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層把握?
這就是說老夫人有一半的可能會死。
從病人家屬的角度來說這概率很低,放在尋常誰都不屑,當笑話聽就是了。可是,他們剛剛都說了這肉瘤切不得,現在甄十娘卻說有五層把握,豈不是打他們的臉?
眾太醫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一直沒說話的李太醫質問道,“…就算了解鼻子的構造,那也得病人一動不動地躺著任你開刀,簡大夫想沒想過,刀割之疼錐心刺骨,老夫人又怎能忍住疼痛一動不動?”目光咄咄地盯著簾內模糊的身影,“簡大夫又怎么解決疼痛這一關?”
這也是蕭煜一直擔心的事兒。
李太醫話音一落,嗖嗖嗖,眾人目光俱落向珠簾內那綽約的身影。
“這個…”甄十娘略一猶豫,“我有祖傳秘方可令老夫人暫時失去知覺。”
“麻沸散!”眾人一驚,溫太醫脫口問道,“簡大夫是說你有神醫華佗的麻沸散?”
甄十娘搖搖頭,“是祖上的偏方。”她藥箱里的麻藥可比華佗的麻沸散好多了。
那可是千年之后的產物。
“簡大夫的方子可否拿出一鑒?”溫太醫激動的聲音微微發顫,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珠簾內窈窕模糊的身影。
甄十娘搖搖頭,“祖宗遺訓,此方不可示人。”她配制的麻藥成分里不全是中藥,拿出來只會惹禍。
溫太醫臉騰地一紅。
屋內沉寂下來,隔著幾丈遠,甄十娘甚至都能聽到簾外那粗重的呼吸聲。
李太醫騰地站起來,朝蕭煜一拱手,“既然中堂府上有高人坐陣,下官告辭。”語氣謙恭,卻隱隱透著股譏諷。
要秘方一鑒是瞧得起你!
不過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竟敢當眾駁了副院使的話,太醫院還從沒這么丟過人。他不相信,自己這邊好幾位醫術高超的太醫,還抵不上一個民間的小姑娘,她說行就讓她折騰去好了,等出了人命自有人追究!
蕭煜剛要說話,其他幾位太醫也紛紛站起來。
溫太醫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見大家都站起來,也隨著站了起來。
這些人都是太醫院里舉足輕重的人物,隨便叫一個她都得罪不起,見眾太醫如此抵觸自己,甄十娘交握的十指微微發顫,有種大勢已去的感覺,不許她做手術不要緊,就怕她這次回到梧桐鎮,連藥也不能賣了。
雖說古代行醫不需要審批,也沒行醫資格要求,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官醫,打壓她一個無根無底的民間游醫,只動動嘴就夠了。
她可不想把以后有限的生命都浪費在和這些太醫的角逐上。
心思百轉,甄十娘正思索著如何能挽回這一局,就見蕭煜隔著簾籠朝她拱手,“…母親的病就有勞簡大夫了,需要什么,請簡大夫列個清單,我讓人準備。”
他這是同意了!
一怔神,甄十娘目光閃閃地亮起來,若能醫好老夫人,這些大牌的太醫將不足為懼。
蕭勇臉色騰地漲紅,“大哥!”
“二爺…”二奶奶一把按住他,“貨莊上的邱掌柜已經等您很久了。”不著痕跡地把蕭勇拉了出去。
“…為什么要阻止我?!”一出門,蕭勇就氣勢洶洶地問二奶奶,“她只有五層把握!”這和明刀殺人有什么區別?
“大哥也是好意。”二奶奶嘆了口氣,“太醫都說了,肉瘤若不切除母親必死無疑,現在還有五層活著的把握,任誰都會賭一把。”
蕭勇尤不甘心,“這樣莽撞決定,母親一旦有個好歹,大哥還有何顏面去見父親?”
她要的就是這個!
太醫都說了開刀必死,中堂還執意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村婦給治,這是老天爺在幫她,等治死了老夫人,中堂心懷愧疚又要守制,三五年內別想娶妻,中堂府的中饋大權就穩穩地落在她手里!
心里雀躍,二奶奶面上卻一臉憂色,喃喃勸道,“…可不切除,母親也是活遭罪,最終還是難逃一死啊。”
想想也是,蕭勇到底打消了修書給父親的想法。
第二天一下朝,蕭煜便匆匆趕了回來,二奶奶正按甄十娘的清單準備一干藥品用物,見他回來,就把清單程給他過目,“…有幾種器具市面沒有,我已聯系了銀樓正全力打造呢。”
白布、細棉紗、刀、鑷子,金絲軟線…
看著清單上圖形并茂地列著的奇形怪狀十幾樣工具,蕭煜都沒見過,更不知干什么用,好在多年的宦海生涯他早養成了深沉內斂的性子,心里疑惑,嘴上卻沒問出來,只嗯了一聲,目光又落在藥單上,都是些常見的中藥,什么夏枯草、魚腥草、三七粉、當歸、皂角刺、藿香等,畢竟不是大夫,蕭煜看了半天也沒瞧出什么名堂,就遞給二奶奶,“…準備吧。”
二奶奶接過來正要遞給丫鬟,又被蕭煜叫住,“…怎么會有人參?”要過方子,低頭又認真地看起來。
清單上一共四個藥方,最后一個是單一味人參。
二奶奶早就看過了幾遍,“…是有一味人參,讓煮成湯備用,中堂覺得不妥?”
“人參乃大補之物,母親年老體弱,虛不受補,怎能服用參湯?”其他藥物都不懂,這人參他卻并不陌生。
二奶奶一激靈,“大爺這一說,我也想起老人常說人參補強不補弱,難道…”她心砰地一跳,聲音戛然而止。
連基本常識都不懂,這簡大夫果然是個庸醫!
“請她過來。”蕭煜頭也沒抬,竟認真研究起手里的方子。
二奶奶穩了穩心神,朝身后使了個眼神。
立時有小丫鬟跑了出去。
甄十娘正領著紅兒把上好的棉紗扯成一寸多寬的紗條,古代沒有止血鉗,雖然畫了圖讓人去定制,可她擔心銀樓打制不出來或者打制出來用不了,到時就只能用紗條壓迫止血了,見裁的差不多了,就吩咐紅兒,“…拿去用沸水煮了。”
“煮?”
不會吧,又不是好吃的。
紅兒眨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甄十娘頭也沒抬,“記得,時間不能短了,開鍋后一定要煮上兩刻鐘。”
正說著,有小丫鬟來傳,“…中堂請簡大夫去上房。”
紅兒還想再問,見是二奶奶的人,忙端了扯好的砂條走出去。
隨丫鬟來到老夫人的上房,蕭煜蕭勇二奶奶都在,依次見了禮,甄十娘在客位上坐定,蕭勇剛要開口,被蕭煜擺手制止,開口問道,“簡大夫準備得怎樣,打算什么時候動刀?”
“還有幾件器具明天才能送來,老夫人的鼻腔也要消炎…”甄十娘想了想,“后天一早吧,早晨光線好…”雖給喜鵲送了信,可甄十娘從來沒和簡文簡武分開過,每日牽腸掛肚的,只恨不能立即做完手術走人。
“嗯,那我就后天請假。”蕭煜說著,把手里的方子遞給甄十娘,漫不經心地問道,“怎么開了這么多方子,都怎么用?”
甄十娘接過藥方,“第一方是內服的,第二方是外用的,第三個是切除過程中洗手和清洗用具的…”古代沒有消毒液,甄十娘就用苦參、川椒、黃柏、枯凡等消炎殺菌的中藥替代消毒水,提到第四個方子,她聲音頓了下。
“第四方只一味人參,簡大夫是…”見她頓住,二奶奶把話接了過去。
甄十娘笑道,“人參是我用的。”
“你用!”二奶奶聲音有些尖利。
人參產自北方,南方沒有,一顆普通的三年參至少也得十幾兩銀子。
這是典型的貪墨!
長這么大,她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明目張膽貪墨的大夫,還沒怎么著呢,就先攥下一顆人參,若不是中堂眼尖,真被她蒙混了去!
“是的。”甄十娘聲音淡淡的,恍然沒看到二奶奶咄咄的目光。
蕭煜眼底閃過一絲不屑,只瞬間便掩了去,見蕭勇臉色青黑似要發難,就朝他擺擺手,呵呵笑道,“…即如此,這人參就不用煮了,簡大夫醫好母親的病,我派人將人參送到府上。”
母親的病還靠眼前這個人醫治,常言道,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堂堂中堂府,一顆人參還拿的出。
只是,這禮得送到明面上!
“不用…”甄十娘搖搖頭,“后日一并熬了。”
“她這是被我當面揭穿,臉上掛不住了!”蕭煜眉頭微不可聞地皺了皺,吩咐二奶奶道,“…即如此,弟妹就按簡大夫的意思辦吧。”又朝甄十娘擺擺手,“簡大夫也下去歇著吧。”
原想再問問母親的病情,蕭煜忽然生出一股厭倦,一句話也懶得說。
臥室光線太暗,在甄十娘的要求下,第三天一早便將老夫人移到了客廳,窗簾全部撤去,耀眼的陽光透過澄明瓦亮的玻璃射進來,分外的明亮,也趕上前世的無影燈了。
甄十娘很滿意。
從藥箱取出現成的麻藥,老夫人服后不過一刻鐘便昏睡過去,甄十娘又將剪好的白布給老夫人遮上,只露出要動手術的部位,用自制的消毒液洗了手,拿起消毒好的手術刀,對著老夫人鼻角事先畫好的位置,動作穩健地切了下去。
第一次在古代做手術,術中可能會出現的各種狀況甄十娘該想的都想到了,并設計了詳細的方案。
誰知,一刀切下,還是出了意外。