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人…”略一猶豫,甄十娘推門走了進來,不覺咦了一聲,“這里真暖和。”
小巧的空間,溫暖如春。
蕭煜笑著指著涼亭的八根朱紅圓柱,“這些柱子都是火龍。”又指指地面,“亭下是個封閉的暗槽與柱子相連,冬天塞滿碎柴點了慢慢地燃燒,比火爐還好用…”看向亭上的牌匾,“母親最喜歡這里,梅亭就是她親自給取的。”
“難怪我上來時看到這亭子四周的雪都化了…”甄十娘伸手摸摸柱子果然熱乎乎的,不由暗嘆,“有錢人就是奢侈,不過賞個梅花,就弄出這么一個暖亭來。”只是,甄十娘目光又看向亭外,“梅花在哪里?”她這一路上來可是一朵梅花也沒看到。
“簡姑娘喝茶。”見到甄十娘,蕭煜心情似乎很好,親自給倒了杯茶,邀請她坐。
甄十娘在側面的石凳上坐下,不由笑道,“這石凳竟也是暖的。”之前她還猶豫著不敢坐呢。
“都是中空的暖墻。”蕭煜微笑著點頭。
端茶喝了一口,甄十娘一抬頭,不覺神情一震,后面的半坡上竟疏疏落落傲然挺立了三十幾珠梅花,儼然一個小小的梅林,深冬時節,已偶爾有梅花綻放,紅的嬌艷,白的如雪,甄十娘甚至能聞道一陣陣幽幽的暗香撲鼻而來,“…怎么會?這個亭子是封閉的啊。”她詫異地一回頭。
身側的亭角上,青花瓷的花觚里插著一支瑩白的梅花,跟亭外的白雪交融在一起,不是聞到香味她還真沒發現,不由想起一句詩,“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
蕭煜驚愕地看了她一眼,“…簡姑娘很喜歡梅花?”
甄十娘索性站起來,緩步來到玻璃邊,“…我好久沒有見過梅花了。”記憶中最后一次賞梅還是和同事去香山公園,那里有一處梅溝養著一片臘梅,幾十米外便能聞到撲鼻的幽香。
想到此生再也回不去了,甄十娘神情不由一黯,好心情消失殆盡。
“簡姑娘出身書香門第?”蕭煜靜靜地來到她身后,順著她的目光向外翹望,“怎么竟會醫術?”若是醫道世家,絕不會這麼優雅嫻靜,太醫院的太醫就從來不會吟詩。
“是家道中落嗎?”蕭煜看著她微微蹙起的眉頭暗暗猜測。
“久病成醫。”甄十娘避重就輕,“自身有病,就喜歡看些醫書,偶而得了一本奇書,里面記載了許多疑難雜癥。”
“簡姑娘很喜歡看雜書?”蕭煜暗暗詫異,她真的別具一格。
許多雜書都被列為禁書,尤其大家女子,這些書一律是被禁看的,最多只教《女戒》《女論語》等女四書。
當然喜歡,可惜沒有。
古代沒有電視、沒有網絡,每日忙碌完了,慢慢長夜就靠書來打發,可惜她沒錢,從舊書肆上買幾本中醫書已經是奢侈了,想起枕邊那些醫書都被自己翻爛了,連前世看了就頭疼的人體脈絡圖都被她倒背如流了,甄十娘不由苦笑,“喜歡。”扭頭看向蕭煜,“謝謝中堂大人的大周地域志,我…”聲音遲疑了下,“可不可以借回去看?”
“說到那本大周地域志,簡姑娘可是先睹為快了。”蕭煜呵呵笑起來,“那本書是翰林院剛纂的初稿,還是內行本,萬歲都沒過目呢,嗯…”他想了想,“簡姑娘喜歡就再等些日子,待校驗完畢萬歲定了稿,我讓顧買辦給你送去。”
“謝謝中堂大人。”甄十娘點頭稱謝,又恍然道,“難怪沈將軍剛收服了南越,得勝還朝不過幾月,這書里就寫出來了。”之前她還以為古代的信息傳遞真有那么快,跟前世新聞聯播似的,上頭開個會兒,立馬全國人民都知道會議內容了。
“平倭寇,討南夷,征南越,不過幾年,我大周的疆土就擴張了近一倍…”蕭煜笑著點點頭,“這沈將軍的確是百年一出的軍事奇才,這次重新測繪大周版圖,修撰大周地域志,頌揚沈將軍的豐功,就是萬歲親自下旨督辦的呢。”
要不,哪會編纂的這么快。
“…是萬歲知人善用罷了。”甄十娘不屑地搖搖頭。
不過打了幾場勝仗,怎么就百年一出了?
要說百年一出,會古代人見都沒見過的現代醫術,她還是百年一出的神醫呢。
甄十娘心里很反感書里把沈鐘磬夸成神,“大周史上不缺明君,可開疆擴土的帝王,當今萬歲可謂除圣祖皇帝外第一人,要我說,這豐功偉績首當其屬萬歲才是…”
聲音忽然頓住,書里怎么竟只字未提?!
“那本書送來時我只翻了一眼,也覺得有些不妥,卻又想不起來,后來事物繁忙就撂開了…”畢竟翰林院送來樣稿只是出于禮節,并非真正讓他校驗過稿,聽了這話,蕭煜神色一凜,繼而點點頭,“簡姑娘說的不錯,這不世的豐功首當萬歲…”又搖搖頭,“如此夸大沈將軍的功勞,看來是有心人了。”
說著話,蕭煜額頭竟沁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沒料蕭煜會說出這一番話,甄十娘暗罵自己多嘴,廟堂的事和她八竿子打不著,她這樣倒像是有意提點,大有替沈鐘磬擔憂的味道,心思電轉,正想著怎么把話岔過去,卻聽蕭煜由衷地嘆道,“細說起來,沒有當今萬歲,還真就沒有我和沈將軍的今天呢。”
怎么會?
她沒記錯的話,沈鐘磬和蕭煜一文一武,都是先帝欽點的狀元郎,心里疑惑,甄十娘嘴里卻沒問出來,神色淡然地欣賞亭外的美景。
“簡姑娘坐。”蕭煜轉身坐回石凳,摸摸茶水還溫,給兩人蓄滿了茶,“七年前,那時萬歲還是太子,科考前夕微服游走于舉子間,正遇我和沈將軍在酒館高談闊論…”蕭煜失笑地搖搖頭,“那時年輕氣盛什么都敢說,太子就出了一題,內有鎮國公專權外有倭寇侵擾,周邊各國虎視眈眈,內憂外患之計,當今圣上該如何自處?”
這可不太好辦?
甄十娘認真鎖起了眉頭。
“…攘外必先安內!”想起就是這句話改變了他和沈鐘磬的命運,蕭煜臉色微微發紅,“不知對面就是太子,我便就當前形勢給太子出了一個先剪除鎮國公勢力,再聯合燕祁,離間夷越,分而食之之策…”沉浸在往事的追憶中,蕭煜目光溫潤,“太子就問,北面燕祁南面夷越早就對大周虎視眈眈,全靠驍勇善戰的鎮國公坐鎮才不敢問津,若削了他的兵權豈不是自尋死路?一句話堵的我啞口無言…”恍然又回道了當年的崢嶸歲月,蕭煜由衷地感慨,“那時的大周放眼望去,論帶兵打仗排兵布陣沒人能出鎮國公之右,也只有他能鎮住鄰國的覬覦,即便大開武舉之門,要找出第二個驍勇善戰的鎮國公又豈是易事?”
“…后來呢?”印象中,蕭煜從來都是一副盡在掌握中的悠然自信,這還是第一次,聽說他竟被人堵的啞口無言,甄十娘不免好奇。
“太子又轉頭問沈將軍,你是武舉你說說看怎么應對夷越入侵?沈將軍就把桌上的杯碗盤碟當做士兵擺了起來,針對南夷的將帥是誰,擅長什么,如若攻打,如何調兵布陣滔滔不絕地講起來…”蕭煜連連感慨,“太子聽入了迷,我那時也才發現沈將軍竟是一顆難得的軍事奇材,尤其是對于地形地貌,他只要去過一次便會過目不忘,而且還會因地制宜提出最契合的戰術…”
“…所以太子才點了他做武狀元?”想培養他代替鎮國公。
想起鎮國公六年前死于謀反罪,正是沈鐘磬中狀元之后,甄十娘心一顫,最后一句話下意識地咽了回去。
“說的再好也是紙上談兵,何況當時太子還沒親政…”蕭煜搖搖頭,“是沈將軍在教軍場上的卓著表現打動了先帝,親點了武狀元,可惜…”想起因懾于他的軍事奇材,沈鐘磬被鎮國公和甄尚書聯合設計,被迫娶了驕縱任性的尚書之女,如今休不得離不得的,英雄一世卻注定要寥落一生,蕭煜幽幽嘆息一聲,沒說下去。
可惜什么?
甄十娘心里納悶,見蕭煜閉了嘴,她也不愿再談沈鐘磬,就話題一轉,問道,“…傳聞萬歲要用嫡親六公主與祁國和親,是真的嗎?”
“朝中大多數人都反對和親,正爭議不決呢…”蕭煜說著,忽然心一動,他突發奇想抬頭問道,“…簡姑娘怎么看?”
“沈將軍就要出兵燕國了嗎?”略一猶豫,甄十娘坦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大周剛平定倭寇,收服夷越,三軍士氣正高,武力居燕祁周三國之首,是絕不會用嫡親公主換和平的,如今卻爭議不下,顯然是萬歲有和親之意,只是朝中反對的人太多,才一議再議。
萬歲是個明君,非怯懦之輩,他主張和親唯一的理由就是平定夷越之后,生出了統一之心。
燕祁武力雖不如大周,可三國鼎立卻也平衡,大周若擅自挑起戰爭,攻打燕國祁就會來幫忙,反子亦然,想要同時吞了兩國是不可能的,最好的法子就是通過嫡親公主聯姻同其中一國結為死盟。
果真如此,她只要拖過沈鐘磬再次出征前的這段日子不和離,就能為自己爭取到一至兩年的時間,讓她的丸藥在太醫院打開局面,順利地開一個藥廠,為簡武簡文打下一片江山!
事涉自己的未來,甄十娘心緊緊地繃著,只眼睛若無其事地看著蕭煜。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