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空,陽光明媚的像透明水晶,亂花迷人,連空氣都帶著一股愜意。
這樣好的天氣,老夫人卻一直悶悶的。
不用猜,大家也知道,都是因為遠遠地躲在梧桐鎮逍遙快活的那個甄十娘。
都說眼不見為凈,可是,恨毒了甄十娘,老夫人已經做了心病,不親眼看著她戰戰兢兢畏畏縮縮地跪在自己眼前磕頭求饒,老夫人是別想再解開這個心結了。
十菜一湯,山珍海味地擺滿了桌子,五個姨娘、十幾丫鬟婆子伺立在一邊,諾大個廳堂里卻鴉雀無聲。連年僅六歲的大小姐沈孝嫻都知道祖母心情不好,自覺閉緊了嘴吧。
夾了一塊老夫人素日最愛吃的紅燒豬蹄放在她跟前的青花瓷碟里,見老夫人神色懶懶的,根本沒胃口,楚欣怡索性放下筷子,“…老夫人總不吃飯怎么行?”她嘆了口氣,“要不…”小心翼翼地商量道,“請夫人進府給您診診脈吧?她總是遠近聞名的神醫。”
請她來給診脈?
她想的美,等下輩子吧。
老夫人聽了臉色就是一黑,剛要發火,就聽二姨娘李彩香附和道,“五妹說的是,凡事大不過一個孝子,就不信親婆婆病了,她還遠遠地躲著逍遙,不來侍疾在您床前。”
“二妹說的是…”楊嵐點頭,“我朝以孝道治天下,婆婆病了,媳婦首當衣不解帶地伺奉。”
床前侍疾?
老夫人心一動,隨即目光閃閃地亮起來,暗道,“是啊,她怎么就沒想到呢?”
就不信,自己稱病,那賤人敢不乖乖地進府,來到她床前侍疾?
哼,她敢不來,自己就敢一張狀紙告到官府,到時自有人會五花大綁地把她押進將軍府。
就算太后護著又能怎樣?
就不信太后還敢明目張膽地下道懿旨不許她進將軍府給婆婆侍疾!
小小年紀連給皇后哭喪都有座位,她不是最嬌嫩擅柔嗎,到時自己就拿金針刺個試試,看看她那肉皮到底嫩不嫩!
恍然間,老夫人已經看到甄十娘被扎的東躲西藏連連尖叫苦苦哀求的情形,一抹笑意瞬間浮上了眼底。
“我要吃魚!”感覺到空氣松懈下來,沈孝嫻指著遠遠擺在她對面的清蒸桂魚大叫。
“好,好…”老夫人呵呵笑著親自給夾了一塊剔了刺放在碗里,“嫻姐還想吃什么,祖母給你夾。”
楊嵐已咯咯笑著挽了袖子上前,“哪能讓老夫人您親自夾,婢妾來就是。”
“您快讓老夫人夾吧。”碧月嘻嘻地笑,“就這么一個孫女,老夫人心疼著呢。”
見老夫人沒怒反笑,眾人也都跟著笑起來。
一頓飯吃的歡天喜地,多少日子了,老夫人數這頓吃的飽。
大姨娘的簇錦園里。
楊嵐的大丫鬟杜鵑應聲抱進一只小花貓放在地上,悄悄退了出去。
喵…喵…
小花貓叫了兩聲。
二姨娘李彩香把事先準備好的小蝶放在地上,小花貓喵喵地嗅了嗅,跟著就吃了起來,不一會兒,一小蝶魚肉就被吃的干干凈凈。
見小花貓還活蹦亂跳喵喵地叫,楊嵐松了口氣,正要說話,忽然睜大了眼,只見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小花貓身子忽然晃了晃,醉酒般歪歪斜斜地走了幾步,軟軟地倒在地上,蹬了蹬腿,接著便一動不動了…
“這…”楊嵐臉色煞白地看著李彩香。
“這藥無色無味,即便摻在清水里都看不出來…”就像是說今兒天氣好不好,李彩香語氣嬌柔,面帶微笑,“服后不到半刻便會毒發身亡,若沒有解藥,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
“這,這又何苦?”楊嵐卻變了臉,“太醫都說她最多只能活一年,我們只要駕籠著老夫人把她筐進府里每天晨昏定省地跪幾個時辰,用不上將軍回來就死了,何苦用這個。”她嘴唇顫巍巍的,直直地看著李彩香,“一旦被將軍察覺,你我都…”
“主人要她立即就死!”話沒說完,便被李彩香厲聲打斷。
“可是…”
可是,她還有女兒啊。
沈孝嫻才六歲,一旦事情敗露,自己死無所謂,女兒怎么辦?
話險些脫口而出,對上李彩香咄咄的目光,聲音戛然而止。
“…沒有主人,你能過上這榮華富貴的日子嘛?”見她住了嘴,李彩香聲音緩下來,“自夫人被棄祖宅,這些年來主人任我們在將軍府享受榮華,從沒為難過我們,也沒要求我們做過事兒,就這一次,主人也說這是最后一次了,之后就放我們自由。”她目光閃閃地看著楊嵐,“這次之后我們就是自由身了,再不用提心吊膽地活著,將軍是個重義的人,他雖然冷些,但只要安分守己,將來無論誰做主母,將軍都不會棄了我們!”
“可是…”楊嵐尤不死心。
李彩香沒兒沒女,站著說話腰不疼,自己可是有女兒的。
“背叛主人的下場你是知道的!”李彩香目光猙獰。
想到自己一家都在主人手里,楊嵐神色瞬間頹廢下來。
回到梧桐鎮,甄十娘就把霸王居隔壁的五間草房買了下來,和霸王居打通了并成一個院,令人粉刷了一遍,又配了兩個伺候起居的小丫鬟,準備給先生顧彥浦用。
霸王居院子大,原本也可以接兩間房,但一來費時費力先生等不急,算一算也省不了幾兩銀子,想著簡武簡文習武也需要一個大院套,索性就買了下來。
房子收拾好,又等了兩日,顧鵬程才用馬車把人送來。
顧先生六七十歲的模樣,身材瘦高,穿了件鴨青色儒士衫,沒有戴冠,灰白的頭發蓬松地挽了個髻,用一只竹簽別著,手里拿著一只龍頭拐,蹣跚的步履略顯有些老態,只一雙眼睛矍鑠有神,帶著股寶刀未老的精氣神。
穿著這么隨意,看上去就不古板。
甄十娘見了心里就踏實了幾分,她朝顧彥浦輕輕一福,“顧先生安好,還以為您前幾天就能到呢。”
“…我去見了幾個舊人。”顧彥浦笑著解釋道,目光落在甄十娘身后的簡武簡文身上,“他們便是令子?”目光上下打量起來。
“快給顧先生見禮…”甄十娘拉過簡武簡文。
“先生安!”簡武簡文齊刷刷給顧彥浦施禮,直起身來,簡武聲音響亮地問道,“先生不會也天天讓我們背干巴巴的三字經吧?”
簡文跟著說道,“若是那些,我娘就會!”
甄十娘大囧。
正要呵斥,卻見顧彥浦哈哈大笑,“那你們先說說看,都想學什么?”
甄十娘眼前一亮,轉頭看向簡武簡文。
簡武簡文卻怔住了,莫名其妙地相互看了好半天,簡文首先說道,“我將來要做大商,先生就教我怎么經商好了。”他興奮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紅。
“我要做大將軍,紀大哥說做將軍首先得學兵法,先生會不會兵法?”
一瞬間,兩個小家伙竟興致勃勃地和顧彥浦說起來。
談論了一回,甄十娘心徹底安定下來。
儒家提倡忠孝,近似于愚,所謂大儒者大都愚忠愚孝,例如明初大儒方孝孺因愚忠于先帝,拒絕為篡位的燕王朱棣草擬即位詔書,被朱棣滅了十族,株連宗族親友達數百人…之前她心里就一直忐忑,畢竟給萬歲做過老師,若真那么古板迂腐,她可真就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原本就覺得古代學塾除了年節外沒正規的休息日太辛苦,在她看來,孩子將來只要有一技之長到哪兒都餓不死就好,沒必要一定參加科舉,把人都學傻了,一個個酸腐的跟個臭老九似的,因此,見顧彥浦腿腳不好,甄十娘索性就和他商量,除節日休息外,平常每十天休兩天。
而先生這面,顧彥浦一向就不提倡讀死書,身為沈鐘磬的嫡長子,簡武簡文中將來一定會有一個世襲蒙陰,來之前萬歲就已經明言,他們中不能世襲的那個,他也會賞賜功名,只讓他因材實施教就行,不必汲汲于功名,兩人都沒有硬要孩子參加科舉的打算,一拍即合。
新式的休息制度就這么訂了下來。
接下來,簡武簡文早晚跟紀懷鋒習武,白天就跟先生讀書,遇到雙休日,甄十娘大都會帶他們去達仁堂“見習”。
孩子精力旺盛,隨她去達仁堂就跟春游似的,竟一點也沒覺得苦累,歡實的什么似的。
一開始見顧彥浦用拐,甄十娘還以為他是年紀大了腿腳無力,后來才知道竟是年輕時經常下跪,得了風濕。
風濕本就不好治,又是陳年舊疾,用藥效果不顯著,甄十娘索性就藥熏加針灸雙管齊下,被病痛折磨了幾十年,找過多少名醫都瞧不好,現在甄十娘幾針下去,病痛就明顯減輕,顧彥浦打心里感激甄十娘,幾天工夫,兩人便處的有如父女。
這日傍晚,趁顧彥浦講完課,甄十娘正帶秋菊給他針灸,夏菊氣喘吁吁地進來,“…將軍府來人傳話,老夫人病了,請夫人進府診脈。”
語氣急促激蕩,夏菊激動的神色中難掩一股喜悅。
老夫人不喜歡她家夫人在祖宅里已經不是秘密,現在她病了,正是她家夫人表現的機會,若能趁機侍疾在床前,治好了老夫人,便是天大的功勞,贏了孝名不說,從此婆媳也會化干戈為玉帛。
驟然迎來將軍府的貴客,包括喜鵲,前面祖宅里上上下下一片歡騰。
直恨不能老夫人這次是得了天下最難治療的頑疾,全身從頭疼到腳后跟,被折騰的死去活來,然后被甄十娘一副藥就治好了,從此婆媳冰釋前嫌,被天下人傳為美談…這是古書上最完美的結局,夏菊熠熠生輝地看著甄十娘。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