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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破局 Ⅱ

  天亮不久,游騎再來報。

  山口高麗人仍在構筑防壘,探馬冒死潛入近前,細細辨別,旗幟多有假豎。目測至多兩千人。觀將旗得知,這路軍馬來自山西邊的德川、云山等城。

  正面之敵前線營壘構建了十之七八,打出將旗,上寫“西北面副元帥”字樣。攀山遠望敵營到定州一線,沒有后續增援的敵蹤。

  鄧舍召集諸將,便在城樓上,尋了處遮雨地方,緊急軍議。三言兩語把探馬偵知的情報告之眾人,鋪開地圖,揀根箭支,往山口、正面一點,他道:“情報要是無誤,山口敵人來自山西諸城,正面敵人來自西京平壤,可知敵人為分道進攻。”

  ——西北面副元帥,顧名思義,是負責高麗西北面軍事的官職;其治所在西京平壤,帶的軍隊也是平壤的駐軍。

  “調動兩路聯軍,溝通、編制,需要很長時間。而我軍攻克雙城,才七八日。”一則山口丟失,難逃其責,二來懼怕城破,小命難保。羅國器一改以前作風,顧不得地上水多,蹲在地圖前,扒拉著細看,第一個主動問道,“將軍,會不會是高麗人在故布疑陣?”

  “加上我軍從義州北上、渡江、南下的時間,高麗人調動兩路聯軍綽綽有余。”

  “將軍的意思是,…”

  山口多豎旗幟,怕的是鄧舍昨夜趁夜奔襲;如今已占據狹隘,穩居上風,沒有再布什么疑陣的必要。鄧舍道:“也許,早在我們駐營義州,高麗人就有了防備,開始動作。雖然他們不知我們的目標,叫我們輕輕松松克了雙城。但消息一傳出,他們先前的準備自然就用上了。”

  他分析得頭頭是道,神色不動,心中自責不止。到底經驗不足,警惕不夠,敵人沒來時,他怎么就沒想到!

  羅國器道:“正面五千,山口兩千,七千人不足以破我雙城。…”倒抽一口冷氣,忙仰著頭問,“將軍,定州的軍報到了沒有?”七千人不足破城,用來死纏阻截雙城六千軍馬,使之無法援助定州卻是足夠。

  諸將俱想到此點,無不色變。雙城援助定州,走南面大道一日可達;小路過山口,翻山越嶺,繞遠長路,大約三四日。除此之外,再無第三條道路。

  風逐漸平息,雨不見小。大塊大塊的烏云,重重疊疊,把天空壓得很低,像是要塌倒下來似的。天雖亮了,遠處依然看不清楚,烏烏沉沉,襯得田野間的麥苗甚是青翠。

  鄧舍沒有回答羅國器,沉默著向南邊望了片刻。

  敵情漸漸明朗:山口兩千敵人,正面五千敵人;兩面敵人都沒有后援。就眼下情報綜合,可以排除掉高麗人攻雙城的這一種可能。其守山口、筑營正面,意圖很明顯,當為圍困雙城,方便主力從容攻打定州。如果昨夜聽從文華國之言,遣一支軍,趁敵初至,兼有風雨,往奪山口,沒準兒還會成功。但現在,敵人構成防壘,天色又亮,兩千之敵駐守險隘,可就難對付了。

  但鄧舍并不后悔。昨夜敵勢不明,貿然出擊,那是見利恐不得,愚將所為。故此,只能說昨夜高麗人的疑兵之計很成功,不能說他對策失誤。

  他沒有因此氣餒,遭遇強敵,精神反為之振奮:“羅將軍講得不錯,高麗人主攻方向在定州,十拿九穩。定州城昨夜想必已遭圍困。李將軍送信,不知能不能回。諸位,有何對策?”

  “七千人才是偏師,高麗人攻打定州的主力數目至少兩萬。定州軍止五千,城池又是才破,怕堅持不了多久。”羅國器絞盡腦汁,思考對策,道,“小人之見,我軍需得立刻確定消息;打通道路,馳援定州。否則,定州失,雙城不保。”

  文華國哼了一聲:“廢話!”也蹲了下來。

  “文將軍以為該當如何?”

  文華國粗蘿卜似的手指,往地圖南面一指:“還用說!傾城而出,跟他狗日的拼個魚死網破!高麗人才來一夜,前營或許筑得穩當,后邊肯定不成。擊潰這群王八蛋,不難!”

  “傾城而出?文將軍就不怕山口敵人趁機掩后?沒救了定州,你我人頭就先保不住!”羅國器一改不和文、陳頂牛的原則,抗聲反對,向鄧舍道,“將軍,小人以為,上策莫過于留少數人馬守城,以堅城阻擋正面之敵。

  “主力出西門,以雷霆之勢,一舉攻破山口,走小路援助定州。小人推測,定州有五千精兵,破城又是里應外合,城墻受損應該不大,固守個三四天,等我雙城援助沒什么問題。”

  鄧舍點了點頭,同意羅國器的推斷:“陳將軍性格堅韌,處事冷靜,定州雖然新得,有城中漢人相助,暫時可保無虞。”

  他皺起了眉頭,細看地圖,羅國器的建議,他有想過,卻總覺得少點什么,并非十分可靠:“高麗兩千人守山口狹隘,不好破。縱使攻破,連番行軍,到定州城下也會成強弩之末。”

  趙過插了一句:“高麗人戰力不強,只要定州守得住,我軍固、固然強弩之末,他們也、也是久頓疲兵。”他平時說話不多,遇到緊張情況,往往結巴。

  文華國一拍他的肩膀:“狗日的,話在理兒。”

  “你的意見是?”鄧舍詢問趙過。

  “小人之見,羅將軍說得有理。只、只是,就算我軍順利到達定州,雙城當面之敵,距定州才二三十里,半日就能馳援趕到。我城中軍馬不多,攔、攔截不住。勝負難說。”你增強兵力,高麗人一樣增強兵力,還是解不了圍。

  擊頭則尾應,擊尾則頭應,擊中則頭尾應。高麗人擺的是陣勢,可算長蛇陣。要破此陣,唯有一法,分割包圍,使之斷絕聯系,分頭擊破。但現在,沒有地利,軍隊不足。不另辟蹊徑,破陣無望。

  蹊徑在哪里?眾人腦中,同時想到了兩個字:奇兵。

  但,奇兵從何而出?

  一時間,眾人默然無言。眼睛無不盯在地圖之上,費心思忖。

  遮雨棚草草搭建,雨水順著縫隙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增添寒氣。鄧舍的盔甲衣服早淋得透濕,因情緒緊張、精神集中,卻無半點冷意。他的視線來來回回在地圖上,不住巡看。

  文華國蹲得氣悶,猛然站起。撞到站在他身后,探著脖子瞧地圖的河光秀,哎喲一聲,河光秀一屁股坐到地上。

  鄧舍心中一動,瞟了河光秀一眼。一個計策朦朦朧朧浮上心頭,卻不急著開口。又低下頭,細細看了一遍地圖。徐徐發問:“河將軍,你部攻打海島,水浪如何?”

  “海島挨著岸邊,浪不大。”河光秀忙從地上爬起,屁股上濕了一片,沒空兒去拍,趕著回答鄧舍問題。

  “征集的船只,共有多少?”

  “百十艘。”

  話說到此處,文華國、趙過、羅國器、陸千十二幾人,猜出鄧舍用意。文華國哈哈大笑:“從雙城下海,到定州幾十里遠,這倒是條快路。就是不知道高麗人有沒有防范。”

  羅國器道:“高麗人水軍不多,沿海海岸線又長。百十艘小船,多分幾批,借著雨夜隱蔽,找個疏漏混過去應該不成問題。…,就怕,咱們的奇兵,根本沒機會出海。”他解釋道,“正面之敵,來勢洶洶。來而不攻,擺出一副攔路截援的架勢,小人以為,他們在出海港口處,極有可能也設有伏兵。”

  文華國脧了他一眼:“羅秀才,你忒過謹慎。想當年老子跟隨老當家,三四百人是怎么縱橫黃河兩岸的?前怕狼、后怕虎,難怪你這官兒,越做越低。”

  羅國器干笑不語,將目光投向了鄧舍。鄧舍反復斟酌,皺著眉頭,再望了望棚外雨幕。

  趙過的目光緊隨著他,看他凝神深思,猜出為難。對比其他諸將,他同鄧舍的感情最好。兩人自小玩伴,鄧舍早慧,處處勝他一籌,他欽佩心服。兩人又地位不同,他素來甘以仆從自居。

  危局當前,主憂臣辱。他按捺不下:“小人,愿、愿引軍渡海,為將軍分憂。”

  鄧舍搖了搖頭。羅國器分析的有道理,敵人有備而來,斷然不會馬虎大意,將出海口放給自己。做不到出其不意,就失去了奇兵的意義。反會打草驚蛇,叫敵人看清楚自己的虛實。

  那么,該怎么辦呢?

  雨點落在棚上,炒豆子似的響個不住。水氣一浸,空氣冰涼而潮濕。眾人停下說話,靜靜等他決斷。鄧舍從頭到尾細細想了一遍,尋不出一個可行的破解之道。卻不急不躁,踱著步,繼續沉思。

  隨著指揮戰斗次數的增多,在沉心靜氣方面他大有長進。遇到的挫折越多,擊敗過的強敵越多,他就越堅信,天無絕人之路。每一個困難,對應的必有一個破解之道。失敗和成功,一墻之隔。戰勝者和戰敗者的唯一區別就在,一個找到了破解之道,另一個沒有找到。

  這條路走不通,就先放在一邊。鄧舍又一次從頭想起。

  暫且忽略困難,假設海邊無敵。奇兵順利過海,埋伏定州敵人之后。主力破西山口成功,繞遠路馳援定州。約定時間一到,兩路軍隊齊出,一正一奇,定州城內響應。

  而,雙城對面之敵,就如趙過所言,聞訊回援,雙城精兵盡出,很難阻止。定州城下,兩方陷入混戰,以寡敵眾,我軍很難速勝。就不說敗,一旦膠著,敵人援軍隨時可以再派上來。而我軍,軍無援軍,糧無足糧。自取敗也。

  鄧舍止下腳步,微微停頓片刻。

  如何取勝?

  取勝之道,唯有一條:速戰速決。怎么速戰速決?繞來繞去,又繞回了開始,還得出其不意。只是,此時想得更加透徹了。不僅僅需要出其不意,尚需想方設法,扭轉兵力不足、分割兩地的劣勢。破解掉敵人布下的這個長蛇陣。

  長蛇陣?鄧舍腦海中,驀然閃出了一個念頭。望了望聚精會神看著自己的眾將,不急著開口,低下頭又走了幾步,想清楚了,才一笑,道:“本將想來一招兒,聽聽你們的意見。”

  當下,將自己想法,一一說出。眾人聽了,文華國拍腿叫絕,趙過、陸千十二連連點頭贊同,羅國器長出一口氣,提了半天的心,頓時落下。他的敬佩發自肺腑:“將軍睿智。有此策,麗軍破之不難。”眾人討論一會兒,各有補充,完善細節。

  計議定下,種種對策,水到渠成。

  鄧舍連番下令:“著,趙過選五百人,多帶強弓勁弩;出城渡海。海邊若有伏軍,如此如此;海邊若無伏軍,如此如此。

  “著,文華國、羅國器、陸千十二引本部軍馬,并撥給本將本部一部,合四千五百千人,夜襲山口。敵人為山西諸城州縣軍之流,諒非精銳。還是聯軍,配合會有疏漏。攜大炮三門,多帶弓矢撞車等用具,務必強攻破之。

  “著,陸千十二調撥騎兵一隊,嚴守山口和南面的通道,高麗游騎、信使,一個不許放過。

  “山口和南面之敵相距五十里。今夜風雨交加,我軍攻打山口,布置得宜,長時間不敢說,至少暫時可保南面麗軍不知。本將親自坐鎮雙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也學高麗人昨夜,大張旗鼓,示敵人以虛,讓他們以為主力尚未出城。”

  眾將接令。

  鄧舍道:“奪永平來,我軍沒遇到過這么危險的情況。敵人來的無聲無息,分割我為兩地。諸位,置之死地而后生,講的就是眼下了。”

  一一從諸人面上掃過,放緩聲音,又道:“文將軍勇武,往日大戰,拔堅摧銳,無往不克;羅將軍細心,我觀你部,平日操練最是整齊;陸將軍騎兵如風,兩次大戰,功勛顯赫。”最后目光落在了趙過身上,兩人知根知底,不需多說廢話,簡單道,“趙將軍訥言敏行,厚重堅剛。…”提高聲調,慷慨激昂,“敵強而我愈強,敵銳而我愈銳。諸位!此戰敗,你我無后退生路;此戰勝,高麗在我囊中。敢不發奮!”

  眾人齊聲應諾:“誓不辱命!”文華國問:“什么時候動手?”

  “李將軍稱,一日內送定州軍報回來。你們先回去整頓軍馬,不管李將軍有沒有軍報送回,今夜戌時,一起出軍。”

  1,州縣軍。

  “高麗兵制,大抵皆仿唐之府衛。則兵之散在州縣者,意亦皆屬乎?…別有州縣軍也。”

  2,戌。

  晚上七點到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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