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公聽說的時候,甄十娘已帶秋菊去了手術室。
直急的他垂足頓胸。
大家都知道她身體不好不能接診,干嘛要逞強呢,一旦治死了…傅公公臉色微微發白,他悄悄找來紀懷鋒,“…你去告訴夫人,既然接了,就無論如何也要救活了。”
紀懷鋒心里叫苦連連。
甄十娘到底是人,不是神。
她只是盡力搶救而已,又不是閻王爺,哪能說不讓死就不死?尤其這個病人還是,被開膛破肚放了元氣的。
已經開膛破肚了,開膛破肚,腸子都流出來了啊!
哪還能活?
一想到馬順那腸破血流的模樣,紀懷鋒臉色又白了幾分。直想問問對他吹眉瞪眼發號施令的傅公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開膛破肚?
肚破腸流,在古代看著嚇人,驚傻了滿坐賓朋,一個個聽之色變,可拿到現代,就是一個簡單的清創縫合術,對甄十娘來說還是很有底氣的。
不是古代醫療條件限制,她會當場承諾這人準能活。
胸腔完好,內臟沒事,腸子沒破,腦袋有輕微震蕩…做了全身檢查,甄十娘松了口氣,萬幸腸子沒掛在樹上被扯斷,否則,在這簡陋的醫療條件下,對她還真是個挑戰。
“…我們能救活嗎?”跟著甄十娘緊張地忙碌著,胡平張彪臉色發白。
在前線時,他們治過許多肚破腸流的傷員,那時還不會縫合術,最常用的法子就是把腸子洗凈了送回去,然后用現殺的活雞皮貼住傷口…也有成功活下來的,但,都是鳳毛麟角,大多數傷者最后都腸穿肚爛而死。
馬順滿身是血,半副腸子都掛在外面,夾著一堆泥土草葉,看著就瘆人,大家早嚇傻了,有幾個隨主子從上京來的小丫鬟跑出來瞧熱鬧,一見馬順的模樣,當時就嚇昏了,一傳十,十傳百,外面已經沒人覺得馬順還能活…真救不活也無所謂。
只是,今兒可是回春醫館開業的第一天,真治死了人晦氣不說,面對祖宅正廳剛剛供起來的妙手回春的牌子可就是天大的諷刺了。
當著上京城這么多達官貴人的面,這無異于當眾打了萬歲的臉。
萬歲知道了會怎么樣?
胡平張彪不敢想。
張彪準備手術器械的手直發抖,剛拿起一柄止血鉗又咣當一聲掉在盤里,低頭撿起來又掉了下去,弄得手術室里噼里啪啦地響。
甄十娘就嘆了口氣,她笑著抬起頭,“…幸虧馬順家離得近,送來及時,你們又第一時間止了血,處置得當。”現有條件還不能辨認血型和輸血,若失血嚴重她還真不敢保證能不能救活,“…這個手術最大的難度就是清洗消毒,腸子暴露在空氣中時間太長又占滿了塵土,一定要反復用大量鹽水沖洗,一旦消毒不好就會感染,鬧不好就會腸穿肚爛…只要我們足夠細心,就能救活!”
語氣堅定而自信,胡平張彪瞬間安定下來。
是的,以前這種傷難治,都是因為沒消毒,現在有師祖在,一定能救活!
空氣輕松了許多。
“又流血了…”
“繼續填塞,壓迫止血…”甄十娘神色冷靜,“記得,一定要點準數量,待會兒縫合時腹腔內不能留下任何東西!”
秋菊利落地點頭應是。
手術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醫館門外聚滿了人。
紀懷鋒和郭秀帶著四個鏢形侍衛門神般守著醫館門口。
“腸子都摔出來了,肯定活不了…”
“老葛家的大小子不就是八歲那年被野狗掏穿了肚子,兩天就死了…”
人群議論紛紛,各自說著自己的經驗,卻是沒人看好馬順能活。
聽著身后的議論聲,剛止了哭的馬順娘又大哭起來,“讓我進去,讓我進去…我要看看我兒子!”拼命地往醫館里沖,被紀懷鋒等人死死地攔住。
傅公公嚇死令不讓死人,他這面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證不讓人打擾甄十娘手術。
正推搡著,馬順娘一眼瞧見馮喜推門出來,一把撲過去,“…你是咱梧桐鎮的老大夫了,您說說我兒子能不能救活?”抓狂的模樣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顆稻草。
馮喜臉色發白。
他也沒見過這種情況能救活的。
“…沒救了,準備后事吧。”有人替馮喜回答,馬順娘一回頭,卻是回生堂的錢明錢大夫。
回春醫館沒開之前,回生堂就是梧桐鎮上最大的醫館,錢明也算是梧桐鎮上有名的大夫了,他說沒救,八成就是沒救了。
馬順娘緊繃的神經瞬間崩潰,嗷的一聲,她垂足頓胸地嚎啕大哭起來,直是山崩地裂一般。
醫館門前頓時一亂。
怎么了,怎么了?
治死了嗎?
圍在后面的人不知怎么回事,紛紛掂了腳往里瞧。
一瞬間,回春醫館治死了人的謠言龍卷風似的傳揚開來。
亂吧,亂吧越亂越好 聽著身邊嘲諷聲四起,已擠出人群的錢明冷冷一哼。
她一個大將軍夫人又不缺吃又不缺穿,好好的官夫人不做,卻偏偏自貶身價開醫館,跟他一個平頭百姓搶飯吃!
想起以往也算車水馬龍的回生堂連續幾天了,都冷冷清清,錢明又咬了咬牙。
她不就是想要名嗎?
再讓她要,爬得越高,摔的越慘,這次看她怎么收場!
聽到哭聲,蒲波領了十幾個侍衛帶著股風聲沖過來。
聽說人還在里面搶救,不是治死了人,蒲波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朝馬順娘一瞪眼,“…人還沒死呢,你嚎什么嚎?”沈鐘磬親自帶出來的兵,蒲波身上無形中也帶了股霸氣,他指著醫館,“你要覺得你兒子救不活了,現在就拉走!”
洪亮的聲音震天地響。
場上頓時一靜。
原來人還沒死,是虛驚一場。
馬順娘嚇的也咯嘍止住了哭。
清洗很費時間,又要逐層縫合,看著簡單,縫合完畢上了藥包扎好了,已經是夕陽西下。
秋菊扶甄十娘推門出來,對上門口烏鴉鴉的人群,猛下了一跳。
這么晚了,怎么還這么多人?
“…我兒子怎么樣了?”馬順的爹娘首先撲上來。
“馬順哥很幸運…”甄十娘累的不想說話,秋菊替她答道,“從那么高的屋頂摔下來,幸虧被樹緩沖了一下,人沒被摔壞,只是刮破了肚子,已經被夫人縫上了,情況很好。”閃身讓到一邊,讓馬順的爹娘進去,“夫人說可以看了,記得別太吵了。”
顧不得感謝,馬順爹娘抬腳沖了進去。
“…馬順真的被救活了?”大家等了這么久,就是想看看結果,聽了秋菊的話,頓時沸騰起來。
“夫人說,過了今晚,明天不發燒就沒事了。”秋菊又趁機說道,“以后大家有病只管來回春醫館瞧,夫人雖然身體不好不能親自接診,但只要是回春醫館其他大夫瞧不好的病,夫人一定會親自出手,來了回春醫館,花同樣的診費,卻比別處多一個大夫給瞧,多一層保障,大家說值不值?”
“值!”人群叫起好來。
甄十娘就看了秋菊一眼。
這秋菊,也會趁火打劫做廣告了。
還別說,她這個新式的,完全模仿了現代運營模式的醫館還真需要這樣的宣傳。
“什么,她竟給救活了?”錢明正在吃晚飯,聽了家人的回稟,咯嘍,一根雞骨頭卡在喉間。
正熱鍋上螞蟻似的在客房里搓揉著兩只白胖胖的手來回亂竄的傅公公聽了小丫鬟的回稟,一屁股坐在地上。“…人真的活了,老天保佑,她真是個活菩薩。”
否則,他真不知道明天回去怎么見萬歲了。
后院客房里正打牌的幾位夫人聽了也都驚愕的忘了摸牌。
“…難怪萬歲和太后會這么看重。”馬夫人眼里滿是艷羨,“原來她竟真有起死回生之術。”
“…你們說,她醫術真有這么高,怎么就治不好自己的病呢。”張夫人喃喃道。
眾人瞥瞥嘴,沒人接話。
鄭夫人手握著一張梅十來回摩挲著,目光若有所思。
“真的有這么高的醫術,我是不是請她…”念頭閃過,她又使勁搖搖頭,“都說勛哥是被樹妖附體了,不是病,醫術再高她又怎能給看好?”幽幽嘆息一聲,她抬手將手里的梅十打了出去。
以前是被逼著學,秋菊沒事總喜歡偷懶。
現在牛皮吹出去了,這些日子她可是卯足了勁學醫。
“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牽牛…”這一日,她正拿了本醫書在甄十娘屋里背十八反十九畏,馮十三敲門進來。
瞧見他,秋菊眉頭一立,“…還沒到復健時間,你來干什么?”一心背醫書,秋菊漸漸地覺得每天陪馮十三復健真是浪費時間,幾次想推給也開始跟甄十娘學醫的冬菊。
可是,她這面越推,馮十三那面卻越纏著不放。
秋菊每每氣急了就跑甄十娘屋里看書。
“我找夫人有事…”馮十三臉色騰地漲紅。
雖認了主,在甄十娘的堅持下,馮十三也和大家一樣改稱她為夫人。
“…你先出去吧。”兩人每天打不清的官司,甄十娘也懶得管,就開口吩咐秋菊出去。
秋菊狠狠地瞪了馮十三一眼,抬腳走了出去。
“什么事兒?”甄十娘低頭繼續做病志。
半天沒聽到應聲,她一抬頭,馮十三正看著她。
“…怎么?”甄十娘坐直身子。
“…屬下發現夫人有兩個兒子。”馮十三說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