蔴菰:蘑菇。
楊允孚:順帝時,做過宮中尚食供奉。作者自注:“高麗人以生菜裹飯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