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電燈泡
趙啟正似乎沒注意到申小芙，只顧自抽著煙，沒一會工夫，腳下便是十幾只煙蒂。
申小芙覺得有點冷，不由抱住了胳膊，而此時，一群鄉民過來，就在衛生院外面放起了鞭炮，鞭炮聲十分刺耳，申小芙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鞭炮放完之后，又是一陣嚎哭聲，緊接著，幾個鄉民抬著棺木從里面出來，身后跟著痛哭著的人群，一塊離開了衛生院。
申小芙看得心驚肉跳，尤其是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害怕？”趙啟正這時問了一句。
“嗯。”申小芙聲音有些發顫，知道趙啟正是在問她。
趙啟正似乎笑了一聲：“我也怕，頭一回有病人死在我手里。”
申小芙驚愕地看了看趙啟正，借著衛生院里投出來的燈光，她這才發現，趙啟正的臉有些蒼白。
沈萱終于走了出來，申小芙直沖著她跑了過去，摟住了她的胳膊。
“不該讓你過來的，被嚇到了吧！”沈萱干脆抱了抱申小芙。
“沒沒事。”申小芙幾乎是結巴著回道。
兩個人一起來到趙啟正跟前，而這時，趙啟正拿著一個已經空了的煙盒看了看，隨后使勁一揉，扔到了地上。
“啟正，每個人都盡力了，也只能如此。”沈萱又安撫起了趙啟正。
“我應該早一天進來，哪怕早一個小時”趙啟正仰頭望天，用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
“趙醫生，不怪你，”申小芙也勸了一句。
“謝謝！”趙啟正苦笑，隨后對沈萱道：“帶著申小姐先走吧，她可能沒見過這種場面，有些被嚇到。”
沈萱看了一眼申小芙，想了想，又對趙啟正道：“你也趕緊休息吧，這兩天都守在這兒。”
趙啟正點了點頭，到底站了起來。
三個人一起往外走，踏著山路準備回學校。
四周十分空曠，偶爾會聽到幾聲狗吠，申小芙下意識抱緊了沈萱的胳膊，腦子里老是浮現那口棺材在自己面前經過時的景象，只覺得背后直發涼。
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男人，從后面追了過來，對趙啟正叫了一聲：“趙醫生，辛苦您了，謝謝您”
趙啟正停住腳步，轉身看向那個男人，有些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搖了搖頭。
“馬華，照顧好孩子吧，以后有什么困難，可以來找我們。”沈萱走到年輕男人跟前，看了看他懷里的嬰兒。
“孩子”趙啟正嘆了口氣，道：“我已經把手機號碼給你了，記住，孩子百天時候，不管你有多忙，一定一定帶著他到匯仁醫院來找我，我們要給他檢查，看孩子是否遺傳了母親的疾病，這是孩子一輩子的大事，明白沒有？”
“我知道了，謝謝，我們全家都感激不盡！”那個馬華聲音已經哽咽。
趙啟正皺了皺眉頭：“這回不許再說沒錢的事兒，你只要給我打電話，說要帶孩子過來，我馬上把錢打給你，所有的費用全部由我來支付，給我記住，你要是個男人，就得把背挺起來，好好照顧自己兒子！”
“聽到了。”馬華用手擦眼淚，對著趙啟正鞠了一躬，抱著孩子拔腿就走。
沈萱朝著馬華走遠的方向看了看，責怪趙啟正道：“你干什么呀，人家老婆剛過世，你說這么重的話。”
“上一回過來，我已經警告過他，她老婆的身體狀況，根本不適合懷孕，當時我就讓他趕緊帶著老婆來找我，結果這小子聽不懂人話，現在哭成這樣有什么用。”
說到這里，趙啟正有些說不下去。
“你要體諒他們的難處，馬華也才1歲，一家人從來沒出過這個大山，離鄉背井對他來說，可能比登天還難，”沈萱這時嘆了一聲，有些自責的道：“怪我沒有幫上忙，如果我當時考慮周到一點”
“他們夫妻倆都沒到20歲？”申小芙詫異地問道。
“可惜啊！”沈萱無奈地道：“產婦的歲數比暮暮還小一個月，就這樣離開人世，真的太可惜了。”
晚上，睡袋里的申小芙輾轉難眠，她沒想到，剛來到平山村，就遇到這么大一件事。
“睡不習慣嗎？”躺在申小芙旁邊的沈萱悄聲問道。
“那個產婦真的好可憐。”申小芙喃喃的道，可能是今天的對她的沖擊太大，申小芙腦子亂得很，根本無法入睡。
從衛生院回來，申小芙一直想到現在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個比暮暮還小的女孩，居然因為生孩子死了，雖然從小跟著薛芙在匯仁醫院跑出跑進，可申小芙第一次認識到了，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現在明白自己生活得多幸福了吧，有父母疼愛，朋友相伴，生活無虞，就算感情上出了點問題，也牽涉不到生死，你的未來還有無限可能，可你知道嗎，這里的女孩兒，如果沒有機會離開，那么她的人生就只有嫁為，然后慢慢等著自己的孩子長大，自己隨之衰老。”沈萱說著，不由嘆了口氣。
“他們沒有更好的選擇？”申小芙不解問道。
“這里因為交通閉塞，祖祖輩輩都過著貧瘠的生活，路修好也才是幾年前的事，”沈萱解釋道：“現在年輕人很多都出去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即使他們性情淳樸，勤勞又肯吃苦，卻由于客觀條件限制，無力改變現狀。”
申小芙翻過身，看向沈萱：“我們可以怎么幫他們？”
“幫助的方法有很多啊，你看，我們不是過來了嗎，”沈萱笑了起來。
“沈萱，我真得很佩服你。”申小芙感慨道：“這些天，我從你身上學到不少東西。”
“我可不收你當什么學生，只希望你跟我走這一趟，能慢慢地找到你自己，”沈萱說著，摸了摸申小芙的頭：“小芙，堅強起來，這世上除了生死，沒有我們解決不了的問題，對不對？”
申小芙眼睛閃了閃，朝著沈萱點了點頭。
幾天后的一個清晨，申小芙早早的起來，按照剛養成的習慣，跟著趙啟正和沈萱，在學校的操場晨跑。
申小芙刻意跑慢了一點，看著前面沈萱和趙啟正兩個一邊跑著，一邊愉快的聊著天。
這幾天觀察下來，申小芙看得出來，沈萱和趙啟正相處得不要太融洽，甚至可以瞧見，趙啟正偶爾瞧向沈萱的眼神里面，有一絲溫存的東西。
“小芙，跑快一點。”發現申小芙落在了后面，沈萱回過頭喊了一聲。
“我跑不快的。”申小芙就這么跟著，昨天晚上她和薛芙打電話，薛芙還特意囑咐申小芙，人家談戀愛，她不要傻乎乎的做什么電燈泡。
結果沈萱停了下來，顯然要等申小芙。
趙啟正回頭笑笑，在前面越跑越快。
申小芙到了沈萱跟前，眨了眨眼睛，調侃道：“干嘛要等我，趙醫生要生我的氣了。”
“他生什么氣啊！”沈萱好笑的道。
“你們兩個談戀愛，我n來做什么？”申小芙捂著嘴大笑了出來。
“好啊，拿我開玩笑是吧！”沈萱的臉突然紅了，跟在申小芙后面追打了起來。
志愿團到達平山村之后，便投入了緊張的探訪和扶助工作，然而因為前面幾天連續下雨，以至于耽誤了不少時間，有部分團員因為本身有其他事務安排，不得不提前撤了。
學校門口，申小芙跟著沈萱，和幾位先行離開的團員一一惜別。
瞧著車子遠遠開走，沈萱轉過頭，問申小芙道：“我說，你什么時候打算回去，今天跟姑姑和薛姨她們開電話會議，你媽媽對你挺不放心的。”
“當然是你什么時候走，我才能什么時候走啦，”申小芙沖著沈萱做了個鬼臉，隨即道：“不跟你說了，我還要去給小朋友們上課！”
說話間，學校的上課鈴聲響起，申小芙朝沈萱擺了擺手，便跑向二樓的音樂教室。
借著小時候跟在申銳思后面學過幾年鋼琴的經驗，申小芙成了這所才正式啟用不久的新學校的第一位音樂老師。
來之前，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從小嬌生慣養的申小芙肯定適應不了山區生活，說不定沒幾天就跑了，然而，申小芙到底堅持了下來，跟在大家后面忙前忙后，最后又主動當起了臨時老師，當初被薛芙逼著學出來的鋼琴，沒想到在這里派上了用場。
有孩子稚嫩的唱歌聲，在舒緩的鋼琴曲伴奏下，從教室里流淌出來，竟引得教室外經過的人駐足觀望。
沈萱緩步走上二樓，站在半開的音樂教室窗外，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打量正坐在鋼琴后面的申小芙。
“歌聲還挺好聽。”電話里傳來千伊的聲音。
“是小芙在上音樂課，”沈萱笑著道：“小芙現在不要太受歡迎，孩子子們都挺喜歡會彈鋼琴的申老師。”
千伊聆聽了片刻，對沈萱道：“再過一個星期，把所有人都帶回來，尤其是你們兩個，別去一趟山里，都不肯走了！”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