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沈鐘磬聲音里隱隱帶了一絲不耐,眼底浮起一層血絲。
從小到大,沈鐘磬從沒用這種語氣和她說過話。
老夫人呆在了當場,好半天,她聲音突然凄厲起來,“你這是打定主意留下她了?!”
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果然不假!
一瞬間,老夫人剛緩和下來的臉色又變的青黑,緊抓椅背的手都微微發抖。
空氣頓時一滯。
緊繃的空氣令人窒息的透不過氣來,紫月只覺得雙腿發軟,暗暗后悔不該聽碧月的話留在這里,楚欣怡也有些始料不及,緊張地琢磨著怎么開口解了這個僵局,好讓沈鐘磬以后更加感激她。
有小丫鬟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二爺回來了!”
臉色青黑渾身還緊繃著的老夫人聽了眼里就閃過一道驚喜,剛要喊請,就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娘,娘!”二爺沈忠信大步走進來,“我回來了!”風塵仆仆的臉上帶著股游子歸來的喜悅,一腳踏進門,身子便是一頓。
家里出了什么事兒?
氣氛這么壓抑?
沈忠信神色微微凝滯了下,隨即腳步輕快地轉過金絲楠木仙鶴紋大插屏,一臉見到親人的喜悅仿佛什么都沒發現,朝抬頭望過來的沈鐘磬笑道,“大哥也在這兒?”瞧見地兩邊戰戰兢兢地站了二十幾個丫鬟婆子,心里更加詫異,“…大哥這是怎么了,竟當著一地的奴才和娘頂嘴?”心里疑惑,臉上笑容不減,看著一桌子的飯菜問道,“…都還沒吃呢?”笑呵呵地看著老夫人,“是娘知道我要回來,特意等我呢?”
看著兩年不見,已經長成大人的弟弟,沈鐘磬由衷地高興,“…怎么才回來?”臉雖還板著,語氣中卻帶著股欣喜。
早就傳了信,百泉離這兒不過三百里路,按他算計,日夜兼程大年三十就該回來了。
沈忠信嘿嘿地笑,“我接了大哥的信兒就往回趕了,路上雪太大,在安平又耽擱了七八天。”伸手抓著老夫人的手,“娘,我回來了。”
拉著小兒子的手,老夫人高興的眼淚刷地落下來,“信兒又瘦了,也黑了,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斜了沈鐘磬一眼,“信兒能平安到家娘就高興,誰敢說你回來晚了,娘也不答應!”抬頭吩咐紫月,“…快把這些端下去熱熱,告訴廚房再加個紅燒獅子頭,二爺最愛吃。”拉沈鐘信一起坐下,“信兒回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娘給你做好吃的。”
目光慈愛,儼然沈忠信還是個孩童,每次出門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問家里有沒有好吃的。
沈忠信接過碧月遞上的茶,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這才開口道,“我還以為上元節趕不回來呢,就沒敢讓人報信,免得娘擔憂,再說…”他話題一轉,“這樣才能給娘一個驚喜嘛。”語氣中有股撒嬌的味道。
老夫人聽了就呵呵地笑。
見老夫人氣全消了,母子兩人說的親熱,沈鐘磬就站起來,“二弟剛回來,先陪母親聊聊,我有些事物先去處理一下。”
“大哥快去吧,一會兒吃了飯我再去看您。”剛剛明顯是大哥和母親在斗氣,他先躲出去最好,沈忠信頭也沒抬,兀自拉著老夫人的手,“娘的白發又多了…”
沈鐘磬又和老夫人告辭,“…我回去了。”
老夫人騰地把頭扭到一邊。
“咦…”沈忠信驚喜地叫道,“娘換了耳釘,不帶金子了,我看看,是南珠還是東珠?”伸手摸向老夫人左耳上的珍珠扣,一句話把老夫人的注意力拉了過去。
沈鐘磬見了就嘆息一聲,再不猶豫,他抬腳就走。
“將…軍…”見他連看都沒看自己,楚欣怡遲疑地叫了一聲,想說些什么話安慰。
沈鐘磬慢慢回過頭,才發現以楚欣怡為首三個姨娘正楚楚地看著他。
這屋里除了他和母親,數她地位最高,剛剛看到母親發火,她為什么不把人都帶出去…靜靜地看著楚欣怡,突然間,沈鐘磬心里一陣難過,一扭頭,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向前追了一步,楚欣怡靜靜地站在大廳中央,望著沈鐘磬孤寂桀驁的背影,她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當著一屋的奴才受訓,這樣的羞辱,他大約會記一輩子吧?
那賤人第一次進府就給他帶來這么大的恥辱,看他還怎么寵她!
仰面躺在書房的羅漢床上,沈鐘磬心里空蕩蕩的,有種形單影只的凄涼。
他從小倔強,不像二弟沈鐘信嘴甜,母親從小就喜歡沈忠信,待他卻一直苛刻,可畢竟是親生的,母親打也好,罵也好,卻不許外人動他一指頭,可今天卻…想起過年前,母親為了沈鐘信的前程,竟背著他悄悄地和安慶侯夫人結了盟,險些給將軍府帶來滅頂之災,他騰地坐起來。
母親,什么時候變的這樣勢力了?
從前那個一心牽掛著他平安的慈母哪去了?
甄十娘是他的嫡妻,曾經鎮國公當道時,自己太年輕不懂藏拙,那凌人的氣勢早已不為鎮國公所容,不是她和她的家族在背后做保,他早已成為鎮國公祭刀下的亡魂,鎮國公倒了,他又是踩著她滿門鮮血走到今日的輝煌,不說她已命不久已,就單說這份愧疚,他也絕不可能再拋下她!
可即便這樣,為顧全母親的感受,他也沒打算把她接進府里,否則,他也沒必要大興土木去修繕祖宅了。
昨夜和她同床,今日給她立威,他只是想讓她的有生之年里能感受到身為將軍嫡妻該有的榮寵罷了,哪怕她只在將軍府住一天,府里的人也得尊她為主,讓她不再后悔曾經愛上過他,讓她…去的安心。
這過份了嗎?
就算曾經有恨,五年的時間也該消融了,母親為什么就不能拋棄前嫌重新來過,為什么一定要苦苦相逼?
哪怕只為了他,難道母親就不能退讓一步嗎?
為了二弟的前程,為了心里的私憤,為了在下人面前的體面,他的母親,已經不再把他看成親生兒子了,而是把他當成一個可以汲汲算計利用的對手。
砰的一聲,沈鐘磬一拳重重地砸在羅漢床上。
正想的出神,榮升敲門進來,“…二爺過來了。”
沈鐘磬收拾起外泄的情緒,“請。”
沈忠信進來時,沈鐘磬已經面色從容地坐在書案旁,手里正拿著一本兵書,見他進來,頭也沒抬地問道,“母親用過飯了?”
“用過了,我說先要洗漱,娘已經回屋休息了。”知道沈鐘磬擔心老夫人,沈忠信事無巨細地說道,不用沈鐘磬吩咐,已在他對面坐下,“娘說你準備把大嫂接進府?”神色間有股悠然的坦蕩。
“母親還說了什么?”沈鐘磬不置可否。
“大哥!”見大哥就這么承認了,沈忠信不甘地叫了一聲,見他神色嚴肅,又嘆了口氣,“娘說她死也不會同意讓大嫂進府。”他認真地看著沈鐘磬,小心翼翼勸道,“娘是被大嫂折騰怕了,左右大哥和她也沒有感情,不如…和離吧。”
屋子沉寂下來,榮升悄悄退了出去。
就在沈忠信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沈鐘磬低沉的聲音傳來,“是萬歲不許我們和離。”
萬歲?
萬歲是天子不假,可又不是父母兄長,憑什么管人家夫妻的事兒?
沈忠信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二弟不在朝堂,不知這廟堂的兇險…”出乎沈忠信意料,沈鐘磬臉色端凝,以一種從沒有的神色認真看著他,“前些日子母親為了給你謀個前程,險些給沈家招來滅頂之災…”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最后嘆道,“萬歲已打定主意要處置安慶侯了,圣旨是荒唐了些,可也等于免了母親的無心結黨之罪,我們是再不能亂來了。”這話雖夸張了些,可也都是事實。
真心里,沈鐘磬不想花費口舌去跟弟弟解釋他為什么一定要留下甄十娘。
“怎么會?”沈忠信面色有些發白,“母親竟然想利用大哥的婚姻結交權貴?”大哥現在給她帶來的榮華富貴還不夠嗎,還要再去攀交?
印象中,母親從來不是這么勢力的人啊。
“這些年我一直出征在外,對后院的事兒疏于理會了。”沈鐘磬嘆息一聲,“母親能和安慶侯走這么近…”聲音遲疑了下,他毅然說道,“我猜她身邊一定有安慶侯的人,二弟切記,這次回來不要在母親面前提任何政事兒…”
“我知道了。”沈忠信汗刷地流了下來,“難怪大哥會如此固執,母親是有些荒唐了,不過…”他抬頭看著沈鐘磬,試探道,“雖是圣意不可違,可大哥終究討厭大嫂,不如就按母親的意思養在府外吧?”
不會吧?
萬歲只是不許和離,卻并沒有要求他對大嫂一心一意啊,他大哥再忠心,也不至于為了表示忠心就違心地犧牲色相和那個跋扈的大嫂同房吧?
這是不是…過猶不及了?
沈忠信很不理解自己的大哥,看向沈鐘磬的目光就帶了幾分探究。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